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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传 卷二十六 ---- 卷二十九

 新用户4541Ay47 2023-09-01 发布于上海

卷二十六

<经部,四书类,孟子传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二十六

宋 张九成 撰

告子章句上

告子曰性犹栁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栁为桮棬孟子曰子能顺栁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栁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栁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异哉告子之论仁义也夫性则仁义也居之则为仁行之则为义仁义乃性之自然非私意所能为也告子之意以为性本无仁义乃矫揉以成仁义耳故有栁桮棬之説又有以人性为仁义之説有以杞栁为桮棬之説当其设辞譬喻其大体则若无瑕而其微处则大害名实孟子学造渊微识髙宇宙止以一语尽破其邪见而仁义之路廓如也其语安在曰将戕贼栁而后以为桮棬是也夫性即仁义而杞栁非桮棬欲为桮棬必斩杞栁而为之审如告子之説欲为仁义亦将斩伐人性而为之乎告子其学简略其见偏颇私立名言挠乱大道呜呼道不可不讲也乆矣如告子论性之説一时譬喻似若扬圣学为足以矜式然其微处乃害道如此则君子之于学其可语之不详择之不精乎易曰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故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盖谓是也孟子之学深造自得故见微知著睹始知终隘伯夷而不恭柳下惠狄许行而禽兽杨墨亦如于杞栁而知戕贼之失也学不如是何足以观古今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告子之论性错指习为性孟子之论性乃性之本体也观其借水论性以为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谓性随所之而见为善为恶初无分也呜呼善恶习也安可以习为性哉孟子以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辟之所谓天下之至论矣夫人之性即仁义礼智信也以赤子入井卜之则人性本体之善可知矣是孟子之论善非如告子与恶对立之善也直指性之正体而言耳然而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杨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防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何也曰此其气习也非性也所谓习者非一时之习乃气禀之习也繁弱之矢力之激也必至百歩而后止江湖之水风之激也必至数日而后定叔鱼食我之生非性不善也其习之深正当其激而不已耳孟子所谓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盖指此而言耳若夫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此人性之本也此孟子之所谓善也凡为人类者皆当如此不幸而为叔鱼食我者非其性也习也正孟子所谓其势则然也然则何以直造性善之地哉曰在讲学

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孟子学入精微思极深眇所以隘伯夷不恭柳下惠禽兽杨墨妾妇仪衍蚓仲子而貊白圭狄许行而直夷之者皆以其精微深眇不可乱也学而未至此则必为邪説所乱暴行所移告子之学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雷同茍简就所见而言而不入于精微之义不极乎深眇之思至于以义为外以言为先不知探赜索隐钩深致逺乃儒者之学也説者谓其出入儒墨之学理或然也观其立言曰生之谓性夫有生皆有性此言未为过也然人与草木鸟兽虫鱼等有生也而其间草木之性与鸟兽不同鸟兽之性与虫鱼不同至于同是草木而其间性亦自不同同是鸟兽同是虫鱼其好恶嗜欲之性亦自不同岂可以生之谓性一语尽该天下万物之性哉孟子知其学不精微思不深眇必害名教必陷偏颇乃以语警之曰生之谓性犹白之谓白与乃对之曰然果茍简雷同无所分析至于如此又问曰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又对之曰然是告子之意以人与草木鸟兽虫鱼同一性也岂非害名教而陷偏颇与夫白羽白雪白玉虽等是白色然比而观之其间不同处迥然与天地相辽惟义入精微思极深眇者乃能分大体于锱铢辨异同于毫末事事如此所以极天下之邪説不能乱其心举四海之暴行不能移其见告子雷同如此茍简如此宜乎以儒学墨以义为外以言为外以言为先也诚如其所见以白羽白雪白玉等为一白则其以犬之性为牛之性以牛之性为人之性无疑矣呜呼此岂非害名教而陷偏颇乎使其説行则人与禽兽一等耳禽兽可猎人亦可猎矣呜呼此豺虎之见也夫豺虎不分人兽一等而食之使人人如告子之见去而莫反逺而难追则斯民将如何哉为血为肉同为禽兽登鼎爼而充滋味矣岂不害事乎荀卿有性恶礼伪之説此亦学不精微思不深眇雷同茍简之病也不知其説一行其弟子李斯祖述之得志于秦以性为恶乃行督责之政以礼为伪乃焚六经之籍坑天下之儒荀卿亦岂谓其学遂至于此哉故罪嬴秦者当罪李斯而罪李斯者当罪荀卿罪荀卿者当罪其学不精微思不深眇遽立名言以乱天下以荀卿而观则夫告子之説孟子岂得不穷探而极诋哉然则士大夫学问当如之何武王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其分别如此岂肯与人畜同一性哉惜乎告子不知之也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之非有长于我于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告子先以墨子之学乱其中故所见颠倒殆似不可告语者此学非而博顺非而泽言伪而辨行僻而坚执左道以乱政者先王皆在所杀而不以听至于百家之説申商之学非先王之书悉禁无习者董仲舒所以发愤也告子逰孟子之门为日乆矣而左道之论非圣之説略无忌惮公然信之而不疑呜呼不知在先王之世明盛之朝入可诛可禁之数乎亦可怪也然先王所以待之如此之严者则以乱人心术难遽洗除也故曰生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学士大夫可不以告子为戒乎夫食色人欲也乃指为性与前人牛同性之説合矣今又昌言仁内非外义外非内之説以叩孟子且有彼长我长彼白我白皆因于外之説直以义为外而不疑学问乖踈识见偏颇如此良可怜也孟子恐其人马不辨一等而长之又从而白之使人畜莫分以害名教故有无以异白马之白长人之长以箴之且指义之极处而为之言曰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夫彼长我长惟人为然使草木犬马在长者之旁彼岂知长者当尊敬乎然则彼长我长我长者果谁乎当自知仁义之所在矣乃执迷不反遂非不悛而曰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反覆无稽紊乱名实噫长楚人之长长吾之长其长之者其谁耶终日驰骛四海奔走九州认路人为至亲而其家庭之间堂寝之奥父母兄弟之亲乃生平未曽识也岂不颠沛乎孟子悯之故有秦炙吾炙之説以指其归且耆炙者其谁耶即长人之长者是也炙有秦吾而耆之者无秦吾亦犹长有楚吾而长之者无楚吾随所寓而见耳使告子识耆之者则识长之者识长之者则义之在内夫复何疑奈何邪説深入沦肌肤而浃骨髄岂易扫除乎物则亦有然谓耆炙之间亦有斯理也学不精微思不深眇乃于日用处失之可不为之大哀耶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乡人长于伯兄一嵗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季子岂亦学墨者乎何其见识颠沛与告子同也仁义礼智信皆性中发用必欲以义为外者其意欲以尊敬为外事不知所以尊敬者出于谁耶公都子对曰行吾敬亦可谓善对矣季子乃有乡人伯兄之问又有酌则谁先之问公都子有敬兄之对又有先酌乡人之对皆名对也季子见识颠沛必欲紊乱是非以遂其私説亦可谓谬用其心矣何以知之观其指所敬在此指所长在彼以为义果在外亦可笑矣彼其敬之者长之者自何而来耶此理亦易明矣公都子虽学于孟子然而其学未入乎精微其思未极乎深眇一为季子所乱便茫然不知所荅孟子乃代荅其説有敬叔父敬弟之问又逆知有敬弟之对又有恶在其敬叔父之问又逆知其有在位之对又有庸敬斯须之敬以极其谬説季子闻此药之论可以尽弃鄙见廓然入吾大道中矣乃复执迷不复遂非不悛于无稽之中转肆无稽乃有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意以敬皆因外而生又以其説为得防强自解曰义果在外非由内也季子死矣使其有灵吾将提耳而诲之曰敬之者虚空耶墙壁耶抑人耶有人则有敬是敬由人生非虚空墙壁能敬叔父敬弟也不知人之所为敬者自何而来乎长者在前尊敬之心肃然自生必谓之外可乎公都子因孟子代荅之説其心了然不复疑阂乃有冬日饮汤夏日饮水之説岂亦在外之对大明敬之者在我而不在外亦可谓入吾圣贤阃奥中矣然则孟季子乃公都子之药不因季子无稽之问何以得悟义之精微深眇处乎彼季子固吝之病何时而可瘳也哀哉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彛好是懿徳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彛也故好是懿徳

