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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之害

 红谷斋主人 2017-07-01

《庄子》优游自得的哲理

 

《杂篇·卷九下·第二十九·盗跖·二

 

引言:这是《庄子·盗跖》篇的第二部分,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子张和满苟得的对话。子张是假托孔子的弟子,他说什么,与真实的子张毫无关系。满苟得也是个假托的人物,代表瞒脑袋都是名利思想的人。开始是围绕仁义这个话题展开的。子张说:“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为什么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能取信于人,不能取信于人,就不会得到任用,不能得到任用,你就得不到利益。满苟得说:“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大凡那些名利大的人,大都是无耻而多言的。这些话似是而非,过于偏激。名利大者,看名利是怎样得来的,为公,为人民,贡献大,付出的多,得到荣誉,得到相应的利益,不是无耻,也未必多言。而名利是盗窃来的,欺骗来的,当然无耻,这种人当然会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子张说,人起码应有羞耻之心,善恶之心。说他是桀纣,即使地位低下的奴隶也会不高兴,说他是仲尼、墨翟,即便相去甚远,他也会勉励自己,积极向上。满苟得说:“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比如齐桓公小白杀兄入嫂,田成子弑君窃国,这不都是成王败寇的例子吗?成王败寇,是不是一种历史定律?项羽败了,项羽为寇,刘邦为王。李自成,攻占北京,建立大顺,当了皇帝,后来战败,沦为流寇。太平天国败了,太平天国为寇。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成败不看攻占了多少地方,不看你有多少人马,而看你是不是顺应历史潮流,是不是得到人民的拥护,是不是代表历史前进的方向。因此“诸侯之门,义士存焉。”开历史倒车的人,违背人民意愿的倒行逆施,即使一时得逞,也逃脱不掉最终归于灭亡的命运。满苟得说,事实证明“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小人为财死,君子为名死。想叫他们改变性情,是不可能的。因此不要执着于个人的德行啊,操守啊,品行啊。不要成就什么名声,什么荣誉,什么礼仪,那将会丧失你的禀赋和天性。你看比干剖心,子胥抉眼,直躬证父,尾生溺死,鲍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不都是被仁义名利所害吗!人们总以为圣者贤达,必定是言论正直,行为是表率,是遵守礼仪的模范,结果则不是这样的。满苟得否认圣人,鞭挞孔子,实在痛快。但是,孔子思想的光辉是遮挡不住的。圣人也是人,贤达也是人,先进也是人,模范也是人,是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是人就无法事事如意,处处随心,样样事情都能按自己的意志办。不允许圣人、贤人、先进、模范有一点缺点,有一点毛病。有毛病,有过失,有缺点,有错误,就大惊小怪,就把忠信仁义善良友爱统统的斥为伪善,嗤之以鼻,丢到茅坑里去,那么人类社会还会有文明?还会有进步?还能有未来吗?

第二部分,是一位贪心不足者,和一位知足常乐者的对话。贪心不足者说拒绝物质利益就是有病!知足常乐者说,贪求物质利益,既不能使你长寿,也不能使你快乐。贪心不足的人说:富贵有什么不好吗?享受美好,拥有特权,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享受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快乐,过得像皇上一样,有什么不好。知足常乐者说,那些拥有特权,侵吞财富,贪污腐化的人,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声色狗马,朱门酒肉,脑满肠肥,笙歌夜夜,欲壑难平,其实是站在悬崖上。他们“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为了富有,不择手段追求私利,贪污受贿,获取金钱,堆得像小山,填满了整个房间,还不知道收手,真可说是一种羞耻。他们“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他们囤积那么多财富,那么多金钱,却不敢用,不敢花,还念念不忘,不愿割舍,又不知如何处理,为此日夜忧愁,心焦烦恼,却又不肯收手,真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他们“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他们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举报,害怕小偷,害怕打劫,害怕暗杀,修高墙,扯电网,养猛犬,请保安,不能正常生活,害怕有人拜访,独自不敢走夜路,怕得要死,吓得要命。一心追求名声,一心追求利益,就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到头来良心顿失,良知丧尽,触犯法律,违背道德,受到惩罚,毁坏家庭,抛妻妻儿,人才两空,一无所有,还要搭上性命,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这些话可谓另贪腐者惊醒的猛药。

 

