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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红楼梦》中的月亮仙子

 金贝壳bf6un0sx 2017-07-07

月亮是一个带有丰富中国文化内涵的意象,它有升落、有圆缺、有明暗,正如生命有诞逝、有悲欢、有离合一样。在中国的阴阳文化中,柔和而恬静的月亮是道家哲学思想的渊薮,也是母性的本源。

月亮与女人,都是阴性。在古老的中国社会,人类的母亲——女娲,曾经手捧着月亮,给人以神秘的遐想。远古的先民们崇拜女娲的神秘力量,故而有拜月的风俗。人们甚至爱屋及乌,认为月亮中的“蟾蜍”是拥有了永生之美丽的嫦娥仙子的化身。

人们爱嫦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幻想着月神嫦娥的身边种着婆娑的桂树、捣药的灵兔、甚至还有婀娜多姿的素衣仙女,于是,月亮也不再是寂寞幽冷的广寒宫,而是一个诗意而浪漫的神仙居处。

《红楼梦》中宝玉所神游的“太虚幻境”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也居住着一位女神,她的名字叫警幻仙子,而秦可卿,则是警幻仙子在人间的身份象征。

秦可卿是太虚幻境警幻仙子之妹,受命以弃婴之身份降临于养生堂,被一个五品营缮司郎所抱养,成为了宦门之女。因其养父秦业一生为官清素,宦囊羞涩,秦可卿也算得上是出身寒门。秦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嫁入宁国府。从此,贫女得居富室,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天生就秉“仙界人间第一等美色”的秦可卿当然不甘于如此庸常的世俗生活。她既是曹雪芹笔下的“古今第一情人”,必要肩负起“司人间风情月债”的担子。

在天上,她居住在太虚幻境,犹如嫦娥居住于广寒宫;在人间,她住在一个“大约神仙也住得的屋子”;她字兼美,既有宝钗的妩媚,又有黛玉的风流,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女子”。但是,这个看似完美无瑕的女子,却有其为人不齿的一面,就像月亮也有其阴暗面一般。她与自己的公公爬灰,最终郁结成病,淫丧天香楼。

这个生时极尽繁华,死时亦极尽尊贵的女子,她的一生,与月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手持月镜

“月镜”,即为“风月宝鉴”。“风月”一词,在整本《风月宝鉴》(《红楼梦》亦名《风月宝鉴》)一书中出现了20次左右,诸如“风月笔墨”、“风月案”、“风月债”、“渐知风月”、“风月子弟”、“风月之情”。可见,“风月”是曹雪芹寄语遥深的一个隐喻。但是,全书只有一个章节涉及“风月”——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贾瑞垂涎于凤姐之貌害了单相思,吃尽了百般补药而不见其效,正梦魂颠倒欲一命呜呼之时,一个跛足道人于褡裢中取出一面“风月宝鉴”,来治这冤孽之症。淫心不死的贾瑞在镜中与凤姐几番云雨,不消多时则撒手人寰。

这正面美人反面骷髅的“风月宝鉴”,显然是一个美与丑、生与死、真与假象征,它照见着《风月宝鉴》第一回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所言及的那八字真言“美中不足,好事多魔”,象征着红楼中人“镜中月”般的一生,正暗含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曹雪芹把这面能照见“风月”的镜子,交予秦可卿掌管。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是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的姊妹,也是警幻仙子在红尘中的唯一化身。

警幻仙子居住在一个极尽繁华的女儿天国,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怨女痴男。秦可卿原也是一个钟情的首座,奉其姊之命来到尘世,居住在一个“神仙也住得”的风流之地,是古今第一情人。由她持管这面“风月宝鉴”最为适宜不过了。

在焦大们的眼里,秦可卿这个不懂洁身自好的儿媳竟与自己的公公做出乱伦之事,是“古今第一淫人”,这真真乃千古奇冤也。曹雪芹说: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秦可卿的一生,只有一个“情”字,她是“情”的化身,也见证红楼诸人的风月情事。她的一生,亦如这面“性地圆光,遍示三千”的风月宝鉴,暗含着诸情之起落。如此说来,秦可卿用她的悬梁自缢,隐喻了“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夙因,以她的风流情事,写出了红楼诸艳最终的结局——群芳碎。

