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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经典 | 《论语》第二讲:你真的会学习吗?

 傅佩荣 2020-10-20

本辑内容《论语第二讲:学习是出发点》

讲解:台湾大学教授傅佩荣

朗诵:著名朗诵艺术家方明

书法:著名书法家杨明臣 

配音:央视主持人康辉


“学”与“习”配合

古人用字精简,“学”与“习”所指不同,可以分开使用。“学”是读书或向人请教,“习”是实践或落实于生活中。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篇·第一章》)

意思是:学了做人处事的道理,并在适当的时候认真实践,不也觉得高兴吗?这句话是《论语》开篇第一章的第一句话,值得多加探讨。

首先,在古代,“学”的材料是五经六艺。

五经是《诗经》(代表文学)、《尚书》(代表历史)、《易经》(代表哲学)、《礼经》(代表社会规范)、《乐经》(代表音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以上两者包括传统所形成的经典与技能。

要在社会上生活与发展,要进入管理阶层以便造福百姓,必须先学会这些。简言之,这些都是做人处事的道理。

其次,“时”是指“适当的时候”。

譬如,学了孝顺,要在与父母相处的时候去实践。学了射箭,要在运动场的时候去练习。这个“时”字特别重要。

《论语》一书,“时”字出现十一次,基本上只有两种用法。一是指“季节”,如“四时”;二是指“适当的时候”,如“使民以时”。没有一处是做“时常”讲的,所以不必把“时习”理解为“时常复习”。

到了孟子,特地列出四种圣人,就是“清者、和者、任者、时者”,其中最难的是“时者”,亦即做任何事都合乎时宜,而代表人物正是孔子。考虑“适当的时候”,是需要智慧的。孔子经常并列“仁、智”,其故在此。

然后,“习”是指实践,而不是指复习书本上的材料。

没有实践,一切都是空谈。不论是德行或是能力,若不去实践,又怎能对自己有益,使自己成为卓越的人才?

当时,许多人称赞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论语子罕篇·第二章》),孔子确实博学,但是他对于靠某种技艺而成专家之名,并不在意。我们从他的回应中,知道他对射箭与驾车都很有信心,而这些都是从“实践”中得到的成果。能够如此,“不也觉得高兴吗?”

曾参是孔门弟子,他经常反省自己:“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篇·第四章》)其中的“传不习乎?”是指:我传授给学生的,自己有没有先实践呢?

这三句话中,“为人谋”是针对长官或长辈,“与朋友交”是指同辈,“传”自然是指学生或晚辈了。由此可知,老师与学生都在“学”,也都需要“习”,也即是努力实践。

“学”与“习”配合,是我们走上人生正途的第一步。 

学习的方法

人有理性,对所闻所见的一切都会稍加认识及思考。这是广义的学习。专就学习来说,主要的材料是书本上的知识。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篇·第十五章》)

光学习而不思考,则将毫无领悟;光思考而不学习,就会陷于迷惑。所谓思考,是以个人经验来反省书本知识的合理性与适用性。学而不思,有如两脚书橱。

譬如,有些人记性好,过目不忘,可以把《论语》全背下来,但是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对人生有何启发?学了之后要如何改善自己的言行?他都答不上来。这是因为他没有认真思考书中的含意。

书中文字有如载体,所承载的是古人的智慧。光记诵文字是不够的。

但是反过来,光思考而不学习,也是行不通的。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篇·第三十一章》)

这儿所谓的“学”,显然是指书本知识。

古代书籍使用竹简,能流传的多为经典,所谓“开卷有益”,并非虚语。今日读书需要慎择,只要选到好书,则可轻易获知作者毕生的心得与处世智慧。

因此,每念一本好书,等于打开一扇心灵之窗,结交一位心灵导师,助我们领悟人生的不凡境界。

孔子认为,做事尽力而说话守信的人很多,但都比不上他那么“好学”(《论语公冶长篇·第二十七章》)。说自己好学,既表示自信,也显示了谦虚。 

与思考有关的,还有一句重要的话。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论语述而篇·第八章》)

意思是:不到他努力想懂而懂不了,我不去开导;不到他努力想说而说不出,我不去引发。告诉他一个角落是如此,他不能随之联想到三个角落也是如此,我就不再多说了。

这里提及“启发”,但显然需要学生全力配合,并且激发丰富的联想力。换言之,学习固然需要老师,但学生主动积极的态度更为重要。

学习之后有了心得,接着还需“应用”。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篇·第五章》)

意思是:熟读《诗经》三百篇,给他政治任务,不能顺利完成;派他出使外国,不能独当一面;这样书读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呢?这是“学以致用”的观念,要做到这一步,必须不断模拟练习书本知识,再应用实践于身边事务,使自己成为专业人才,堪当社会责任。

孔子称赞子贡与子夏,因为他们分别提出《诗经》来验证学习的心得,如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表示精益求精(《论语学而篇·第十五章》);如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的回答得到“礼后乎?”(《论语八佾篇·第八章》)的想法。这些都是学习成功的案例。

学习的目的

如上所述,学习使人成为社会的人才,拥有能力与智慧,可以承担任务造福百姓。但是,说到学习的目的,则孔子首先要强调的是德行修养。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篇·第二十四章》)

所谓“为己”,是说:求学是为了认真修养自己,使自己成为具有德行的君子。所谓“为人”,是说:求学是为了向人炫耀自己有学问,为了以学问来谋取现实上的利益。可惜的是,孔子说这句话时,已经世风日下,古道将要不存了。

