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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次溪:程艳秋传

 雲泉 2017-07-04

今日推送之《程艳秋传》录自《戏剧月刊》第三卷第三期,作者为张次溪,张次溪(1909—1968),名涵锐、仲锐,字次溪,号江裁,别署肇演、燕归来主人、张大都、张四都,所编辑《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北平史迹丛书》、《燕都风土丛书》等,皆为丰富史料。《程艳秋传》为其早年为程所写之传记,记录程家世及学艺过程甚详。(另:今日副文章推送翁偶虹先生之佚稿《翁偶虹忆述京剧编剧家》原载《北京日报》公众号“古都热风老广场”,此文颇具文献价值,允为信史,力荐阅读!)

程君艳秋,字菊侬,又字玉霜,满洲煦斋相国五世孙也。父袭旗营将军职,鼎革后,家渐落,将军贫死。家况益窘。玉霜昆季,年皆幼,不能自立。母氏工女红,精巧绝伦,每有作品人争购买。于是,玉霜昆仲得无褴褛状,而母氏之苦亦可知矣。比长,诸子中独玉霜奇慧,乃使之就学,而母氏劬劳更倍于昔,尝曰:吾今日操作虽劳,冀吾儿学成,九原之下亦可以对若祖若父矣。玉霜生有至性,尝以母氏之苦为苦,往往背人流涕。每自思学问之道,非十年攻读不为功,而母氏垂老,河清安可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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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之签名照片

燕都重声歌,鬻曲所入骤可致富,乃自请于母,欲学歌。母不之许,且曰:尔为名臣裔,奈何欲沦身为优?汝父有知,当亦郁郁于九原矣。玉霜聆母训,张目视母,母泪已纵横沾襟。玉霜亦泣。继而曰:儿之所以请学歌者,冀减亲累即以体亲心也;今之为学也,自小学而中学而大学,非耗十余年光阴不能卒业。卒业后,又非有大力者提拔,欲谋口饭处不可得。且母年老,儿安忍坐食哉!儿闻学歌甚易获效,好为之二三年即可养老母暨诸兄矣。母乃首肯,且勖勉毋甘堕落。玉霜谨受命。

时荣蝶仙方享盛名,遂遣玉霜从之学。少有进,又从陈啸云习青衫戏,未三月,能戏十余出,而尤以《彩楼配》为最善。比时,余叔岩方创春友票社,邀玉霜串演。甫终一曲,四座皆惊叹曰: “是儿非池中物,行见如云龙飞矣。”时玉霜才十四龄耳。期年,丹桂园主人约玉霜与荀慧生、芙蓉草登台,一时咸称瑜亮。然玉霜在诸伶中年最少,又博顾曲者之美誉。未几,复从乔蕙兰、九阵风问业。乔固老伶工,能戏甚多。九阵风以工把子戏著名于世者。玉霜以名师指导,学益进而名益彰。

张次溪:程艳秋传

王瑶卿、荣蝶仙之《棋盘山》

吾师罗掞东先生,负奇才,不见用于世,磊落京门以聆歌自遣。闻人赞玉霜艺,往观之,大奇,赏曰:此子诚国色,且天赋歌喉得未曾有,吾当赞助之以成其材。乃逐日往聆其曲;赋诗歌以揄扬之,更为延誉于诸名士。又使师事梅兰芳,得授新剧;聘王瑶卿教以新腔。新腔者,四腔之外。加以小腔。小腔者,四腔所脱化而出。其音狭而奇,如童子音,又谓之鬼音。虽为新腔,实存古调,非尽变旧法也,然是天赋非人力所能强者。玉霜既沉潜于兰芳、瑶卿之学而别成一家。陈德霖与玉霜为姻娅,亦喜其少年好学,乃悉以所知授之,玉霜益虚心承受,益臻致境。掞东师复为编撰《梨花记》、《红拂传》、《鸳鸯冢》、《沈云英》诸剧;闲则为讲述古先贤轶事及立身之法,又教以诗、书、画,以陶冶其性灵。掞东师之心可谓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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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与罗瘿公、李释戡等之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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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之《沈云英》