子张问于满苟得(“子张,孔子弟子也,姓颛孙,名师,字子张,行圣迹之人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满苟得”,姓满,名苟得,假託的姓名。这里的子张,也是假托,假借孔子弟子子张以言事,其实与子张毫无关系。)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子张问:为什么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能取信于人,不能取信于人,就不会得到任用,不能得到任用,你就得不到利益。)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你看看,行仁义你才能有名,才能有利,这才是真义。“仁义真是好事,宜行之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假如放弃名利,只在内心追求某种平衡,是不是因此就不需要仁义了呢?“若弃名利,则乖逆我心,故士之立身,不可一日不行仁义。”[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事实证明放弃仁义是寸步难行的。)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满苟得回答:只有无耻的人才会致富,多说话的人才会显扬。无耻的人,什么都敢干,什么都能干,伤天害理的事儿,违法的事儿,不人道的事儿,他都敢干,所以他能致富。你喜欢说话,乐意说话,到处都能听到你的声音,总是下车伊始,高谈阔论,喋喋不休,没有人看不到,没有人听不到,于是名声就显赫起来。)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多信”就是多言。大凡那些名利大的人,大都是无耻而多言的。这些话乍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是仔细想想,有些偏激。名利大者,看名利是怎样得来的,为公,为人民,贡献大,付出的多,得到相应的名誉利益,不是无耻,也未必多言。而名利是盗窃来的,骗取来的,当然无耻,这种人当然会喋喋不休,炫耀自己。)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所以追求名利的人,都是信奉名利,追求名利的人。)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如果放弃名利,只在内心求得平衡,那么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也就只有保持他的天性了!子张说:放弃名利,内心求得平衡,那么一天也不能离开仁。满苟得说:放弃名利,求得内心的平衡,就要保持其天性。如果说儒家与道家有什么区别的话,这就是区别。儒家归于仁,道家归于自然,归于天性。)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臧聚谓臧获、盗滥、窃聚之人。”[唐人陆德明《释文·引司马彪语》]“臧聚”可以解释成为小偷小摸,也可以解释成为地位卑贱者。子张说:当年桀与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如今对地位卑贱的奴隶说,他的品行如同桀纣,那么他一定会面露不快之色,产生不接受的想法,因为桀纣虽然是天子,确是残暴的奸佞,而自己仅仅只是个奴隶。子张的意思是,良知,即使奴隶也有良知。而桀、纣恰恰丧失了良知。桀、纣的所作所为连地位卑贱的奴隶也鄙视,瞧不起。)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仲尼和墨翟穷困到跟普通百姓一样,如今对官居宰相的人说,你的品行如同仲尼和墨翟一样,那么他一定会除去傲气,谦恭地说自己还比不上圣人,这说明什么?恰好说明,士大夫们,具有可贵的品德。人起码应具有羞耻之心,善恶之心。说他是桀纣,即使地位低下的奴隶也不高兴;说他是仲尼、墨翟,即便不够资格他也会勉励自己,积极向上。因此仁义,向善才是人的天性。)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所以说,势力大为天子,未比就尊贵;穷困如普通百姓,未必就卑贱;尊贵与卑贱的区别,就看他是什么样的德行了。因此诸侯的门内,存在着道义之士。)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满苟得说:小盗贼,被拘捕;大强盗,却成了诸侯。“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庄子·胠箧》]大盗为诸侯,他们家里也讲仁义。这“仁义”二字,仅仅是他们使用的一个工具。)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齐襄公死,公子纠,在鲁国的护送下返国即位,齐恒公小白,提前返国,追杀公子纠,把他的嫂嫂,纳入房中。跟随公子纠流亡鲁国的管仲,也成了他的臣子。田成子常,杀了齐简公,自立为国君,而孔子却接受一个弑君者赠与的布帛。“夫杀兄入嫂,弑君窃国,人伦之恶莫甚于斯,而夷吾为臣,尼父受币。言议则以为鄙贱,情行则下而事之,岂非战争于心胸,言行相反戾耶?”[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你看仁义何在?哪里有仁义的影子?)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谈论起来,齐桓公、田常之流,行为是卑下的,满嘴里仁义道德,一肚子篡权夺位,说得和做的相互矛盾的,所作所为无不是违背道义伦理的。所以古书上说过:谁坏?谁好?成功了就居于尊上之位,失败了就沦为囚徒。成王败寇,是不是历史定律?项羽败了,项羽为寇,刘邦为王。李自成,攻占北京,建立大顺,当上了皇帝,后来战败了,沦为流寇。太平天国败了,太平天国为寇。成败不看攻占了多少地方,不看你有多少人,而看你是不是顺应历史潮流,是不是得到人民的拥护,是不是代表历史前进的方向。开历史倒车的人,违背人民意愿的倒行逆施,即使一时得逞,也逃脱不掉最终归于灭亡的命运。)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子张说:如果不推行仁义道德,就是疏远亲朋,失去人伦,没有贵贱的等级,没有尊卑的区别,没有长有的秩序,“五纪六位”该怎么区别?