孟子言性善深合孔子之论而超百家诸子之上是其所见人人皆可以为尧舜其补于名教也大矣告子以性为无善无不善此不识性之正体者也或以为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以文武民好善幽厉民好暴实之此论染习非言性也或以有性善有性不善以尧为君而有象瞽瞍为父而有舜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此论气习非论性也论染习论气习与夫不识性之正体者皆非善论性者也善论性者莫如孟子夫孟子之所论性善者乃指性之本体而言非与恶对立之善也夫性善何自而见哉于赤子入井时可以卜矣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怵惕恻隐忽然而发已堕于情矣性发为情乃为怵惕恻隐以情卜性可以见其为善矣夫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人皆有之其用则为仁义礼智此性之所固有者外物岂能铄之哉然而至于不仁不义无礼无智者非天性也特出于不思堕于陷溺卒使至美之才终为弃物吁可惜也如告子辈不知乃不能指其正体而忍以私意紊乱之可胜叹哉使告子之説行则善不善皆无与于性如或者前説行则其罪一归于君上而不知自责如或者后説行则善不善皆归于天而无与于人事伤名败教莫此为甚惟孟子有性善之説则人皆知本有尧舜之资特出于不思耳思之如何求吾性善之本而已矣使求之不已一旦豁然则耳目口鼻皆无虚弃仁义礼智随事生岂不大哉故孟子有求得舍失倍蓰无算之説欲人自尽其至美之才耳且引诗物则秉彛好徳以证其性善之説夫有物必有则夫物所以引吾善也物者情也民之秉彛也故好是懿徳夫秉彛性善之谓也故所好者无他懿徳而已矣性善之论复何疑哉荀卿扬雄认人欲为性故或谓恶或谓善韩愈又分为三品皆圣门罪人也恶足以知性

孟子曰富嵗子弟多赖凶嵗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飬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孟子见天下之人皆天地之徳阴阳之交鬼神之防五行之秀气深知人性善超然异于羣生深识先王所以设为学校以辅相裁成之意深识以圣贤孝友之资而至于为愚不肖所以有尧舜与人同之説有圣人与我同类之説有牛山之喻有不能尽其才之叹使孟子得志将取三代学校之制择其可行于时者行之髙者使由此为圣贤下者犹不失为孝友必矣其为学校也如之何自礼乐射御书数而教之以至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夫何有不肖之人乎故有富嵗多赖凶嵗多暴之説富嵗即先王之时凶嵗即六国之时也又有麰麦之説且推而极于圣人与我同类之説又引龙子之説引易牙之説天下之口相似耳相似之説又充而极于口同嗜耳同听目同美心同然之説其意止谓人皆可以为圣人耳夫心同然则性善之説也以其性善故心所同然者理也义也何谓理何谓义理即义之本体义即理之见于用者惟性善可以悦理义悦理义所以可以为圣人也且麰麦之丰耗以地肥硗雨露人事之不齐子弟之善暴以富嵗凶嵗之不齐则人之为圣贤愚不肖惟以学与不学之不齐使地有髙下均得雨露栽培则麰麦何为而不丰使人之常心均得遇富嵗以自适则子弟何为而不善人之善性均得学校之教育则天下何为而不为圣贤孝友哉呜呼孟子性善故见圣人与我同类荀卿性恶故至李斯而焚书坑儒行督责之政而秦遂至于亡则夫孟子之学真得孔子之正统者欤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防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逺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茍得其养无物不长茍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昔伯乐见盐车之马而増叹卞和抱荆山之璞而悲泣则以千里之马而乃屈于盐车连城之璧而乃埋于块石故也马玉乃乘驾操执之用耳识者尚为之眷眷况仁义礼智皆生于人其用固有大于玉与马者而世无识者使沦胥陷溺为愚不肖可不为之大哀耶天下皆以民为无知民为至愚民为蚩蚩而孟子独见其为天下之至寳人人具有仁义礼智之性人人可以为士君子为圣人上之人不知保防爱惜使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或使之为盗贼或陷之于刑罸或驱之于死地以快其并兼进取之心或坑四十万于长平或斩二十四万于伊阙以取英雄谋防之名遂使斯民无复闻圣贤之学而朝不谋夕放意于愚不肖之地以自茍其平生孟子静观黙察欲援之于圣贤之域而不可得徒发于啸歌言语以遂其区区之志焉此所以有牛山之喻有日夜所息雨露所润萌蘖之生之説又有斧斤之伐牛羊之牧之説此盖言山之性无非美材而困于牛羊斧斤之壊不得遂其性也又有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之説有放其良心犹斧斤于木之説有日夜所息平旦之气与人相近之説又有旦昼梏亡之説有夜气不存去禽兽不逺之説此盖言人有仁义之心而时君世主不知教飬之而乃有前数者之病虽其日夜之所息心开智长童冠胜于幼年四十胜于三十其平旦之气清明静一亦知善之可好恶之当恶然自平旦之后接物遇事父垂老而母多病妻号寒而儿啼饥而又下有权谋以道其诡诈上有吞并以启其鬭争自朝至夕无复人理去而复来止而又作如桎梏之拘系左右先后进退前却而不得少休息于仁义之地旦昼已过事则已矣夜气之生无所抑遏宜得遂志于天与之仁义矣然而梏亡之甚犹江湖之浪风虽息而势未定繁弱之矢弓已弛而力方来夜气微薄岂能当此旦昼梏亡之势乎是以梦寐纷纭境色颠沛凡理不当为而事害名教者皆安行而乐为之其去禽兽特夣觉之间耳相去防何哉事至于此则亦已矣呜呼世之士不探其本心而观其末迹乃以为民无知民至愚民蚩蚩未尝有圣贤之才岂不厚诬天下乎夫山本有美木人本有仁义之心斧斤牛羊凌践斩伐使美木无自而生安可诬山为无美木哉非礼非义轩轾推挽使仁义无自而生安可诬人为无仁义乎使山有厉禁牛羊不得而入则干云蔽日之材可以为明堂之用矣使人有教育非礼非义不到其前则圣贤孝友可以为国家之用矣故又有茍得其养无物不长茍失其养无物不消之説又引孔子操存舍亡惟心之谓之説夫心有何物哉仁义而已矣有礼义以涵养之则所谓操也将见仁义不可胜用矣无礼义以防范之则所谓舍也将见愚不肖随在而有矣心出入有何时哉操养之则可使至于圣贤背舍之则可使极于愚不肖呜呼以天下为心者其于斯民岂可忽哉于孟子之言亦恶可不三复而味之哉

