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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痿独取阳明”考释及《素问??刺腰痛篇》诸脉证例析

 xyf4345 2017-06-30

王宝华,赵京生|“治痿独取阳明”考释

从痿证的病机和治疗两方面,考察痿证与阳明之间的关系。认为痿证经由“阳明虚-宗筋纵-带脉不引”的发病过程,与阳明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取阳明”是治疗痿证的基本思路,但非唯一的治法;阳明究竟该补该泻,仍需要视具体病情而定。因此,“治痿独取阳明”,是大法,而非定法;“独取”,是言其重,而非言其孤。

“治痿独取阳明 ”,语出《素问·痿论 》,是中医学治疗痿证的重要法则,历来受到众医家的尊崇。痿,《说文》:“痿,痹也。”段玉裁注:“古多痿痹联言,因痹而痿也”《玉篇·疒部》:“痿,不能行也”可见,痿证本指由于气血痹阻不通,导致肌体失养,而出现的以行走困难为主要表现的病症。痿,在《内经》中出现次数较多,除《灵枢·根结》《灵枢·邪气脏腑病形》《素问·异法方宜论》等篇有零散记载外,《素问》中还有专篇《痿论》讨论此病。以下从痿证的病机和治疗两方面,考察其与阳明的关系。


痿之病机与阳明

《素问·痿论》阐释了痿证的病机:“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主润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也。冲脉者,经脉之海也,主渗灌溪谷,与阳明合于宗筋,阴阳总宗筋之会,会于气街,而阳明为之长,皆属于带脉,而络于督脉。故阳明虚则宗筋纵,带脉不引,故足痿不用也。”此“足痿不用”的直接原因是“带脉不引”,带脉不引又是因“宗筋纵”无法正常地“束骨而利机关”,而导致宗筋纵的根本原因则在于“阳明虚”。宗筋的濡润虽有赖于阳明与冲脉的共同作用,但“阳明胃脉,胃主水谷,流出血气,以资五藏六腑,如海之资”(《太素·五藏痿》卷二十五),无疑起到了更为关键的作用。而冲脉的作用,主要在于“以阳明水谷之气,与带脉督脉相会,润于宗筋”(《太素·五藏痿》卷二十五),因而并非痿证发生的根本原因所在。张介宾于是认为:“阳明虚则血气少,不能润养宗筋,故至弛纵宗筋纵则带脉不能收引,故足痿不为用,此所以当治阳明也。”(《类经·疾病类·七十一》卷十七)。

对于痿证,《素问·痿论》讲到一种以五脏区别皮、脉、筋、肉、骨痿的方法。但究其病因,皆因五脏为热邪所伤而起。以肺为例:“肺热叶焦,则皮毛虚弱急薄,著则生痿躄也。”邪热损伤肺之精,与肺相合之皮即失其濡养,痿躄(皮痿)即作。再如肝脏:“肝气热,则胆泄口苦筋膜干,筋膜干则筋急而挛,发为筋痿。”邪热伤肝血,筋失濡养,而成筋痿。其余三脏仿此。然五脏既病,其治仍须取阳明,因“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五脏为热邪所伤之阴血,不得阳明水谷之气则无从化生。故五脏痿之病虽未必皆由阳明热起,但仍须从阳明为治。


痿之治疗与阳明

虽然“治痿独取阳明”由《内经》明言,但如何“取”法,后世医家却是众说纷纭。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朱丹溪。他通过较为纷繁的五行生克推衍,将《难经·七十五难 》中“东方实,西方虚 ,泻南方 ,补北方”之论用于解释痿证的治法。以此度之,则取阳明之义当在清心滋肾,从而间接达到“实阳明”的目的。此说一出,备受医家推崇,虞传、楼英、王肯堂等众多医家皆宗之。然也有不少医家提出不同的见解。如张介宾认为:“后人谓独取阳明,此‘取’字有教人补之意。是以丹溪独引越人泻南方、补北方之法,以发明‘独取阳明’之旨。究未能尽所以取阳明之义,而意反有相戾者。”并提出了自己对“取阳明”的理解:“治痿独取阳明者,非补阳明也,治阳明之火邪,毋使干于气血之中,则湿热清而筋骨强,筋骨强而足痿以起。 