她的这面镜子,照见了贾宝玉从“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到“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得意失意处;照见了林黛玉从“眼空蓄泪泪空垂”到“湘江旧迹已模糊”的还泪人生;照见了贾府从“千年铁门槛”到“一个土馒头”的荣辱兴衰史;照见了“红楼一梦”从“假语存”到“真事隐”的真假镜像。

而这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一切的爱恨情仇、功名利禄,也都应如这面镜子所示: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淫丧月宫

凄清如水的午夜,明月皎皎,有如刚出浴的美人的脸,细腻纯净又柔软温和。望向这个遥不可及的月,天下人也许都相信:这里是熙和融圆的乐土之所在,必定住着一位如嫦娥般的一尘不染的仙子。

谁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广寒宫并不像人们想象地那般,是一片空寂寒冷、萧条凄凉的月宫大地,“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是诗人对嫦娥独有的垂爱。

宋之问的这句“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也是《红楼梦》中“秦可卿悬梁自缢”的“天香楼”之来源。“天香楼”,名义上看似是贾珍静养之所,实则乃金屋藏娇之地。贾珍与秦可卿,这个国色天香般的女子,在这里颠龙倒凤,过着如梦如幻的乱伦生活。而“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删节更为“天香楼”蒙上了重重迷雾,让这个文学虚构的幽会密室也如月宫一般地神秘。

明代有一首《桂枝儿》唱得好:

闷来时独自在月光下,想我亲亲想我的冤家。月光菩萨,你与我鉴察:我待他的真情,我待他的真情,哥!他待我是假!

月色朦胧中,总有一位的女子,在这里盼着她的心上人儿,与他互诉衷肠、盟誓定情。折辱那诗中所写: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秦可卿就是曹雪芹笔下的一位月宫仙子,这个从太虚幻境中来的情种,成为了贾珍“皮肤滥淫”的对象,可惜,却并没有堪为人羡的爱情故事。这个可怜又多情的灵魂,终将是在这永无彼岸的爱河中独自漂泊着。这个擅风情、秉月貌的女子的命运,也昭示了贾府也终将画梁春尽、香尘萎落,正如《好事终》曲中所写:宿孽总因情。

留下来的,只有一根余温未散的簪子。

罹患月病

《黄帝内经·素问》中有云:月始生则血气始精,卫气始行。月廓满则血气实,肌肉坚。”可见,月满之时,人气充血盛;而月亏之时,人气虚血弱。具有女性生殖崇拜的中国人更认为,月亮与女子月经更是丝丝相扣。

月亮乃太阴,在下之应为海潮。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潮汐之涨落亦与之相符,故女子之月经,又名“月信”或“月水”。月信之终始,决定于月亮之盈亏、潮汐之涨落。其间变化交相一致,关系极为微妙。

秦可卿这位月宫仙子,也患上了月经不调的“月病”。

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

这是张友士对秦可卿病因的归纳。秦可卿发病时间于八月二十日,正是月满之时,心虚生火,气滞血亏,月信迟迟未来。其实,追溯到更早,从九月初五往前两个月,大约是七月中始,秦可卿已经有感於月病,使人不得不唏嘘。她的死,亦寄喻着风月宝鉴的旨意:戒妄动风月之情。

有感月道

身为凡间的警幻仙子,秦可卿的人生不仅仅只有从“嫁入宁国府”到“淫丧天香楼”这么简单。她的存在,是具有多重意义的。先后两次托梦于王熙凤,秦可卿借助“月”这一意象寥寥数语道出了“真如福地”的贾府之幻象。

秦可卿死的当夜,飘飘然于王熙凤的梦中,告诉了她这样一番兴衰的“月之道”。

尝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的旧族了?

一番宏论里,暗含着秦可卿对人生的领悟: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是人力永远无法打破的自然规律。她更是声调沉重地否定了王熙凤“永保无虞”的痴心妄想,告诉她: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到此处,秦可卿降临尘世的任务才算是圆满完成了。她从引领宝玉于花柳繁华之中,到指点凤姐于万丈迷津之中,以“幻”为“警”,用她如月般扑朔迷离的一生,告诉了我们僧道先前所发出的感慨:

“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持;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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