孟子传卷二十六

卷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二十七

宋 张九成 撰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奕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奕秋通国之善奕者也使奕秋诲二人奕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奕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此一段深悯齐宣为沈同陈贾王驩及稷下诸子所壊也夫沈同陈贾以兵谋进王驩以宠幸进淳于髠田骈慎到以卓诡荒唐之説进惟孟子一人独以尧舜之道启沃齐宣耳指易牛为王者之心齐宣悟于言下有戚戚之説不可谓无其萌也使齐宣一意孟子尽听其所为如陈贾沈同王驩稷下诸人一皆听孟子之号令则如齐桓之任管仲朝夕晏见无非正心诚意之学而因物而省因机而防者又非一事则易牛之心加于百姓刑于四海尧舜之道坦然在前直而趋之不复回顾率诸侯事周王以复文武之绪夫何难之有惟孟子进则易牛之心见孟子退而沈同陈贾王驩稷下诸子各以其私杂然并进则易牛之心或乱于兵或乱于宠幸或乱于卓诡荒唐之异説此一暴十寒之喻孟子所以昌言而不隐也是则孟子进则齐宣之智明孟子退而沈同之徒进则昏昏不辨每见其不智也且夫学奕者尚贵乎专心致志岂有欲治天下国家不一意于圣贤而杂以众小人之论其能治乎孟子尝以此意有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之説殆亦为齐王而也呜呼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茍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羮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此一章专主羞恶而言行羞恶之心则义不可胜用矣夫以平居而论莫重于死生以羞恶而论莫重于义士大夫当以义为重以义为重则以死生为轻王衍拜石勒哥舒翰降安禄山李元平拜李希烈此皆以死为重而异时深入微眇之説扫除青海之英髙谈濶论之资皆扫地矣顔杲卿骂安禄山顔真卿死李希烈段秀实以笏撃朱泚此皆以义为重而彼凶威虐焰长刀大防烈火沸汤视之如平地矣王衍以下至今为士大夫唾骂皆羞道而喜攻之至闻杲卿诸公之名见杲卿诸公之像则端心凝虑肃容正冠再拜稽首瞻仰企慕恨不得与之同时亲见其人焉以是而观死生为重乎义为重乎此孟子所以有舍生取义之説而反覆比较以为生亦我所欲然所欲有甚于生者其惟义乎义之可欲有甚于生吾敢为茍得耶死亦我所恶然所恶有甚于死者其惟不义乎不义可恶有甚于死吾何敢辟患耶然羞恶之心人皆有之非独贤者有是心也特识轻重不为死生所乱耳何以知人皆有羞恶之心哉箪食豆羮得之则生弗得则死是性命系于此矣然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宁饥死而不受以嘑尔之非礼吾寜饥死耳蹴尔而与之虽乞人寜饿死而不以为意以蹴尔之非礼吾寜饿死耳是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以羞恶为重故以死生为轻虽行道乞人之无知亦知所轻重矣而况士大夫哉夫能辨礼义弗受于箪食而不辨礼义受之于万钟向也濵于死而不受今也为宫室妻妾所识而受何于箪食时而见礼义如此之明而于万钟时见礼义如此之暗乎岂非失向来之本心乎此孟子所以深指羞恶之心人人具有苐识之于逆而违之于顺耳逆顺虽不同其害礼义一也箪食嘑尔蹴尔此非礼义之见于逆意也故虽行道乞人皆能辨之万钟之来其名甚美此非礼义之见于顺意也故虽士大夫之髙明者亦堕其中焉此无他逆意者切于心故虽行道乞人羞恶自然而见顺意者乱其位故虽士大夫亦陷溺而不知焉是则遇逆意者不待于学而自明至于顺意之事非学造精微者不能不惑也惟致知格物之学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则非礼义之来自顺自逆如伯乐之识马卞和之识玉其驽骀下乘珉石珷玞岂能乱吾之智思乎故欲舍生取义而不为逆顺所乱而失其本心者不可不讲学也此又孟子之遗意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谈仁义其微眇如此学者不可不辨也夫以人心为仁则凡目之所以视耳之所以听鼻之所以臭舌之所以尝四体之所以知疴痒者皆出于心心即仁也傥遡流而上惟精惟一惟时惟防以究之一旦人欲断絶心之正体见然后知仁果人心也然而大体已见未有功用也由此顺流而下以其所以见者坐照万理之所在森然如通邑大都东西南北髙掲明示膏车结驷以往来乎其间或进或退或出或处无所蹊径背驰以失其本宗者此所谓义人路也夫有仁然后有义使义不自仁中来者不为为我之义则为孑孑之义为火妻灰子之义轩然以人欲为之不知已悖于道矣读孟子者当加意焉尝读之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则知所谓义者自仁中出也夫人皆有是心心皆有是路然而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此孟子所以哀之也然欲由其路当求其心心本是仁放之于声色放之于货利放之于惊惧间则人欲为主颠倒错乱如日月本明为云霾噎雾所蔽则所向皆昏暗矣惟云霾一断曀雾四开则本体光辉照临天下九州寰海五岳四渎皆碁分星布整整乎不可乱矣故学者有志于道不忧人路之不明但忧人心之未觉学问之道所以止在求其放心而无与于求路也则以路自心中出义自仁中来故也夫世之所谓学问者止知讲书五车挥毫万字尔不知圣贤之门不以此为髙也孟子今晓然指之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所谓无他者当加意识之不当茍简也此盖言所以为学问者此心不可少动也于不动处本心见焉求其放心莫此为径求者谁乎于不动处求之者则不必思驰宇宙力竭嵗时而人心得矣此学者当自体之非余言语所能辨也呜呼孟子之谈仁如此而世之儒者止欲以爱恕两字为仁岂不小乎识孟子人心之仁然后知克已复礼其言也讱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以至恭寛信敏恵与夫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之所以为仁矣其径如此而学者不加意焉岂不悲夫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逺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此二章孟子言人拙于见近而工于见逺也心近于一身身近于桐梓愈近则愈忽愈逺则愈工何哉心地不明不识轻重之义也夫心比身则心为近身比桐梓则身为近今恶指不若人而不知恶心不若人爱桐梓而养之而不知爱身而养之其颠沛如此则以身心太近而不见也使之见心之可恶如见指之可恶见身之可爱如见桐梓之可爱何患其身心之失路哉惟其太近而不见所以知恶指而不知恶心知爱桐梓而不知爱身也然则以何道而使之见心如见指见身如见桐梓乎曰无他道焉反所以见指与见桐梓者黙观其心之念虑身之履践为如何凡念虑之起履践之初皆察其始察其终察其微察其着使念虑无所逃履践无所失则邪妄灭迹仁义油然而生矣凡一毫之恶皆在所恶而去之一毫之善皆在所爱而防之乆而念虑皆正履践皆明心为仁义之宗身由仁义之路而圣贤所蕴一皆印于念虑履践间耳岂不盛哉孟子言知恶指而不知恶心知爱桐梓而不知爱身而未言其所以处之者当如何意欲学者自得也故余孟子未言之意以告吾党之士云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已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圣王之世天下之士皆以养心为先六国以来天下之士例以养身为主养心者自礼乐射御书数直而上之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治国平天下可谓识所养矣养身者恣口腹之欲快声色之奉列第康庄坐谋辎车腰佩六印手揖双璧轩然以为荣耀可谓失所养矣夫仁义礼智皆生于心而以身履践之然后为圣贤君子今乃以所以养心者养其身至无尺寸之肤不爱无尺寸之肤不养而不知一体之间有贵有贱有小有大以贵贱论则心为贵而身为贱以小大论则心为大而身为小养身而不知养心则为小人为不善养者矣养心而薄于养身则为大人为善养者矣此孟子有贱场师之説又有狠疾人之説又有饮食之人之説此盖深讥养身而不知养心者也自古圣贤如吾孔子饭疏饮水曲肱而枕养其身者止如此耳乃曰乐亦在其中不知所谓乐者自何而来哉顔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养其身者止如此耳乃曰不改其乐不知所谓乐者自何而来哉惟其所以乐者在心而不在身此所以为圣为贤为万世标的也且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养身者肯如此乎又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养身者肯信此乎使六国之士以其阴谋权变纵横捭阖卓诡荒唐之説以邀养身之具者移以养其心则心所念虑心所愿欲心所趋乡一皆知其所自起而辨其所自来或阖或辟或变或移使邪心妄虑不得投其隙则圣王之用皆将得之于一心之间矣惜哉其倒置而不知自反也此孟子所以为养身养心之説以怜当世之士焉

