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相逢是首歌

 JeremyJee 2017-07-06

  

那天,当我想着同学会这件事情的时候,忽然间有一个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的这一生,不就是一个相逢的过程吗?我们这一生的故事,不就是一连串关于相逢的故事吗? 从呱呱坠地,到终老归西,在这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中,每个人都曾经与多少人相逢,又曾经与多少人分离?曾经哪些人见证了他的人生中那些精彩、成功或者失败的时刻,又曾经有哪些人分享过他这一生中的感动、欢乐与悲伤?

我曾经见证过许多人的精彩与成功的时刻,也或多或少分享过一些人的欢乐与悲伤,但是,最震撼我内心的,最能引发我关于生命的思考的,却是我参加过的那几次葬礼。当一个人盖棺离去,他的人生嘎然而止,从此以后,所有关于他的故事,还有谁会传说?所有他曾经的爱恨情仇、欢乐或者痛苦,曾经的感动或者失望,还有谁会知道?在他的一生中,一定也曾经带给这个世界或多或少的欢乐和精彩,一定也曾经遇到过很多人,发生过很多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他也一定有过各种各样的感受,然而从此他就可能被人遗忘,永远地、毫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的风中了。 Gone with the wind随风而逝——这小说的名字取得真好,我实在对“飘”这个中文翻译方案深表反对。

只有极少数的人,当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他们的故事、情感以及创见,还会被后人记忆和传唱,短则十年、百年,长则千年、万年,比如邓丽君的陵墓永不停歇地播放着她的歌声,王尔德的墓碑上永远印着女人的口红,秋瑾墓永恒地沐浴着西湖的柔波,爱因斯坦的大脑切片被后人带着做环美旅行。后人永远记得在风波亭毒杀岳飞的风波,记得项羽在拔剑自刎前与虞姬告别的悲壮,也记得穷途末路的庞涓在读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八个字时的惊魂一刻;后人永远记得苏格拉底在喝下毒汁之前拒绝逃命的傲骨,记得贝多芬临死之前对着暴风雨紧握双拳的铁骨,也记得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的那历史一刻。

所以,所谓的历史就是有这样一些人,或者因为他们光彩夺目,或者因为他们恶行昭昭,而被载入史册,于是他们的故事,在他们身后一直被后人传说着、议论着。然而他们终究是被后人记住了,而在这个事实背后,其实隐藏着另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曾经的故事和情感?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再说一遍,绝大多数人,都被后人遗忘地干干净净了,在他们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中,纵然也发生过很多故事,或生离或死别,或欢乐或悲伤,然而他们的生命和故事,就如天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被永远地埋藏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他们既没能像帝王那样留下供后人瞻仰或者发掘的陵墓,也没能像艺术家那样留下才华横溢的作品,也没能像英雄那样留下赫赫的战功,当然也没能象恶棍那样留下臭名昭著的恶行,于是随着他们生命的结束,从此再无声息,再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

所以,我们是该慨叹这个世界的残酷,还是该痛陈人生的无情?今天我们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百年后也终将重复曾经这些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像一粒尘埃一样地永远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再没有后人记得我们或者传说我们的故事,甚至都没有后人知晓我们曾经的存在。“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句潇洒的话是徐志摩说的吧?不过戏剧性的是,说这句话的人反倒是被记住了——徐志摩和这首诗,在他身后的世界里,反倒被后人无休止地谈论着。就在去年我参加的一次晚宴上,魔都的一名中学少女还向大家深情地朗诵了这首《再别康桥》。

徐志摩一向善于写离别,光是离别康桥(即剑桥大学所在地——笔者注)他就写了《康桥再会吧》和《再别康桥》两首诗。而在他的诗作里最销魂的离别,当属他写日本女郎的那句“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让人魂儿都酥了有没有?