“五纪”指仁、义、礼、智、信。“六位”指君、臣、父、子、夫、妇也,亦言父、母、兄、弟、夫、妻。六种人际关系。)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满苟得说:尧杀了亲生的长子,舜流放了后母弟弟。如此亲疏之间还有伦常可言吗?所谓尧杀长子,是指尧废掉长子丹朱的继承权,“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史记·五帝本纪》]这件事情不是尧不仁,而是体现了尧“以仁为天下”的“大仁”。舜帝流放后母生的弟弟象,“于有庳之国,令天下吏治其国,收纳贡税,故言流放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象与其母,三番五次地设计杀害舜,舜不杀象,就是仁,流放象,更是大仁,更是遵守人伦的典范。)汤放桀,武王伐纣,贵贱有义乎?(“殷汤放夏桀于南巢,周武杀殷纣于汲郡。”[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不能用贵贱来论述,殷商放夏桀,武王伐纣,都是顺潮流而动,都是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举动。这是大义,大德。)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王季就是季厉,周文王的父亲,当初古公亶父要把继承权传授给第三子季厉,老大泰伯,老二仲雍自动流放。这正是长幼有序的表现。周公指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同母弟弟,周灭商之后,周武王病死,周公旦辅佐其子周成王,周武王的另外两个弟弟管叔和蔡叔,借故造谣生事,污蔑周公旦密谋篡位,发动“三监之乱”管叔被杀,蔡叔流放。这正是为了维护长幼秩序。)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如果实行儒家伪善的言辞,墨家兼爱的主张,“五纪”和“六位”的序列关系还能有区别吗?按照满苟得的说法,在家可以不讲大小长幼,在朝可以不讲尊卑;在家可以不讲孝道,在朝可以不讲忠信;兄弟可以不讲友爱,人与人可以不讲和谐相处。那将是怎样一个社会呢?)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满苟得说,你子张主张的是名,名声、名誉,而我主张的是利益。有没有只图名,不图利的人呢?有,无私奉献者。有没有只图利,不图名的人呢?有,惟利是图者。一般的说,有名者,必有利,有利者,必有名。名利是一虚一实,如影随形,不可分割。名利都可以放弃的人有没有,有,不图名不图利,不为名不为利,不求名不求利,这是看得开的人,放得下的人,随遇而安的人,与世无争的人。)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讼”是论说之意。“约,谓契誓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此处“无约”也是一个假托的人。满苟得说我经常和无约争论的一个话题,就是“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小人为财死,君子为名死。要想叫他们改变性情,这是不可能的。)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他们不是为名死,就是为利死,为名为利,置身体性命于不顾,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所以说,不要做小人,一辈子追寻天性,追寻自然;不要做君子,而顺从自然规律。或曲或直,任其自然,随遇而安,适应环境,顺应一年四季的变化。)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是也罢,非也罢,牢牢掌握循环变化的契机,达成心理的平衡,内心的自适,紧跟大道之变化无穷,顺应自然规律。)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不要执着于个人的德行啊,操守啊,品行啊。不要成就什么名声,什么荣誉,什么礼仪,那将会丧失你的禀赋天性。)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不要追求什么富有,成为企业家,大老板;不要为了成功,而辛辛苦苦,废寝忘食,日夜操劳,那将会丢掉自然的真性。)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比干被剖心,子胥被挖眼,都是被忠信害的。比干是殷纣王的叔叔,是殷纣王的监护人,他有责任监督殷纣王的所作所为。他不能看着国家即将灭亡而不发一言,甚至同流合污。伍子胥为父报仇,哭干了眼泪,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无可指责。)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直躬,即以直道立身。乡里有个人出来指证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这是不循私情。尾生与情人约好了,情人失信,自己不能失信。反过来,如果直躬与父亲一起偷人家的羊,这家人家就算毁了。尾生不守信用,世界上就没有真情可言了。)鲍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鲍焦,周代的隐士。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因不满时政,廉洁自守,遁入山林,抱树而死,这也是一种抗争。生母死了,申生太子地位不保,后母多次陷害他,申生在新城曲沃自缢而死。这不是廉洁不廉洁的事,而是为了避免更大的宫廷斗争,更多人流血。)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孔子三岁父亲叔梁纥去世,受到嫡母施氏的打压,孔子生母颜征在携孔子与孟皮移居曲阜阙里,生活艰难。孔子17岁,生母颜征在卒。