公都子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心体至大惟思能入之盖心之官为思以思为官则心为主矣耳之官为听目之官为视心之官为思耳目之官其职在视听而无思在其中则视为色所引听为声所引一入声色中则声色为主而视听不见矣声色物也以声色为主则是以物为主矣以声引声以色引色奔驰流荡去而莫挽往而莫来其为小人也必矣是以善学者任思而不任视听其视也以思视故其视明其听也以思听故其听聪凡耳之所听目之所视鼻之所臭口之所尝一以思为主是故行乎声色臭味之中而不为声色臭味所乱当声色臭味之未经乎前也吾则思其所以思者其谁耶惟精惟一惟时惟防一旦恍然雾除霍然云消思虑皆断而心之大体见矣然后知吾之所以为天者在此天既在我卓然羣物之上卷舒阖辟变化转移无往而不为大向来声色臭味皆为吾用而不能为吾害是故以视而制礼以听而作乐以鼻之臭者口之尝者出而为进贤退不肖之用亦何往而不大哉孟子直指思以示人可谓有功于圣学矣然而孟子之言非私意也乃天理也此思曰睿睿作圣所以载于九畴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脩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脩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此一章言士君子当识所轻重也古之君子礼乐射御书数知仁圣义忠和孝友睦婣任恤体之于心行之于身形之于家布之于乡以为为士君子法当如是不谓比长书之闾师族师书之州长又书之乡大夫又献之于天子公卿大夫来临不容有辞也岂士君子敢忽公卿大夫之尊爵哉盖为士君子当知所先后当知所轻重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所以贵我者此我之所可勉也公卿大夫此人所以贵我者吾何容心哉人固可欺而天不容有伪故公卿大夫如商鞅孙膑驺忌苏秦张仪沈同陈贾王驩稷下诸人皆可以阴谋权变纵横捭阖卓异荒唐之説取之岂非所谓人爵者耶然人既得以贵之亦得以贱之故以公卿大夫为贵一旦小不合意天子发怒収其印绶还其职事则栖栖一庶人耳岂非人可得而贱之乎惟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事在我而不在人取之愈有酌之不竭养之不盈方寸舒之可充四海旦而复旦新而又新充实光辉则谓之大人大而化之则谓之圣人圣不可知则谓之神人天子不能夺诸侯不能取其与公卿大夫之爵等级为如何哉此所以谓之天爵也然而古之人脩其天爵如前三代之士知造大人圣人神人之域而已公卿大夫之名其来其去一切任之初无心于其间也此所以谓之从之从之者任之也当孟子时人皆以贼心而脩天爵其意在要人爵而已以穿窬之心假仁义忠信之行此天之所诛者也惟其初心之不正此所以既得人爵而天爵亡矣如夏侯胜以为士患不明经经术茍明取青紫如拾芥耳夫明经术所以穷圣贤之心以证吾心也而胜乃意在青紫岂非穿窬之心乎桓荣陈车马于庭曰稽古之力也夫稽古亦所以穷圣贤之心以证吾心也而桓荣意在得车马岂非穿窬之心乎且商贾之蓄金玉谷帛乘时射利以要倍称之息人莫不鄙之岂有为士大夫明经稽古而意在于邀取青紫钩索车马乎是乃禆贩经术懋迁古道以取倍称之富贵也良可鄙哉此风既成道义益薄稍有行孟子天爵之説者世必共诋而力诽之然而士君子当求之于心而已求之于心是求之于天也区区纷愦何足介意哉此又不可不辨也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已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徳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此一章孟子深尊良贵而止天下奔竞之心也夫以公卿大夫为贵而求之不以道取之非其义爵则尊矣静观其身有犬彘之不如者竟亦何为哉天下有良贵其惟人之心乎夫耳目口鼻未足贵也其所以用耳目口鼻者乃良贵也故孟子以为人人有贵于已者所以指用耳目口鼻也用耳目口鼻其谁哉心而已矣诚使以思而入之惟精惟一惟时惟防一旦豁然念虑皆断心之本体见矣居之则为仁由之则为义闻于众听则谓之令闻誉于众口则谓之广誉天下之贵其有过于此乎夫公卿大夫之贵上得以予亦得以夺之天下之良贵与生俱生谁得而予夺之乎是故取之而愈有也酌之而不竭也虽衣袯襫俨然有山龙之尊虽操耒耜肃然有圭璧之重饭糗茹草初不异于膏粱荜门圭窬初不间于廊庙虽眇然匹夫之贱而颀然有王公大人之严人之所贵于已者其以是乎孟子又引既醉之诗为证又有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不愿人之文绣之説岂夸大以世俗哉天下之良贵其法如是耳是故舜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賔于四门四门穆穆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何以使人如此哉则以良贵所及无往而不为贵也天下乐事乃有如此之大者举在于我士君子何惜不一经营耶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茍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前一章指齐宣王而言后一章指为仁者之法不可不细攷也齐宣王易牛之心犹一杯之水也其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抚四夷之欲犹一车薪之火也推易牛之心以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以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则仁术逺大进取之心自然消亡矣孟子一指之下端坐不行不知见于运用施于四海而谓仁不能胜不仁区区易牛之心亦将沦胥矣可胜哀哉为齐宣计既悟易牛之心于言下以此致知格物诚意正心修身治国平天下凡饮食寝处出入起居颠沛造次无不以易牛之心运用之使心与机防机与心通日复一日新而又新放诸四海而凖塞乎天地之间其敛而藏之也不见其盈其廓而充之也不见其阙如此则仁之机用熟矣齐宣独有易牛之心而不能习熟往来使于日用间无非此道是犹有五谷美种而无雨露之润耕耨之功使成功废于半涂反不若荑稗之充饥也既得仁之美种当如农夫实方实苞是藨是蔉薅荼蓼去螟□锄稂莠灌以滋泽沃以土膏使根深而苗秀脉润而体坚则千仓万箱可以为一家庆矣齐王傥能保此端绪戒此骄盈薅利欲之荼蓼去邪説之螟□除左右之稂莠日灌礼义之滋泽日沃师友之土膏使易牛之心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溢于中国施及蛮貊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则仁之道大熟而其利充塞天下矣呜呼乃知克已复礼之外又有熟之説也此于穆不已所以为文王坐以待旦所以为周公终夜不寝所以为孔子未见其止所以为顔子也学岂有止法哉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学有要处学而不知其要虽终日孜孜终年矻矻至老且死竟亦何所得哉夫射之要在彀百工之要在规矩志在于彀则有中微及逺之功审规矩之宜则天下之方圆皆自此而出矣然则学者之彀与夫规矩之宜其何在乎亦曰心而已矣夫天下万事皆自心中来使自礼乐射御书数以养此心然后致知格物诚意以正此心此心既正则脩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不可矣是心者射之彀而百工之防矩也论其大体则天地阴阳皆自此范围而燮理论其大用则造化之功幽眇之巧皆自此而运动学而不求其心虽诵书五车挥毫万字赋逼凌云才髙吐鳯于圣贤之道天下国家之用何所济乎顔子于孔门三千人中独称为好学达不如赐果不如由艺不如求不知其所谓学者果如何哉深考其原特不迁怒不贰过专意积精于正心之学耳一旦为邦之问夫子乃以三代礼乐告之是待以王佐之才也呜呼士大夫不学则已学舍正心其何自入乎孟子反覆借喻以羿之教大匠之诲彀与规矩之説意亦深矣故余断以正心之説孟子之遗意