但是徐志摩也一样写得好相逢。他笔下最销魂的相逢是那首《雪花的快乐》:

… …

    在半空里娟娟地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飏,飞飏,飞飏——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地,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融,消融,消融——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虽然有点肉麻,但也的确浪漫。不过呢,认真地讲,徐志摩笔下的那首《偶然》,才堪称描写相逢的经典之作: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首诗刚柔并济,含义隽永,读来令人回味无穷。在我们的生命中,的确有一些人与我们的相逢,就像一粒石子一样,“啵”的一声,投入我们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散去。这画面很美吧?就是这样,所有美丽的故事,都是始于一场相逢,包括那些传说中伟大的爱情,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比如杨过与小龙女,他们的故事,不也都是始于一场相逢吗?每个人的一生,不都是一个与很多人相逢的过程吗?在我们的一生中,曾经有多少人进入过我们的生命,然后又离开?我们又曾经进入过多少人的生命,然后又离开?很多时候,离别也总是带有一种伤感,所以我们对相逢的追忆总是充满了忧伤,细细品来,这忧伤中又浸润着一种诗意。在自古以来人类所创作的诗与歌里面,涉及相逢与离别的作品,所占的比例恐怕是最高吧?

琼瑶阿姨的《烟雨蒙蒙》里是这样唱的:

第一次偶然相逢,

烟正蒙蒙,雨正蒙蒙;

第二次偶然相逢,

烟又蒙蒙,雨又蒙蒙。

… …

在微微细雨中相逢,的确诗意无限,假如还碰巧是相逢在如诗如画的江南的话,那这种诗意就更加极致了,有戴望舒的《雨巷》为证: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 …

戴望舒在这首诗里与徐志摩在《雪花的快乐》里一样,都是“主动”去寻找相逢(碰瓷?),而且对相逢的对象也有要求,徐志摩要求的是遇到一位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的姑娘,戴望舒要求的却有点怪,是一位既有丁香的幽香、又要哀怨而彷徨的姑娘,不过脑补一下这个画面,还真美真浪漫啊。想想也是,在我们一生之中的相逢故事里,被动式的相逢固然居多,但是我们也的确或多或少会主动地去寻找相逢,而且对相逢的对象也有所要求,比如高富帅,比如白富美,比如娘胎里就憧憬着遇见的一个有钱有权的好爹。

以上纯属玩笑,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现在言归正传。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错过了我的那班列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就会明白我已经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将会听到汽笛声,从百里之外飘来)

A hundred miles,

(从百里之外飘来)

… …

 

这是Justin Timberlake(贾斯汀·汀布莱克)唱的吧?歌声中也一样充满了了伤感的滋味。所以说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多情自古伤离别——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

人生就像一列没有返程的火车,在途中不断地有人上车和下车,人这一生的故事,就是与生命中的这些过客们相逢和离别的故事,这故事里有欢乐,也有悲伤,有鲜花,也有泪水,有掌声,也有唾骂。差不多每一次相逢,都播下了离别的种子,当离别若干年以后,蓦然回首,才发现这种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芽、成长,在回忆和思念的浇灌下,它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开花结果,那是美丽又甜蜜的友谊之果,同窗之果,同事之果,战友之果。对于爱情来说,美好的爱情,必然始于一场美丽的相逢,不管是一见钟情式的相逢,还是日久生情式的相逢,这爱的相逢播种的是相厮相守的种子,在爱与包容的浇灌下,它结出爱情的果子,那是白头偕老的婚姻,那是可爱的孩子。

不错,所有的相逢,包括爱情,都终将离别。离别,是人类相逢的终极命运,在生命的列车上,我们买的都是单程票。如果只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可能会觉得有些悲观——既然相逢终是一场告别,那当初又何必相逢?对这种思考的困境,罗素有一句睿智的见解:“处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我们的信仰从今以后必须找到一个归宿。[]是的,面对这张人生列车的单程票,我们应当对旅途中的相逢与离别,找到一种见解,那就是——让我们一生中所有的故事,都变成对相逢的歌颂,正如一首歌的名字:相逢是首歌。

我们用歌声追忆儿时与小伙伴们追逐过的红蜻蜓,或者外婆扶着的那根拐杖;我们用歌声追忆与同学们一起上过的晚自习,或者结伴逃过的课;我们用歌声追忆与战友们经历过的风雨,或者挖过的战壕;我们用歌声追忆与同事们加班过的不眠之夜,或者赢得客户合同的激动时刻;我们用歌声赞美爱情,赞颂友情,感恩亲人,祝福相逢一笑的路人,以及所有不知名的过客。每当我们回首往事,总是发觉,正是这曾经的点点滴滴,穿起了生命之网,构成了我们生命中的故事,假如没有了这些点点滴滴,我们的生命将变成一张白纸,失去了一切的意义。乔布斯曾说:

… …当我回头一看时,却蓦然发现:点滴就在心头了!