此外,程钟龄杂合其说:取阳明者,所以祛其湿。泻南补北者,所以清其热。治痿之法,不外补中祛湿,养阴清热而已矣。”叶天士云:“《内经》论治痿独取阳明,无非流通胃气。”李学川从补气论:“治痿独取阳明,此为气虚者立法也。”唐容川从滋阴论:“欲热之退,莫如滋阴。欲阴之生,莫如独取阳明。”王肯堂对丹溪泻南补北以治痿的一段评论,对理解“治痿独取阳明”颇有帮助:“丹溪以《难经》泻南补北之法,制定了治痿之法,亦是举其例耳。若胃口不开,饮食少进者,当以芳香辛温之剂进之,不可拘于此例。” 

可见“取阳明”是治疗痿证的基本思路,但究竟该补该泻,仍需要视具体病情而定。《内经》中对痿证病因的认识原本复杂,有从精伤论者“精伤则骨酸痿厥,精时自下。”有从湿热论者“因于湿,首如裹,湿热不攘,大筋緛短,小筋弛长,緛短为拘,弛长为痿。”有从伤食论者“凡治消瘅、仆击、偏枯、痿厥,气满发逆,甘肥贵人,则高梁之疾也。”岂可执某一定法而为治? 

实际上,《素问·痿论》虽言“治痿独取阳明”,其所示治法,也并非单治阳明而已。“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各补其荥而通其俞,调其虚实,和其逆顺,筋脉骨肉,各以其时受月,则病已矣。”马莳注曰:“今曰独取阳明,又必兼取所受病之经,假如治筋痿者,合胃与肝而治之,补阳明之荥穴“内庭”,肝之荥穴“行间”,胃之俞穴“陷谷”,肝之俞穴“太冲”。调其虚实,虚则补之,实则泻之;和其逆顺,补则逆取,泻则顺取,则病已矣。”是明“治痿独取阳明”,是大法,而非定法;“独取”,是言其重,而非言其孤。 

对治痿非独取阳明,取阳明非独用补法,现代医家已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共识。如黄先善[1]认为“成因各异,治当有别”,林贞慧[2]认为“《内经》治痿仍是辨证论治为主”。而对于将“独取”误解作“单取”、“仅取”的根源,熊继柏[3]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素问》之中,凡冠以“论言”二字者,多是引《灵枢经》之节文。而《素问·痿论》篇中提出“治痿者独取阳明”文前的“论言”二字,即是指《灵枢·根结》而言。该篇中“阳明为阖……阖折则气无所止息而痿疾起矣,故痿疾者取之阳明”一句,即是黄帝疑问之源。如是则《素问·痿论》中“独取阳明”一句的“独”字,本是针对《根结》篇中所指的太阳、阳明、少阳三者之间而言的,并不是说治疗痿疾只单独取阳明

参考文献

[1] 黄先善 . 治痿何须独取阳明 [J]. 浙江中医学院学报 ,1993,17(4):6.

[2] 林贞慧 . 浅谈治痿独取阳明 [J]. 福建中医药 ,2002,33(5):37.

[3] 熊继柏.“治痿独取阳明”辨析[J].中医杂志,1983,23(5):78.

原载于《中国针灸 》2010年4月第30卷第4期

王宝华,张媛媛|《素问??刺腰痛篇》诸脉证例析

《素问?刺腰痛篇》是《内经》讲述腰痛针灸辨治方法内容的专篇,除经典的足六经外,篇中还提到多条特殊名称的脉,包括解脉、同阴之脉、阳维之脉、衡络之脉、会阴之脉、飞阳之脉、昌阳之脉、散脉、肉里之脉等共9条[1]。本文试对《刺腰痛》篇中几组“脉证”进行辨析,从脉证的角度,结合诸脉定位,对诸脉属性作出合理判定。

1“不可以俯仰”与“不可以顾”

此2症见于足少阳、足阳明及衡络脉的脉证中。

足少阳脉证见“不可以俯仰,不可以顾”,诸注家多从经脉循行求解。但循行经过腰部,或联系到腰部的经脉有多条,如足太阳、足厥阴、足少阴等,故单依据循行,尚不足以辨别此症的经脉归属。张志聪[2]认为“少阳主枢,循循不可以俯仰者,经脉病而枢折也。”是从少阳经的生理特性角度加以解释。杨上善[3]对“少阳为枢”的注解更为详细:“门枢,主转动者也。胆足少阳脉主筋,纲维诸骨,令其转动,故为枢也。”此外,《素问?厥论》篇中对少阳证的描述,同样清晰的表达了少阳枢机不利的证候特点:“少阳厥逆,机关不利,机关不利者,腰不可以行,项不可以顾。”赵京生[4]据此将足少阳经腰痛的特点概括为“痛而不能活动(俯仰、转侧)”,这是足少阳经证区别于其他经脉证的显著特点。