孟子传巻二十七

卷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二十八

宋 张九成 撰

告子章句下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髙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徃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此一章所问甚鄙而对有礼之轻者奚翅食重色重之说以行道之人弗受乞人不屑之义攷之疑非孟子所对问端鄙甚无足解者姑置之勿论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曹交躯干雄伟而当一世学权谋诡诈纵横捭阖卓异荒唐之时乃独超然以尧舜为问亦可谓豪杰之士矣然其间有食粟之说自伤其无能也孟子乃以匹雏百钧乌获为与不为之说以大之且径指以尧舜之道防无余蕴说者谓曹交君弟也理或然矣何以知之孟子告以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而独指弟而言不及于孝岂非就曹交日用处径指之哉夫徐行后长者时此心雍容优裕即尧舜之道也疾行先长者时此心凌忽凶傲即桀之道也尧之服雍容优裕之服也尧之言雍容优裕之言也尧之行雍容优裕之行也服尧之服以雍容优裕被其身诵尧之言以雍容优裕养其气行尧之行以雍容优裕接于事则吾自顶至踵其体皆尧矣孟子语之以此岂非交资质之美与仪容相副乎交一闻此言便欲假馆以安孟子而愿受业于门不知有何所见遽慕恋如此哉则知曹交当时所得有精神之造言意之表一迎而自解者非言语所能形容也孟子知其得于言下故指之以此道今若大路然岂难知哉病在不求耳子今既得路矣归而求之岂不有余师师即吾心也取之愈有挹之不竭子何假于人也此又孟子欲其自得之也夫士大夫之学莫若亲近圣贤其所得盖有非书防所能冩者如曾子一唯子张书绅齐宣王戚戚滕文公不忘曹交遽欲受业皆一时解会有不能自已者故善言者曰闲习礼度不若式瞻仪刑讽味遗言不若亲承音防盖谓此也然而圣贤之不世出也乆矣吾将如之何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玩语言之味而眇眇乎圣贤之渊源如孔子学琴因音声而见文王之形容者斯亦圣贤之遗法也余又表而出之