“遂游他邑,亦耽仁义,学读忘归。”[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匡子,名章,齐人,谏其父,为父所逐,终身不见父。”[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这都是“义”的过失。)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这些都是传闻,也是当下人议论的话题,人们总以为士大夫们必定是言论正直,行为是表率,是仁义的榜样,遵守礼仪的模范,结果不是这样,大多数人,都受了那些圣人的欺骗和蒙蔽,上了他们的当,甚至遭受到仁义忠信的祸患。满苟得否认圣人,鞭挞孔子,实在痛快。但是,孔子思想的光辉是遮挡不住的。圣人总是言必信,行必果的,总是说到做到的。但是总有不得已的时候,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是人就无法事事如意,处处随心,样样事情都能按自己的意志办。圣人也是人,贤达也是人,先进也是人,模范也是人,不允许圣人、贤人、先进、模范有一点缺点,有一点毛病。有毛病,有过失,有缺点,有错误,就大惊小怪,就把忠信仁义善良友爱统统的斥为伪善,嗤之以鼻,丢到茅坑里去,那么人类社会还会有文明?还会有进步?还能有未来吗?)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所谓,“无足,谓贪婪之人,不止足者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所谓知和,谓体知中和之道,守分清廉之人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贪心不足的人,问知道中和之道的人:人没有不爱名,不求利的。你富有,就有人归附于你。归附别人就表示自己低人一等,用自己的低下,来衬托别人的高贵。)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受到低下者的尊崇,就能延长寿命、身体健康,快乐适意,身心舒泰。)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欲望吗?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想法,是才智不够用呢?还是有这样的想法而力量不能达到呢?或者是,你心里有仁义,有正道,有礼仪,不敢去追求富有,权势,声名,不敢放纵贪得无厌的欲念呢?)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知和说:眼下有一个兴名就利的人,他认为跟自己同时生,同乡相处,而且还认为自己是超越世俗的人。其实这样的人“专愚之人,内心无主,不履正道,不觉古今之时代,不察是非之涯分,而与尘俗纷竞,随末而迁化者。”[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这样的人用这样的办法,去看待古往今来的是非,只能是混同于流俗,怎么能够知道祸福的真义呢?)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这样的人,舍弃了贵重的生命,离开了崇高的大道,他的行为,与他所说的延长寿命、保养身体,颐养天年,快乐心智,不是相去甚远吗?)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追求财富,陷于竞争之中,免不了惊慌失措的恐惧,也会有欢乐愉快的激动,这些对于身体的影响,他却看不见,看不清。)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于心。(对于恐惧、激动,他视而不见,对心灵的伤害也不以为然。)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知道去做该做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去做。即便是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免除忧患吗?)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埶,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不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贪心不足的人说:富贵有什么不好吗?享受美好,拥有特权,能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享受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快乐,假借他人的勇力,显示自己的威强;剽窃他人的智谋,表露自己的聪慧;凭借他人的德行,赢得自己贤良的声誉,虽然没有国君的权势,却过得像皇上一样。)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声色谁不喜欢?美妙的滋味,谁不爱品尝?这些东西用不着学习就会,身体也不需要适应就喜欢。)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欲念、厌恶、回避、俯就,本来就不需要老师去教,到课堂上去学,都是天生的,是人欲的体现。天下不是我一人这样,有谁不是这样的呢!)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知和说:聪明的人做事情,看是不是符合老百姓的愿望,不去违反民意,他们知足而不争,无所作为也不求。这里所说的“无以为故不求”,不是什么都不干,一切听之任之,而是遵守规律,听从自然。“夫知慧之人,虚怀应物,故能施为举动,以百姓心为心,百姓顺之,亦不违其法度也。内心至之,所以不争,无用无为,故不求不觉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馀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为了满足老百姓的需求,四方搜求,为民,聚集财富,不认为自己是贪婪的;天下有余,所以自己处处辞让;舍弃天下,是让贤,是培养年轻一代,是事业发展的需要,不是因为自己清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廉洁与贪婪,要看他的动机,他的目的,他的出发点。