重申一次:你无法以向前展望的方式把这些点点滴滴向未来串联,你只能以回顾往昔的方式把这些点点滴滴向过去串联。

所以你必须相信,你生命中昨天、今天的点点滴滴,将来终有一天会连接到一起。”[]

我发现这段话用在关于相逢的理解上相当契合。不错,我们只能在回首往昔时才能把相逢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形成我们人生的故事,但是对于今天与未来,我们也应该相信,我们今天正在相逢的人,以及今后我们将会相逢的人,仍然会发生跟昨天一样的点点滴滴,一样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当我们蓦然回首时,串联成我们人生的又一些故事。如果说今天、明天和昨天的相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们在今天和明天应该比昨天以更积极和更有准备的心态,去迎接相逢,让我们每天对待相逢的态度,都比昨天更好一点点,这样,我们的生命故事,将会越来越精彩,我们的生命之树,将会结出越来越多的硕果。

我曾经写过一篇《人生如歌》,如果用在此处的话,我想对生命中所有相逢过的人、正在相逢的人以及将会相逢的人说一声:与你们的相逢,就是我生命种最美的歌!

对于相信轮回或者灵魂不灭的人来说,也许人生的相逢与别离,并没有我前面说的那样悲观。不过对此我也可以这么说,我或许更加乐观一些——即使不相信轮回和灵魂不灭,在我看来,人类的心灵和故事,也仍然能够超越坟墓而存在。我们的心灵,可以通过阅读前人的书、画以及其它创见而与他们相逢。至于人类的肉体,它真的会在坟墓中消亡吗?即使从物理和化学的角度讲,一个生命的结束其实也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因为物质是不灭的,埋入坟墓的肉体,只是通过物理和化学的过程分解为水、气、钙、磷等分子和原子,而这些分子和原子是不灭的,它们无非是经过大自然的循环过程再次进入另一个生命体,可能是另一个人,也可能是一只猫,一条鱼,一只鸟,当然也可能是一棵草。所以,当一滴晶莹剔透的雨落在你的窗前,你敢肯定它里面没有来自于西施身体的水分子吗?当你漫步于林间深吸一口气,你敢肯定里面没有来自于达芬奇身体的氧原子吗?所以,即使从物质的意义上,我们每天也都在与逝去的人相逢着,所以,在这个世界上,相逢就是一个永恒不灭的过程,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一首永不停歇的歌,对此,再没有哈代的那首诗诠释得更加深刻的了:

     

       ——托马斯·哈代

    这紫杉的一截,

    是我先人的旧识,

    树干底的枝桠,

    许是他的发妻,

    原本鲜活的血肉之躯,

    如今皆化为嫩绿的新枝。

    这片草地必然是百年前,

    那渴求安眠女子的化身,

    而许久前我无缘相识的那位佳丽,

    或巳凝为这株蔷薇的魂魄。

    所以他们并未长眠于地下,

    而只是化做花树的血脉经络,

    充斥于天地万物之间,

    再次领受阳光雨露,

以及前世造化赋形的活力![③]

 


[]出自罗素《一个自由人的崇拜》。

[]出自乔布斯2005年在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的演讲,此处是笔者自己翻译。

[] 英文原文如下:

   Transformations

          ---Thomas Hardy 

   Portion of this yew 
   Is a man my grandsire knew, 
   Bosomed here at its foot: 
   This branch may be his wife, 
   A ruddy human life 
   Now turned to a green shoot. 

   These grasses must be made 
   Of her who often prayed, 
   Last century, for repose; 
   And the fair girl long ago 
   Whom I often tried to know 
   May be entering this rose. 

   So, they are not underground, 
   But as nerves and veins abound 
   In the growths of upper air, 
   And they feel the sun and rain, 
   And the energy again 
   That made them what they were!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