公孙丑问曰髙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髙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闗弓而射之则巳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闗弓而射之则已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髙叟之为诗也曰凯风何以不怨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防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防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观六经者当先格物之学格物则能穷天下之理天下之理穷则知至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矣而况观六经乎盖六经之言皆圣贤之心也吾自格物先得圣贤之心则六经皆吾心中物耳如是以论六经则可否与夺抑扬髙下防出常情之外超然照见千古圣贤之心惟孟子之学如此所以论诗与当时士大夫絶不相同而合千古圣贤之意且髙子当时号为明诗者也然而以私见论诗而不知以天理明诗以私见论诗故以小弁为小人之诗其意以此诗有何辜于天我罪伊何行有死人尚或墐之君子信谗如或醻之君子不惠不舒究之之语以为其有怨亲之言也孟子以天理观诗见夫孺子之不见父母也则悲凄哽咽哭泣号咷无物可以解其心者既见父母则且愠且笑以此观之怨乎慕乎曰慕也慕不深则怨不极大舜号泣于旻天小弁不见悦于亲其酸辛悲苦盖所以慕亲也故孟子有越人其兄闗弓之喻且断小弁之怨为亲其亲之説非孟子深明天理何以知小弁之心如此哉则夫格物之学其六经之原也公孙丑犹以私意诵诗且问凯风何以不怨凯风特无以慰父母耳非若小弁得罪于亲也亲可轻易怨乎亲之过小遽有何辜于天之语是忿厉之气不孝之子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待之如路人亦不孝之子也惟深知格物之学明天理之归则或怨或不怨皆知心之所由归矣孟子不信云汉之诗无取武成之策独信其所得之学而可否诗书之言其见识超迈岂常情所可跂及也固哉髙叟何足以议此乎余因孟子论诗乃推格物之学以为观六经者之训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説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恱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大道之行圣贤出处天下信之而不疑如伊尹五就汤五就桀自后世观之畎亩之夫骤加进用岂不为徃来反覆刺深窥伺之士乎然汤安之天下安之虽桀亦安之而无少疑者则以大道素明也世衰道微人各以私智自奋不复尊信圣贤以闾阎下俚驵侩牙校之见上疑圣贤呜呼吾道之难行亦已乆矣夫圣贤一出一处一黙一语一见一否皆循天理之自然岂私情而可测哉而屋庐子逰圣贤之门乃阴伺黙窥以小人之见诬度孟子且喜曰连得间矣此诚何心哉夫圣贤所为一一当道使天下后世皆为矜式乃可喜也今以孟子之任见季子为其守一国之权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此何等猥下之见就使孟子如屋庐子之説屋庐子当伤之可也何喜之有是乐人为不善也逰圣贤之门而操心如此良可伤哉而不知圣贤之见与不见皆自有説昔淳于髠见梁惠王屏左右独坐而再见之终无言也惠王怪之客以语髠髠曰固也吾前见王王志在驱逐后复见王王志在音声吾是以黙然客具以报王大骇曰嗟乎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先生之来有献善马者寡人未及视会先生至后先生之来有献讴者未及试亦会先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淳于一无稽之士犹能承意观色如此况孟子学造精防思入渊眇其于人之神情岂不能探赜索隐钩深致逺哉故有仪不及物之说然则其见与不见季任储子之处心积虑盖孟子自知之屋庐子不知何所见而恱也且遽有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之说此又以私意度之也孟子之意岂谓是哉余不敢尽发留以俟君子阐扬之庶防知圣贤不可以私智臆度也

淳于髠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栁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緜驹处于髙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髠未尝覩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髠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防罪行不欲为茍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圣贤视天理以为去就岂常情所可测哉淳于髠不量力不度德以人欲而窥天理以凡俗而议圣贤多见其不知量也夫圣贤所趣各自有路论其所归皆循天理而已如伯夷之清伊尹之任柳下惠之和虽所趣不同要皆归于天理而已仁者天理也安可是伯夷而非伊尹柳下惠亦安可是柳下惠伊尹而非伯夷哉孔子于天理中又造化在其间故可以仕可以止可以乆可以速尽兼三圣之所造而时出之则又非世俗之所知矣孟子学孔子者也其去其就又出乎三圣之外三圣去就尚皆归于仁况孟子去齐岂非仁者当如是乎髠徒事唇脗聂聂呫呫妄以先名实后名实之説欲置孟子于不仁之地岂有圣贤所为反为淳于髠轻重乎孟子有何必同之论语已塞矣不自知其不学乃引公仪休泄柳子思为问以为贤无益人之国意盖讥诋孟子欲以取胜也无稽庸鄙至此何足与语乎圣贤道襟德量广大宏濶有诱人之心无絶人之意故以百里奚为对庶防知贤者功用虽小尚足以扶持頽保防社稷安可谓之无益也髠亦可以已矣其心为理所夺仓皇迫急不复以义理为问乃大肆无稽援引非类以为世无贤者良可笑也夫贤者德之可乆上配乎干业之可大下配乎坤乃引讴歌杂流妇女恩怨如王豹緜驹华周梁之妻以为孟子不如此軰之有功是何等鄙论也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曾西之所羞比则是功利之不足道而道德之可尊也审如髠所言曹操司马懿岂曰无功自今观之果何如人哉此曾西所以不敢遽比子路而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谈霸道也髠不以道观孟子而以功论圣贤是何凡俗鄙猥之流哉孟子引孔子之去鲁以燔肉微罪而行其心不欲置鲁于大过之地尚使贤者之肯来其国与夫交絶无恶声黜妻可再嫁之义同其忠厚仁慈防与天地等圣贤存心如此岂众人所能知哉此余所以谓淳于髠以人欲而窥天理以凡俗而议圣贤多见其不知量也呜呼圣贤所为皆自有道而世俗小人不自知其不学动加诋訾呼吸同类唱和成风使圣贤不得少施其所蕴哀哉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廵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譲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防诸侯束牲载书而不防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防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孟子学造精微思入渊眇静观古今之变如仰观十二次二十八舍之在天俯察五岳四渎沧溟之在地得以品题名目之如析木大火角亢氐房华嵩泰衡江河淮济一经讨论千古是之不可少变其盛矣哉如目五霸为三王罪人今之诸侯为五霸罪人今之大夫为今之诸侯之罪人阅实按据科别区分总其罪而立其目因其目而条其心不知自何处见其然何处得其要余以是知学造精微而思入防眇也其罪之着不烦训解一读可知独逢君之恶其罪大不可不辨也以此知孟子不深罪当时之诸侯而罪商鞅孙膑驺忌苏秦张仪沈同陈贾王驩及稷下诸子也如伐燕之谋王未有此心而沈同发之既齐王甚慙而陈贾解之则以恶逢迎人君之欲于此可见前后左右皆此軰流所以使孟子有一暴十寒之喻有众楚人咻之之喻是则诸侯所以为五霸罪人五霸所以为三王罪人端本清源当案当时大夫之罪为渠魁可也此盖春秋之法也余又因以发之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愼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孟子以帝王之道观战国时其风俗所尚议论所及无一合于道而善于民者茍可以致其意莫不罄尽底蕴而告之其用心亦已切矣夫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预忧其辟土地充府库约与国战必克以杀人为功业首喻以不教民以礼乐而用之以征战者其名曰殃民殃民者尧舜所不赦也正使大国如齐今一战胜之遂有齐南阳之地以先王之法论之亦所不可况未必胜乎胜与不胜使两国之民肝脑涂地骨肉离散父哭其子子哭其父兄哭其弟弟哭其兄以至妻哭其夫其亦何忍乎慎滑厘之意本在征战闻孟子之言遽有滑厘不识之语呜呼甚气象傲很如此此岂可与之言乎自常人之情观之智者则黙而不容恃血气者则辞气怫郁与之较胜负矣孟子乃意态闲暇神情雍容遂有吾明告子之言有天子地方千里诸侯地方百里周公太公封鲁封齐地极有余而止于百里之説夫先王之制皆自天理中造化多之则起侈大之心小之则有狭隘之刺随功髙下而建置之岂可少变乎鲁今方百里者五是大违先王之制使明王复兴鲁当在所损今又欲益之乎虽不动一戈不顿一甲徒手而取之犹犯先王之禁而仁者不为况于杀人而求之乎君子之事君务以尧舜之道引其君于仁厚之地所谓尧舜之道者即所谓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脩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不负戴于道路不转尸于沟壑是也以此道引君而游乎仁厚之地岂非士君子所当为乎观孟子之言略无忿怫之心其道襟德量超越常情甚矣孟子因慎子又感发当时事君之徒而世俗所谓良臣者辟土地充府库如商鞅之徒约与国战必克如苏秦之徒而以古先哲王之时论之皆谓之民贼耳君不知乡尧舜之道不知志尧舜之仁而求富之求为之强战是率民脂膏以富桀杀人父子以辅桀此何等风俗哉孟子静观傥不大有变更以移易当时邪僻之见由当时之所谓道不变当时之风俗虽得当时之天下正如赴水蹈火不可一朝居也然则孟子之意将何在乎将行尧舜之道如植桑种田等事且变天下风俗使之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乡闾族党亲戚朋友相徃来酒醴牛羊鸡豚狗彘相宴乐而已矣若夫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如当时之所谓良臣者虽得天下不为也圣贤之心盖可见矣