发展经济,汇聚财富,让老百行享受社会发展的成果,不是贪婪。满足于粗茶淡饭,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不是廉洁。)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顺应潮流,追赶时代,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而不是显示自己的地位权势,不是炫耀自己的财富。)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想一想有什么后患,有什么反作用,有什么害处,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不做,而不是为了名誉、声望。)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尧、舜做帝王,他们追求的是天下“雍”,和睦、和谐、和平。而不是为仁政而仁政,为政绩而仁政。治理天下,不是因为追求好听、好看、好名誉而提倡礼仪,严肃法律,执行纪律,而伤害生灵。)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善卷,又名善绻,单卷。尧舜时代隐士。许由也是尧时代的隐士,两人共同的特点就是不接受尧帝的禅让。他们的行为不是虚情假意,不是装装样子,他们是不想因为治理天下,而危害到自身。善卷、许由辞让天下,是传说,他们不接受尧的禅让,如果出于谦虚自知,可以理解;如果出于个人没有兴趣,也可以理解。如果是出于“不以事害己”,则不值得炫耀,也不知道后人尊敬。如果没有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哪有中医中药的发现和发明?如果没有大禹治水“胫无胈,腓无毛,三过家门而不入。”哪里有水患的根本治理。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的人,没有资格接受帝王的禅让。)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无足说:为了自己有个好名声,不惜饿其体肤,劳顿精神,不要好吃的,不穿好看的,不用好用的,维持着最低的生命需求,这就是一个久病缠身,还没有死的人。)知和曰:“平为福,有馀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知足者回敬说:平均就是幸福,有余就是祸害,物欲就是这样的,财富更是这样的。尊卑上下一律平等,的确是一种幸福。然而绝对的平等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余为祸害”,这样的说法过于偏激,如果有余而被少数人侵占,才是祸害。物质越丰富,财富过多的积累,就会引起人的竞争之心,贪念之心,也不对,只有物质丰富,财富累计,而被少数人占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唐·李白《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才会引起灾难。知足长乐,不是知足不前,不是要你停留在物质匮乏,却吃少穿,贫困潦倒的水平上活着。)今富人耳营钟鼓管龠之声,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那些拥有特权,占有物资,独吞财富的人,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声色狗马,朱门酒肉,脑满肠肥,笙歌夜夜,欲壑难平的人,忘记了百姓,忘记了人民,可以说他们走到了悬崖边上。)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侅”是非常。“侅溺”就是非常沉溺。“冯气”,就是充满愤懑。满脑袋里都是贪欲的人,劳役困弊,心中侅塞,沉溺愤懑,犹如负重上坂而行。此之委顿,岂非苦困也哉!”[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贪图财物,而招惹怨恨;贪求权势,而耗竭心力;安静闲居又沉溺于嗜欲;体态丰满,光泽照人,其实就是病态。贪得无厌的病,欲壑难平的病,财迷心窍的病,见钱眼开的病。)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为了富有,一心一意追求私利,贪污受贿。获取的金钱,堆得像小山,填满了整个房间,还不知道收手,真可说是一种羞耻。)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囤积那么多财富,那么多金钱,却不敢用,不敢花,还念念不忘,不愿割舍,又不知如何处理,为此日夜忧愁,心焦烦恼,却又不肯收手,真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举报,害怕小偷,害怕打劫,害怕暗杀,修高墙,扯电网,养猛犬,请保安,不能过正常的生活,害怕有人拜访,独自不敢走夜路,怕得要死,吓得要命,何苦来哉!)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以上的六种情况,是天下最大的祸害,全都遗忘不求审察,等到祸患来临,想要倾家荡产保全性命,甚至归于贫穷,归于平淡,归于默默无闻,都不可能了。)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体而争此,不亦惑乎!”(所以,一心追求名声,一心追求利益,就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到头来触犯法律,违背道德,受到惩罚,人才两空,一无所有不说,还要搭上性命,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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