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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子星，扁担星，扁担头上七颗星 江徐丨文 小时候，炎夏的夜晚显得平和，每每回想起来，就像一块淡雅丝绸铺在记忆里，滑爽，清凉，安谧。 惬意的夏夜始于晚餐。 外婆和邻居合打了一口井，井水优势是冬暖夏凉。黄昏，小姨用尼龙网兜装一瓶海花牌啤酒一只西瓜，往井里——农村天然冰箱一扔，随它吊上一两小时。取出的啤酒瓶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擦干，立马又洇出一层。一瓶啤酒，正好够外公外婆每人一碗。我那时候也嘴馋，贪恋刚开启时的泡沫，唆上一口，仿佛云朵儿从唇间飘过。瓶盖是要留着的，外公闲暇时，会将它们扣在门前泥地上，取代砖块。一个夏天过去，门口的泥地上多出一尺见方的啤酒瓶盖铺成的地面，整整齐齐的一个海花方正。 打上一桶井水，置于屋内，双手伸进去，淹没至肘腕，瞬间就从头顶凉到脚底。饭后吃西瓜，那真是拔凉拔凉的，咬上第一口，就像夏天里第一支冰棍，门牙酸得嗞溜嗞溜。 黄昏，蚊虫活跃，唱歌跳舞全来了，呜呜泱泱，一副死皮赖脸的德性。外公外婆，还有我在小姨的号召下，都用蛇皮袋套住双腿吃饭，以避蚊子骚扰。晚饭后乡民们开始聚集，乘凉，闲聊，想来，这是大家一天当中最舒坦最悠然的一段时间。老妇人拿着蒲扇，晃悠晃悠地到别家串门，边走边用蒲扇拍打着手臂和大腿，悠闲自得的很。 撤去饭桌，搬一张小长桌到屋外，铺上一层老麻布，这张桌子便被我一人独享。小姨将房间门口的电视转个方向，透过堂屋窗户，正好观看。在堂屋西北角的后门外竖着一根竹竿，顶端是天线，假若节目不清晰，阿姨便要抱着竹竿缓缓旋转，以此带动上面的天线，我站在电视机前配合着。好了吗？还没呢！现在呢？清楚一点啦！现在呢？好了好了！就这样！依然记得某部电视剧的一个片段：罗大维扮演的男主角开门进屋，以为女友在家，便以轻快的语调呼喊，哈罗，哈罗！哈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抑扬顿挫，在没有远忧亦无近虑的童年，我被帅哥这个逗得前俯后仰，笑的像个小逗比。 很多时候并不这样看电视。外婆家人缘极好，又住在大路边，只要天晴，吃过晚饭，左邻右舍陆续过来，外婆让我端出一张长凳，再端出一张长凳，几乎将屋子里所有凳子倾囊而出。他们谈论某家的女儿出嫁了，嫁了什么样的人家，谁家两口子吵嘴了，谁家的水稻种得最好，稻飞虱用何种药水驱除，哪个人身上的布料不错，穿着凉快，时而发出轰然又悠长的大笑。他们的聊天我从不参与，只是在一旁听故事一样听着。有时候，他们聊他们的，我躺在桌子上，望着北斗七星，凭借北斗七星勺底的那颗星星找出北极星的方位。 好风如水。 外婆说，将“梭子星，扁担心，扁担头上七颗星”一口气说上七遍（也许是八遍，又或许是二十遍，我忘了）就会变得很聪明。我为获得这个秘诀窃喜不已，大人聊天之际，便是我苦练之时。一个人不动声色地默默说着，动着嘴巴，不发出声音，一遍又一遍，要一口气说完，真的很难，但我一点都不气馁，饶有兴趣地一遍遍默默练习，像西西弗斯推石头。直到人群散去，我依然沉醉于如此一个猫儿耍玩自己尾巴的游戏中，乐此不疲。 农村人家有土生土长的时令蔬果。黄瓜，丝瓜，冬瓜，豇豆，豌豆，毛豆，豌豆，扁豆，茄子，番茄，马铃薯，长的短的，胖的扁的，红肥绿瘦，品种繁多。如今回过头去，这些自家菜园里的一叶一花，竟是那般可爱、美味。 经常吃的是黄瓜土豆鸡蛋汤。黄瓜很粗，像四五十岁强壮村妇的臂膀，削成条，汆入汤，清香怡人，而这股再也找寻不着的清香，长大之后才后知后觉到。这一次五一回去，外婆领我去屋后看她新莳的芋艿，她看着一樽樽芋艿苗，微笑着。我就这样陪着她，像散步一般闲走在芋艿田间。记得有一年，外公把房屋东南方向一块大空地上全种了芋艿，成熟季节，一阵东南风吹起，竟也有莲叶何田田的气势。回想起来，离外公去世都已五年。外婆说，要吃芋艿什么的到时候回来拿。我说，恩，还是自家种的好吃。其实，即便同样是自家种的蔬菜瓜果，也已无法吃童年夏天的味道了。 有段时间，只有小姨和我在家。小姨别出心裁，自创土豆饭，两个人吃的滋滋有味。晚饭后钻进房间，小姨切一个自家田间的大西瓜，一勺一勺舀到碗里，剔去籽，拌上白糖，递到我手里，两人吹着风扇，默默观看频道极少雪花极多的黑白电视。紫茉莉浓郁的芳香一阵一阵从纱窗透进来。 在以后的成长岁月里，每次忆起童年夏天，忆起吃过的美食，我总要提一提土豆饭，并强调“小姨煮的土豆饭”，她自己也是相当自豪和欢喜，有种当时明月在的怅然感动。以后的岁月，问及好些人“你吃过土豆饭吗？”，他们简单的否认，让我感到惆怅和童年不再、一个人行走般的孤独。 对了，还有萤火虫。那时候，萤火虫繁多，一点儿都不稀奇。饭毕，我催小姨找来瓶子，记得还是蜂花牌洗发精的瓶子，拿在手里，瓶口朝上，晃一晃，萤火虫陆续入彀，这是不会令人失望的游戏。睡前，将它们圈养蚊帐内，在欣赏它们闪闪星光中进入梦乡，早上醒来，不见它们的亮光，便以为它们逝去，生出淡淡惆怅。 童年夏日的种种人情风物，回想起来，清晰如昨，却又遥远得像在上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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