孟子传卷二十八

卷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二十九

宋 张九成 撰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飱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读此一章乃见先王制作皆因天理之自然而为之如井田之法学校之制什一之征穷天地贯古今不可改也增之一毫则民病损之一毫则国病且夫伏羲画八卦止于干坎艮震巽离坤兊而已至文王方演之为六十四卦当黄帝尧舜时止用八卦而已而孔子系易曰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逺以利天下盖取诸涣服牛乘马引重致逺盖取诸随以至取诸豫取诸小过取诸大壮取诸大过何也盖十三封虽未演而其象数已兆于冥冥之中矣有待而发见也以是而观天理自然如此则先王什一之制是犹十三卦之定数也使学不到圣人则已学造圣人必井田必学校必行什一之法以至凡圣人车舆服御罇罍爼豆必一一行之虽时有不同其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之理酌当今之所可行而通变之以合古今圣贤之心盖凡圣王法度皆自其心中造化一得圣王之心则其法度必自合于圣王其法当如是也如所谓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盖圣人之心既见则其观时防通叅酌通变为此一王之法亦犹十三卦之象数也其可变哉白圭何人乃欲以私智变先王什一之法而为二十取一之制论其心虽欲寛民论其法乃出私智一出私智则入夷狄中矣呜呼私智之害人也如此孟子虑其不解也故歴为剖析使知先王之心不可以轻易窥也故有万室之国一人陶之问有夷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之説又有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説又有无诸侯币帛饔飱无百官有司之説此盖言夷貉非中国比耳法度茍简二十而一何为而不可中国人伦所出君子所居天下倚人伦君子以治者也纪纲肃然法度粲然犹天之有星辰地之有河岳圣贤君子接踵而生仁慈温厚雍熙辑睦风雅雍容什一之法所以为国之计也而区区奋私智效夷貉以干誉于民而废养君子之法岂所谓知道者乎故又有轻尧舜之道者为大貉小貉重尧舜之道者为大桀小桀之説夫尧舜之道疑若难明矣而止在什一中可见则夫上下安帖君民尊泰不至有余以害民亦无不足以妨公者此正尧舜之道也以此求之则思过半矣孟子指易牛为王者之心指好色好货好勇与百姓同之为公刘太王文武之心今又指什一为尧舜之道其为学者计亦切矣士大夫有志斯道者其于孟子安可忽乎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隣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余观白圭传见其有人弃我取人取我弃之説载其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想其为人不知天理之自然而以私智角胜负揣摩摹写自以为髙一世如欲二十取一又自谓治水愈于禹是也而不知其与天为二与道背驰人中之蠧而道中之贼也夫禹顺水之性以治之故导江导河导渭导洛皆注之于海则以海者水之道路也白圭逆水之性而治之茍一国之安而决之于隣国之壑使水逆行而失其性其罪已不可胜诛而以此心为禹可乎夫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而白圭以为长以此而观则凡圭殖财崇利无非逆天理而得之类皆如治水之法而已使尧舜在上当服羽山之诛乃敢对孟子前自谓过于禹则知当时风俗妄自尊大也乆矣昔韩非立説于天下曰尧之有天下也堂髙三尺采椽不斵茅茨不剪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饮土匦啜土铏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通大夏防九河曲九防决洚水致之海而股无胈胫无毛手足胼胝靣目黎黑遂以死于外葬于防稽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也此不肖之人所勉也呜呼欲观天下之兴亡先观风俗之厚薄事至于非毁圣人则天下将亡矣故韩非非尧非禹秦所以敢烧诗书杀学士而天下亡矣韩非之风已见于孟子之时夫陈贾以周公为非圣万章以舜为伪喜伊尹割烹孔子主痈疽白圭自谓过于禹陈臻之非孟子屋庐子之间孟子季孙异孟子子叔疑孟子事至于敢非圣贤此所以积至于韩非之昌言而秦之烧诗书也西晋王衍笑文王之小心诋山甫之匪懈故有骨肉相贼五胡乱华而中州陆沈之变余观白圭之言窃深悲世之将亡也故余以为事至非毁圣贤天下将亡者此也五刑之属三千而非圣在所不赦其虑深逺矣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古注曰亮信也不曰信而曰亮者亮有明意以为此信自明处而得之也惟学而至于亮则灼见先王之道灼知邪説之非如孟子羞比管晏妾妇仪衍蚓陈仲而狄许行貉白圭而死成括断舜之怨为慕指舜之喜为诚辨伊尹非割烹辨孔子不主痈疽以至不信血流漂杵之书不信周无遗民之诗非其胷中髙明自信不动安能确然自执昌言判断于天下而无疑哉傥为不然见商鞅必喜刻薄之説见孙膑必喜兵革之説见驺忌必喜倾邪之説见陈贾必喜侵伐之説见仪秦则心随而为纵横见稷下则心随而为荒唐卓诡中无所守飞如断蓬泛如漂梗随风髙下逐水南北又乌能正人心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其作用与孔子春秋周公兼夷狄驱飞亷大禹决汝汉排淮泗同一防用哉然则亮之一门自何而入吾尝学于师矣曰自格物而入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茍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茍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顔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呜呼圣贤忧天下之心何其深也夫乐正子为政于鲁何与孟子事孟子乃为之喜而不寐余是以知圣贤忧天下之深也常人之情权欲在已不欲在人故舜宅百揆则四防不平黄霸増秩则王温舒讥笑唯圣贤之心见天下之善如已之善见人之得志如已之得志深玩喜而不寐之心则圣贤所在盖可得于千载之后也学者于此一语不可忽也然孟子所以喜而不寐者又有説也夫乐正子强不足以决事知虑不足以谋事闻识不足以知事孟子所以喜之者以其有好善之心也且好善之心言之则小体之则大秦穆公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其乐正子之谓也夫断断无他技即所谓强不足以决事智虑不足以谋事闻识不足以知事者也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即所谓好善也且其心休休其如有容想见如房龄黄叔度之为人矣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视人之才为已之才视天下之德为已之德天下之有才者在职即如已之在职也天下之有德者在位即如已之在位也保子孙黎民复何疑乎是故英卫善兵王魏善谏而房龄独无所长郭林宗铨品人物李元礼楷式后进而黄叔度独无所长而世之论者以龄持众美效之君以叔度汪汪如万顷陂乐正子为人如此使之相一国则一国之君子皆得效其所长使之相天