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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刍离婚:谁为我们烙下伤痕

 静水深流JSSL 2017-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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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离婚一年有余,当初的动荡不安渐渐趋于平静。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却还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因为她仍然是单身——我还不习惯用“前妻”来称呼她——使我心里多少有些内疚。我常常回想14年的婚后生活,觉得我和她的出身背景、来自各自原生家庭的烙印对这段婚姻影响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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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身在南方鱼米之乡的一个古镇上,父亲是个技术员,作为小儿子,我从小备受父母宠爱,姐姐比我大8岁,对我也是有求必应;她出身在附近乡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母亲是童养媳,她在四姐妹中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毫无疑问,她的幺弟垄断了家中的宠爱。


我的父母和睦恩爱,而她的双亲关系一直不太好,彼此争斗了一辈子。她的父亲老实憨厚,沉默寡言;母亲则是位典型的传统女性,精明能干,一辈子都在操持家务,有好吃好喝的统统留给儿子和丈夫,自己连滴汤星都不舍得喝。由于她母亲的坚持,才让四个女儿都通过读书跳出了“农门”。这是她母亲毕生的骄傲,她们姐妹也深念母恩。在她的家庭中,父亲实际上被边缘化了,除了年轻时外出闯荡过一阵,一辈子几乎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唯一的乐趣就是晚饭桌上就着随便什么菜喝上一盅黄酒。

成长于迥异的原生家庭,使得我和她在性格和价值观上差异不小。我个性乐观,重视现在多过于担忧未来。这一点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我的储蓄观念,我总认为,要在满足基本生活需要的基础上才去储蓄。读大学时,因父亲去世家中失去了经济支柱,但我还是将助学金、抚恤金、姐姐的汇款基本用于吃饭,以班上“最穷穷人”的身份吃着中等偏上的伙食。而她则截然相反,性格偏于悲观,总是对生活充满忧虑,宁可克扣现在也要为将来储蓄。我们结婚后,无论多么少的收入她都能省出十几二十块来,虽然偶尔也能给我点小惊喜,但大多数情况下却与我的生活观相悖。

父母生我们时年纪都很大了,所以我们早早地就得承担起赡养老人的责任,以致家底很薄,这更令她终日为钱担忧。我们在一个城市工作时,她愁没钱,急急赶我离家去赚钱;当我根据“一家两制”原则外出挣钱时,她又抱怨我不在身边。

我是个典型的“冲动主义者”,常常不经深思熟虑便付诸行动。这种个性与她的悲观主义性格撞到一起,大概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组合了。为了照顾家庭,我几次从大城市莽撞地辞职回家;过一阵为了挣钱,又背起行囊外出谋生。而她呢,我在外,她抱怨人,我回家,她担心钱。这样反反复复了许多年,我的职业生涯基本是在几大城市和老家之间来回折腾,直到后来再也折腾不起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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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原生家庭是中国家庭中常见的“男强女弱”结构,父亲是家庭主要经济来源和主心骨,母亲居辅助地位,因为是只有一子,所以子女地位平等;她的家则是“女强男弱”结构,母亲看似柔弱实则垄断家庭权力,四个女儿居次要地位,唯一的儿子享受全家宠爱,而父亲基本上是个缺位的角色。受家庭结构的影响,我主张家庭中成员平等,没有必要独宠儿子;她则万事以儿子为先,宁可拉着我一起忍冻挨饿,也要把一切好的东西留给儿子——就算一盘牛肉,也只切给儿子吃,不许我动筷,这对于天生好吃的我来说是痛苦的。我被家人宠爱了半辈子,在自己的婚姻中却再也享受不到受重视、受呵护的“特权”。


她还有意无意地按照她的原生家庭模式来打造我们的小家,事事以她为中心。尽管我挣的钱比她多得多,她还是竭力抹杀我对家庭的贡献,似乎从经济收入到家务劳动都是她一个人在独力支撑,我漂泊在外完全就是种游手好闲的享受。