《论语》一书提及“好学”的人,只有三位。

一是孔子本人,他自认为好学,自然是以古人为法,从事“为己”的德行修养。这一点在将来谈“修养没有捷径”(第六讲)时会做详细说明。 

二是谈到卫国大夫孔文子凭什么得到“文”的谥号时,孔子说他“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论语公冶长篇·第十四章》)。 

在古代谥号中,“文”包括“勤学好问”,孔子的解释特别加上“不耻下问”,强调他所请教的不只是老师、前辈与同辈,还包括身份、地位、年龄比他低的人。这种态度没有深厚的德行修养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三是孔子最满意的学生颜渊。

鲁哀公问孔子:有哪些学生是好学的?孔子回答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篇·第三章》)

由这段资料可知,当时孔子已经在周游列国之后,回到了鲁国,担任鲁君的顾问。颜渊在孔子七十一岁时去世,使孔子伤痛不已。

颜渊的好学,表现在两方面:不把怒气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也不重复犯同样的过错。这两点都是德行修养的高度体现。

孔子接着说,“现在没有这样的学生了,没有听说有爱好学习的人了。”这句话无疑也批评了孔子门下其他的众多学生。由此更可肯定,孔子认为学习的目的在于修养自身的德行

别的学生各有专长,像子路勇敢果断果决、子贡识见通达、冉有多才多艺,担任大夫都没有问题(《论语雍也篇·第八章》),但是却谈不上是好学。

孔子直接描述好学如下:“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篇·第十四章》)

这句话中的“无求、敏、慎、就正”,都属于修养范畴。颜渊都做到了。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篇·第十一章》)

生活穷困是任何人都觉得忧虑的,但颜渊可以“不改其乐”,其乐在于“贫而乐道”,有道才可乐。

此道即是孔子所教的人生正路,走在修养德行的路上,完善自身,活出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学习的快乐

颜渊虽然生活贫困,但是从未改变他的快乐。贫困的生活是人生难免遇到的情况,小至个人家境贫寒、发展失利,大至遭逢天下混乱及社会不义,都可能让人抑郁一生,甚至怨天尤人。

因此,贫困而能够快乐,必定另有缘由。孔子肯定颜渊好学,又称赞他不改其乐,可见学习与快乐应有密切关联。这个关联正是孔子所宣扬的“道”。 

当子贡请教老师“贫而无谄”这种表现如何时,孔子指点他说:还可以,但比不上“贫而乐道”(《论语学而篇·第十五章》)。

在此,《论语》的版本有些歧义,以朱熹(1130-1200)《四书章句集注》为例,在这儿只写“贫而乐”而无“道”字,实在强人所难。皇侃(南朝梁人,488-545)的《论语义疏》就写了“贫而乐道”四字,而更早的东汉郑玄(127-200)在《论语注》写道:“乐谓志于道,不以贫为忧苦。”事实上,孔子确实提供了他所领悟的人生正路。 

譬如,他说:“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篇·第十五章》),又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篇·第六章》)。他对自己的道深有信心,说:“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论语雍也篇·第十七章》)但有些学生觉得他的理想太高了,如冉有说:“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论语雍也篇·第十二章》)

孔子的道即是人生正路,亦是他长期学习的心得,他从十五岁立志求学,到“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篇·第四章》),在这个阶段可谓了解了人生正途,包含两个方面: 

一方面,知道人生有各种具体的处境与限制,只要化解情绪的冲动与意念的执着,发挥理性功能就不会再觉得迷惑;

另一方面领悟了自己的天赋使命,知道身而为人,具有人之性,就须发展及完成此性之要求,成为君子与圣贤。

与此同时,配合自己的职务与使命,为天下人谋福。

借由学习而明白孔子的道,找到人生的方向与目标,开始认真修养自己,这不是人生的快乐吗?

修养的目标是成为君子,而君子的特色是:“泰而不骄”(《论语子路篇·第二十六章》),化解自我中心的执着;“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篇·第二十二章》),能自重也能合群;“和而不同”(《论语子路篇·第二十三章》)、“周而不比”(《论语为政篇·第十四章》),普遍关怀众人、尊重个别差异;然后,“坦荡荡”(〈《论语述而篇·第三十七章》),心胸光明开朗。  

颜渊因为明白孔子的道,也立志成为这样的君子,所以他的志向是“愿无伐善,无施劳”(《论语公冶长篇·第二十五章》),不夸耀自己的优点,不把劳苦的事推给别人。如此对待自己与别人,所达成的修养是“无私”。能做到无私,所求者不再是个人的利益与发展,而是合乎道义之事。

既不会患得患失,又能够不忧不惧,这种真诚而自信的快乐,是人人所向往的。 

学习的传统

根据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可知孔子深知古代经典,对《尚书》、《诗经》、《易经》、《礼经》、《乐经》、《春秋经》都下过工夫,并且进行整理及修订工作,使后之学者可以明确掌握古人的智慧与作为。

司马迁认为孔子在保存文化传统方面的贡献极大,他说:“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六经’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我们今天推崇孔子为“至圣先师”始自于此。  

孔子的贡献不只在“承先”,更在于“启后”。他不只是个教书匠,更是位哲学家。他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为政篇·第十一章》)他在温故之余,在“好古,敏以求之”(《论语述而篇·第一章》)之余,还能知新,领悟人需要“主体的自觉”,肯定自己生来就有天命,要完成人性的要求,就是由真诚出发,主动走上人生正途,修养自己以行善避恶,使社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日益和谐。

真正的儒者无不表现“尊重传统、关怀社会、重视教育”这三点特色,也都在各自的时代与社会,就自己职务与能力所及,走在人生正路上。

在学习中领悟人生之道,在实践中提升德行修养,并且在其中得享深刻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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