下则天下之君子皆得效其所长夫天下之君子皆效其所长则天下虽大运之掌握盖有余裕矣优于天下岂不信乎夫使天下之君子皆效其所长则四海之士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此自然之理也若夫不好善之人岂愿闻之哉人君如魏文帝谓汉文帝胜贾谊宋明帝至使鲍昭为累句诗羊欣为掘笔书隋炀帝杀薛道衡曰复能道空梁落燕泥否杀王胄曰庭草无人随意緑复能道此语耶人臣如李林甫知明皇喜卢绚则卖卢绚称严挺之则卖严挺之使天下士君子无立足之地秦穆公所谓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逹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者是也人君事于此不类姑特置之夫李林甫惟不好见天下之有才德者则当时在庭之士类皆得牛仙客辈尔谗谄靣谀相与为恶天寳之乱一开其端河北自此非国家所有连绵不已径以亡唐以一李林甫不好善而祸乱足以亡国呜呼宜乎孟子闻好善者为政至于喜而不寐也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貎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能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貎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古之人自能言学唯充而至于四十而仕有何法哉道合则服从不合则去而已顔子与夫子同心亦有何法哉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而已古人言此法孔顔行此法岂不明白简易乎然而孟子乃立为三説何也以是知孟子源流自曾子忠恕而来见当时如商鞅三説干孝公仪秦纵横干六国意在揖相位腰六印快平生报私怨流俗而已岂知进退去就之义哉天下之士波荡从之喋喋呫呫功业止在唇吻道术止在驵侩尔父诏其子兄诏其弟乡闾之所指望朋友亲戚之所琢磨亦止在于富贵而已岂问其他哉孟子将一以古人之学孔顔之道责天下则天下不胜其责矣故立为三说以开为善之路挽而前之使至古人之学孔顔之道而后已其用心岂不忠恕乎故上焉者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此古人之学所谓道合则服从孔顔之道所谓用之则行者也礼貎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此古人之学所谓不合则去孔顔所谓舍之则藏也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此孟子开忠恕之门以収失防之士也其下朝不食夕不食至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此孟子又辟忠恕之路以収失节之士也夫士大夫所学在道道不合则去舍之则藏今不由此道而徒恋其区区之礼貎朝夕之餔啜当去而不去此亦可耻矣孟子立为此三説使大无耻者知圣人之道有可入之路而进于周之之説已至于周之之説者勉而进于礼貎衰之説已至于礼貎衰之説者勉而进于礼貎未衰之説以合古人之学孔顔之道而后已然则至古人之学孔顔之道其上又有事乎曰有曰其事如何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乆则乆可以速则速金声玉振其变不一者是也其上又有事乎曰有曰如之何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纯亦不已盖曰文王所以为文王也此孔子所以不厌不倦顔子之所以未见其止也学岂有止法乎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説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徴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常人以天委天而圣人以人卜天余观孟子以人恒过然后能改与夫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常亡遂三复于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以至增益其所不能乃天之将降大任是常人付天于不可奈何而圣贤止以人事为天命而已其深矣哉然则有志君子其遇艰难逢患难登险阻当安意定志以甘之此乃天之降大任也夫尧将授舜以天下乃以九男事之而嚚讼如丹朱者在其间又以二女女焉以天子女而下嫁于畎亩之夫又与顽父嚚母傲弟交相从事于闺门之内游处之间亦可谓难处矣乃又以匹夫遽使慎徽五典纳于百揆宾于四门纳于大麓天下难事使歴试之盖不如是不足以合天意也岂特大舜傅説胶鬲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为然哉天将付髙祖以天下必使之败于彭城败于荥阳败于成臯収兵而前裹创而战然后付以三代之天下天将付光武以天下必使之迫于王郎危于燕蓟滹沱河麦饭芜蒌亭豆粥然后付以髙祖之天下然则观天之意岂固欲憔悴辛苦怵迫困穷然后付之以大任哉盖惟知艰难者然后知人之勤劳其尝冻馁者然后知人之饥寒惟处穷厄者然后知人之困苦髙宗旧劳于外所以为商家中兴之主宣帝尝在民间然后为汉室中兴之主此鲁哀生深宫所以有未尝知忧之言晋惠少为太子所以有不食肉糜之问孟子观天意乃至于此呜呼世间祸患夫何足以动之哉盖孟子深得格物之学即一身以观见恒有过者方知其不善而改之困于心衡于虑者怵迫无聊然后防用作焉徴于色发于声者羞恶无地然后心术形焉又即一国以观见入无法家拂士出无外患敌国放恣不収俄而宗社絶灭矣以一身而观而知怵迫羞恶之有益以一国而观而知恣心快意之必亡而超然知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者乃天之成就推挽将降以大任也既又断之曰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一章之意此两语尽之矣呜呼人君如文宗者一遇甘露之变遂泣下霑襟不复以天下为事人臣如贾谊者一窜长沙遂赋鵩吊湘终悲哀而至于死此皆所志狭小不识天意所在孟子之言其大后世褊隘之士也深矣学者当细观之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此一章缀之于天降大任之后是孟子体天以教诲也夫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孔子之接孺悲所以愤之使启悱之使发者也孟子不屑之教诲所以困之衡之使作徴之发之使喻者也犹天之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而降之以大任也夫人心何所不有仁义礼智皆其固有之物也然此四端生于忧患之中而死于安乐之际故深宫之中多不惠而孤臣孽子多明道至于有疢疾者有德慧术智焉夫何故困不深者思不发忧不极者智不明如诗颂太平不过数语而疾谗遭难如变雅君子其言何其深切也孟子时用此术以教人盖将以成就之也昔郭林宗呵骂掷杯以待魏昭华佗激怒呕血以治郡守卒之魏昭为善士郡守获安康此孟子之遗意也夫孟子之意得于夫子而探赜索隐钩深致逺乃见天之运用焉学入精微思极深眇如此此所以在圣贤之列

孟子传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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