玉霜年十九,应海上某园之聘,第一日演《女起解》,顾曲者一时云集,几无隙地。自是,各地咸来礼聘,乃之杭之粤,行迹遍全国。

玉霜豪于饮,饮辄逾。某日,在沪演《红拂传》,侯喜瑞饰虬髯公,已上场,玉霜方在后台痛饮。及上场时,目已朦胧不能辨物,只就板声唱去,结局未误。知者咸谓玉霜功力湛深,不然,何克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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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之《红拂传》

玉霜心极慈悲,好济人难,乡里之人多受其惠,而于赈荒灾、办教育求其演剧筹款者,尤无不首肯。去冬,天津太平社科班为筹基金,邀玉霜往演戏三日,得金盈万;今夏,哈埠商绅邀其为陕灾救济会演戏筹款,得资又逾十万,而玉霜一介不取,且出私蓄四百金为助。其好义多如此。玉霜于戏曲文学外,又好习拳术剑法。先从韩某者学,又从高紫云游。紫云授以太极并乾坤剑术。玉霜演《红拂传》即用此剑法得享盛名。而报其师亦厚。他若受掞东师之知遇教导而成名,顾玉霜之原报掞东,亦士大之所难能也。

当甲子之岁,掞东师罹肺疾,养疴于德国医院,卒以瘵死。治疗、治丧诸费皆玉霜独任之。未匝月,掞东师妻死于病,玉霜又力任之。每当春秋祭日,玉霜具香茗名酒奠掞东师墓于万花山,断碣乱草,纸灰飞扬,怆然于怀,爰赋诗以凭吊焉。诗云: “明月似诗魂,见月不见人;回想伤心语,时时泪满襟。西山虽在望,独坐叹良辰;供影亲奠酒,聊以尽我心。恩义实难忘,对月倍伤神。”于是海内咸称之为义伶。

张次溪:程艳秋传

程砚秋在罗瘿公墓前

康南海太夫子闻其事,为诗以记之,诗曰: “落井至交甘下石,反颜同室倒操戈。近人翻覆闻犹畏,为汝怀恩见岂多。惊梦前程思玉茗,抚琴感旧听云和。万金报德持丧服,将相如惭菊部何!”读此诗,玉霜风义具见矣。

霜跋掞东师手书所编《梨花记》剧本提纲,文曰: “瘿师为秋制曲计数十种,而梨花记居首,稿成于辛酉。盖距今已七年矣。其时,瘿师初属稿,辄就商于瑶卿夫子。此提纲当系彼有商订而为瘿师所手书者。睹兹遗墨,回忆当年辛勤提挈所以为秋计者,至殷且渥。细如提纲亦且躬自握管,不肯假手于人。呜呼,厚矣!摩挲再四,墨迹如新;而墓木已拱,秋复不能自立蹉跎以迄于今,辜负师恩,言之怆痛。瑶卿夫子命跋其后,挑灯展读,泪涔涔矣。”文辞之清峭,意义之恳挚,其眷怀恩师有足多者。玉霜偶果氏;亦工诗书,奉姑至孝,贤德足称云。

张次溪:程艳秋传

程砚秋之《桑园会》

东莞张次溪曰:杨花、巧玲、五九皆以伶人而具侠行者,至今为士林称颂。玉霜业伶,以其孝心感发有以致也。受罗师之恩,每饭不忘。为治身后事,其高风亮节足针砭世俗矣。玉霜书法罗师,得其神肖。余尝为订润例,并为诗以张之。其一云: “檀槽声里写冰纨,蘸尽香螺墨一丸。卖艺何妨兼卖字,使人风雅重伶官。”其二曰: “瘿公书法世同珍,底本临摹恰逼真。莫道风流今歇绝,为今衣钵有传人”。其三曰: “口管哀弦为底忙,梨园回首感沧桑。拼教挥尽三千牍,小印玲珑署玉霜。”其四曰: “当代争推菊部头,偏工铁画与银钩。索联持扇人多少,都向春明访艳秋”。顾玉霜自逊谓书拙不足问世,殆亦儒者之风度非欤!余又尝语玉霜,宜从事组织戏剧学院,创立伶史馆,以谋不朽之业。玉霜亦颇韪吾言,然时际妣,未审以何日观成,但玉霜之立已处人为时伶所不能望其项背,其将来成就必不可量。即以今日论,云天风义亦是传世,余故乐为之传。

(《戏剧月刊》第三卷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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