在儿子的管教问题上更是如此。儿子上小学我还能插上几句话,到了中学,她甚至都不让我管了,要不是我和儿子长得如出一辙,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儿子虽然不喜欢她的强势,但也学会了服从权力,舒服地藏于母亲的卵翼下。我不是个懂得积极争取的人,在教育问题上失去话语权后,便退而求其次地把心思放到了工作上。那几年,正值青春期叛逆的儿子成绩节节败退,直到逃学上网。我这个父亲的角色被有效地边缘化了,我们的家庭也一点一滴地被改造得和她的原生家庭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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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是不幸的,除了和她父亲斗了一辈子之外,千挑万选的儿媳妇进门不久就与她争夺起家庭的控制权。儿子的软弱和媳妇的强悍,对要强了一辈子的老母亲造成致命的打击,一个秋日傍晚,在与儿媳为一棵梨树该不该砍的问题大打出手后,老人含恨服毒自杀。

这件事并没有打击到那小媳妇,真正受打击的是她们四姐妹,终日以泪洗面,悲痛了许久。没有了她母亲的伺候,她那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也在一个正月去世了。年前去她家送节的时候,到她父亲床前探望,那是一张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脸,真正是一张皮包着一具骷髅,所有能凹进去的地方都深深凹陷,头和眼都已不能转动,只是会流出眼泪。这一幕令我震惊,这也是年轻时曾闯荡过江湖的人啊,竟然落得如此形容枯槁。我当场禁不住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起来,冲出房外。由她父母身上,我算是看明白了:再不济的夫妻也是夫妻,老来还是彼此倚靠、唇亡齿寒,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斗一辈子呢?


当然,她父亲的经历也让我有了一个信念: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绝不应该再回到原来的弹丸之地,哪怕是因为爱情与照顾家庭的名义,否则下场凄惨。这念头着了魔似的扎进我的脑袋,也成为我后来决定离婚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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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下决心离婚是在一次同学会后。那些毕业后扎根家乡小城的人,十年如一日地坚守,都熬成了单位的大小领导;破釜沉舟外出闯荡的,如今也在社会上站稳了脚跟,混得风生水起。而我这个当年老师眼中的高材生却乏善可陈。酒一杯杯地被灌下去,头昏脑胀中,我似乎看到这些年的时光与精力,都随着一趟趟往返于城市和家乡的列车轰隆隆地远去。

我写了一封要求离婚的邮件,长达一万字,把这些年来对这段婚姻的感触一字一句都写进去。她收到后打电话来,只说了短短几个字:“发什么神经。”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次我是来真的,她的权威不允许我有些许的抱怨。

我专程回了一趟家,明明白白地提出离婚,我说,我累了。她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继而愤怒地拒绝、再到苦苦哀求。然而我意已决,这是我在这段婚姻中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坚持。


这段已然形同虚设的婚姻终于在拉锯3个月后结束了。奇怪的是,在彼此都决定放手的最后那几天,我们却再也不争不吵,只是躺在一张大床的两头,两个人在暗夜里默默地泪流不止。

办妥手续后,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北方,开始了我孤单又清冷的生活。有时候我也会想: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如齿轮般机械地吻合,这婚兴许并不是非离不可,只是彼时,我们似乎都没有能力拨开云雾,重新看见清朗的天日了。


原生家庭是指个人出生、成长的家庭,一般由父母、兄弟姐妹等家庭成员组成,通常父母、尤其是父母关系对个人的影响最深也最长久;而新生家庭是指进入婚姻后所建立的家庭。原生家庭在一个人早期生活经历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来自它的影响几乎像遗传密码一般,深深刻进人们的人格与行为模式之中。

如果婚姻关系中的夫妻双方能够体察到自己身上来自原生家庭的烙印,有助于清醒地认识到关系背后的真相,而不是简单地把婚姻的成败归结于对方的“好”或“坏”。能够自我领悟,并且有意识地主动调适,亮起红灯的婚姻就有可能得到维护,家庭也不至于轻易解体。而每一个新生家庭又会是孩子的原生家庭,如果缺乏必要的反思与改善,那枚或遗憾或悲伤的“家族印记”也许会代代相传——这是需要每一位为人父母者认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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