足阳明脉证中见“腰痛,不可以顾,顾如有见者”。对于此症中出现的“顾如有见者”,注家多从神气不足释之。如张介宾[5]说:“顾如有见者,见鬼怪之谓也。善悲者,神不足则悲也。阳明气衰而阴邪侮之,故症见若此。”张志聪[2]说:“神者,水谷之精气也,阳明脉病则神气乃虚,精神虚乱,卒然见非常物。”赵京生[4]析此证曰:“足阳明经无论循行还是病候都与腰痛无涉,是因伴见回顾妄见而不敢回顾,此与经脉病候中‘病至则恶人与火,闻木音则惕然而惊,心欲动,独闭户塞牖而处’……皆为精神(神志)异常之症,所以辨证为阳明腰痛。可见,本证中出现的“不可以顾”一症,与前足少阳之证明显不同,非由运动障碍所致,而是由恐见异物引起,正如高士宗[6]所言:“顾,犹视也。申明不可顾者,非不可回顾,乃顾则目中为有见者。”

衡络脉证中亦见“腰痛,不可以俯仰”一症。此症在《内经》中多次出现,与之相关的脏腑、经脉主要有:肾、足太阳、足厥阴、足少阳等,单凭此症难以判断其经脉归属。但从其症后对病因病机的分析中,则可以得到明确的辨证依据,“得之举重伤腰,衡络绝,恶血归之”。《内经》中对“举重”致病有明确论述:如《灵枢?邪气脏腑病形》:“有所用力举重,若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则伤肾。”[7]《灵枢?百病始生》:“用力过度,若入房汗出浴,则伤肾。”[7]可见用力举重,所伤主要在肾。而本证中明言举重伤腰”,是所伤在肾之外府,且望诊其足太阳局部有恶血之象,故可辨其证属足太阳经。

2“怫然肿”与“痛上拂拂然”

阴、阳维二脉的脉证中均提到“怫然肿”,飞阳脉证中提到“痛上拂拂然”。拂拂,元残二、赵本、吴本等藏本中,“拂”并作“怫”[8]。怫,《说文》:“鬱也。”段注:“引申为凡抑郁之称。”《尔雅?释言》:“鬱,气也。”郭璞注:“鬱然气出。”可见,怫然本义为抑郁不乐的状态,引申为气之郁闭状,又可进一步引申为隆起貌

对“怫然肿”,王冰[1]曰:“怫,怒也,言肿如嗔怒也。”后世注家皆从之,释怫然为怒貌。查此处是以怫然形容肿貌,是对肿的形态、性质所作的形象说明。以怒貌释之,其义较晦,如张介宾[5]谓“言肿突如怒”,腰部较宽阔平坦,其上肿物突起怒冒,于意较不合。从怫之本义“气郁”释之,则义较明。此肿由气郁所致,而非其他如水肿、血肿之类;其肿之形态隆起漫胀,如气郁待发之状。张善忱[9]氏将此症释作“怫郁发肿”,其意亦同。

同阴、阳维二脉证中均见此症,而两脉位置,一在“外踝上绝骨之端”,一“与太阳合腨下间,去地一尺所。”前者属足少阳经,诸注家多无异议,唯张志聪、高士宗强以奇经八脉释之,将同阴脉注作阳跷脉,而归于足太阳经,与“外踝上绝骨之端”之定位显然不符。后者自王冰已降,众医家多以为足太阳之承山穴,唯杨上善与张志聪依阳维脉之循行,注作足少阳之阳交穴。按此二脉证十分接近,均表现为腰痛局部的“怫然肿”,当属同一条经脉之病症。足少阳属胆络肝,主运枢机,今气郁滞于腰部,故从少阳而疏其气机,其理较明。

对“痛上拂拂然”一症,诸家皆注作疼痛的性状,或径以上“怫然肿”一证为释,如马莳[10]说:“痛之上怫怫然,言其肿如有怒而然也。”张介宾[5]说:“痛上怫怫然,言痛状如嗔愤也”。但此节与前之“怫然肿”有别,“怫怫然”并非修饰“肿”而设;又“痛状如嗔愤”,与悲、恐之间并无直接关系,何以言“甚则”?考“上”有初、前之义。《淮南子?览冥》:“引类与太极之上。”高诱注:“上,尤初也。”清王引之在《经义述闻?毛诗上》中也提到:“古者上与前同义。”如此以“初”释之,则文义较明,即“腰痛,初起时心情郁郁不舒”。郭蔼春[8]将此释作“痛就心里感到不安”,其说亦相似。

对“飞阳脉”的定位,在“内踝上五寸,少阴之前,与阴维之会”,后医家多以为属足少阴经,唯杨上善与丹波元简解属足厥阴经。按刘氏[11]考证,足少阴、足厥阴都可见悲、恐等情志变动,但此处经文明言飞阳脉在“少阴之前”,其非足少阴即可知。

3“目目巟目巟然”

南北朝时期《玉篇?目部》:“,目不明。”此症见于解脉及昌阳脉证中。

内经中与此症有关者主要有肝、足少阴经和足太阳经。《素问?脏气法时论篇》:“肝病者,两胁下痛引少腹,令人善怒,虚则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善恐如人将捕之。”《灵枢?天年》“五十岁,肝气始衰,肝叶始薄,胆汁始灭,目始不明。”《灵枢?经脉》足少阴“是动则病……坐而欲起,目如无所见。”此症《阴阳十一脉灸经》作“坐而起,则目如无见”[12]。而《内经》对此症的分析中,常以气血损脱作为其重要病机。如《灵枢?决气》说:“精脱者,耳聋;气脱者,目不明。”《素问?四时刺逆从论篇》也说:“冬刺经脉,血气皆脱,令人目不明。”说明肝肾气血亏损是导致目的重要原因。然而,《内经》在上述论述的同时,仅给出较为笼统的,或者未给出任何明确的治疗意见,而仅仅作为理论性的讲述。相反在另一种情形下,《内经》对此症则给出明确的选穴及刺法建议。如《灵枢?寒热病》:“暴聋气蒙,耳目不明,取天牖。”《素问?刺腰痛篇》:“腰痛侠脊而痛至头,几几然,目欲僵仆,刺足太阳郄中出血。”以及《灵枢?杂病》:“厥挟脊而痛至顶,头沉沉然,然,腰脊强,取足太阳腘中血络。”可见,《内经》中“目”一症有虚实之分。由血气脱引起的“目”宜用“虚则补之”,其非针刺所专长,故详于论而略于法;而太阳、少阳经之实所致的“目”则宜泻之,针刺效捷,故述治法明确。

在解脉出现“目”症的脉证中,其主症特点为“腰痛,痛引肩”,此与前“足太阳脉令人腰痛,引项脊尻背如重状”性质相似。再从其取穴与刺法“刺解脉,在膝筋肉分间郄外廉之横脉出血,血变而止。”可知此“目”症当属足太阳经的实证表现。昌阳脉证中同样见此症,其脉之定位亦十分明确,“在内踝上大筋前,太阴后,上踝二寸所。”属足少阴经无疑,其主症“腰痛,痛引膺”亦属足少阴循行所过,故此症当属足少阴之虚证表现。

综上,对《素问?刺腰痛篇》诸脉证的分析,有助于厘清诸脉的属性,解决部分历史争议颇大的经脉归属问题。对于相似症状的辨识,须联系前后症,结合经脉循行、病候,脏腑生理、病理表现,并对关键字词详加训释,才可能得出较为准确的结论。对症状的辨析,是辨证方法研究的基础,对指导针灸临床辨证论治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参考文献

[1] 唐?王冰.黄帝内经素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229- 232.

[2] 清?张志聪.黄帝内经素问集注[M]. 北京:学苑出版社,2002:360.

[3] 唐?杨上善.黄帝内经太素(修订版)[M].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5:111.

[4] 赵京生.针灸经典理论阐释(修订本)[M].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2003:144- 145.

[5] 明?张介宾.类经[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5:1055- 1058.

[6] 清?高士宗.黄帝素问直解[M].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0:279.

[7] 刘衡如.灵枢经(校勘本)[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4:18,213.

[8] 郭蔼春.黄帝内经素问校注语译(修正版)[M].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250.

[9] 张善忱.内经针灸类方与临床讲稿[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9:215.

[10] 明·马莳.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8:271.

[11] 刘霁.《黄帝内经》神志病证及其与经脉关系的研究[D].北京:北京中医药大学,2008:41,51.

[12] 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五十二病方[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9:17.

原载于《北京中医药》2012年7月第31卷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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