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工业时代” 手机已经成为喇嘛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曹景行摄于不丹
曹景行 前不久在上海家中改稿子———关于春节不丹之行的。有事情需要再核实一下，就通过微信请教不丹的朋友。很快就有了回复:男子穿的国服“帼”最便宜的约为2，500努 (不丹货币)，合人民币二三百元…… 不丹也通微信? 对，在这个喜马拉雅南麓的山地小国，也可以用微信，同我们在上海一样。好多人觉得不可思议，我本来也如此想。出发前，我们就按照旅行社小册子中的提示同家人、朋友打招呼:“手机在不丹应该能收到信号，但不稳定，打电话时常会掉线。”好吧，那就准备断线、断网一个星期吧。 但对于今天的中国人，上网已成为基本生活需求，游客不管到了哪儿，第一件事大概就问有没有wifi、密码是什么。所以，当飞机在不丹唯一国际机场帕罗机场降落后，休息了一会儿，知道当地导游白马会带我们去电信公司办不丹的手机卡，“可以打电话、上网”，大家都难免有点惊喜。 不丹城市街头几乎所有的房子都一个样式:白墙，彩绘屋檐、门廊和窗框，红或黄色屋顶。我们面前也是如此的小小一栋二层楼房，若不是前面墙上挂着不大的一块绿色牌子，旁边院子里竖着不高的一座信号铁塔，很难想到这儿就是做电信服务的。进去后又看到柜台橱窗后面堆着高过人的文书档案，马上想起印度公家机构拖拖拉拉的办事风格，不免有点担心。 意外的是，穿着“帼”服的办事人员很利索地帮我们一行十多人换好新的手机卡。有的是大卡，有的是小卡，只有我的手机要换中卡，排在最后一个，也没有问题。记得是每人300努，约合人民币三十元。让我们略感遗憾的是，第二天我们手机上都收到一条不丹电信公司的信息:“为了庆祝小王子今天诞生，手机充值赠送同等金额！”唉，小王子早一天出生多好！ 实际上，我们见到用手机的第一个不丹人，是在曼谷飞帕罗的不丹皇家航空公司客机上。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两个男孩坐第一排，大的十岁出头，小的七八岁，中途，孩子妈妈就拿出手机给他们拍照。飞机穿过山口俯冲直落帕罗机场，跑道上已经铺起了红地毯。我们问空姐怎么回事，她们说是迎接王妹一家。原来如此，之前已有王后快到待产期的消息，看来王室成员正赶着回来呢。 我们出了电信公司到了帕罗街头，对面过来几位身穿“旗拉”(女性国服) 的年轻女子，手上都拿着手机，对面街头四五位男青年围着聊天，有的正在刷屏。一路过去，看到好些行人边走边用手机打电话。除了老年人，不丹人用手机的还真不少！ 最能表明手机普及程度的，应该是街边墙上一张不丹本地电影的海报。电影名叫 《SMS》，内容讲新老两代人的冲突，两位年轻主角都穿着国服但打扮时髦，男的戴墨镜，女的化浓妆，分别呈现在左右两只新款苹果手机的屏幕上。 不丹人用的手机当然都是进口货。新款智能手机不便宜，一位导游说他刚托朋友从香港带了一只新版苹果手机，花了一千美元。能够用上新手机的，大可在年轻朋友中炫耀一番。在新年早上做法会的岗提古寺，在为小王子诞生举行庆贺典礼的旧都普那卡宗堡(宗堡是地方上政教合一的权力中心)，都看到年轻人围在一起摆弄新手机，无心旁顾。 不丹已不再是高度封闭的山地小国，手机，比什么都更能说明不丹的今天。除夕晚上在东部岗提谷地的一家精品酒店大堂，我们一边享用着大厨特别为我们中国客人准备的年夜饭，一边用手机同国内亲友相互拜年。关于“春晚”的各种评论如潮水般涌进我们的微信，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几千公里的距离和两小时的时差。 不丹七十多万人口相当于中国一个中等规模的县，面积却有三万八千多平方公里，比咱们近千万人口的海南岛还大一点，而且都是崇山峻岭。可以说，有史以来，手机第一次将他们如此密切地连成一体。据新加坡 《联合时报》2014年的一篇报道，不丹七十多万人口中已经有五十五万手机用户。《不丹人》 半月刊编辑勒桑格说:“不丹从封建时代跳到现代，绕过了工业时代环节。”不丹首相托杰相信技术力量不可抗拒，他说:“技术不是破坏性的，它很好，有助于不丹繁荣。” 但封闭社会一旦被打破，“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也必然带来难以预料的变化。今天的不丹就在这样的变化中。想到电视和电脑、互联网进入不丹要比其他国家晚好些年，我就问导游白马:“开始的时候，不丹人对手机有没有什么抗拒、抵制?”回答是:“没有啊，为什么要抵制? 只是这两年更加流行起来。”他用的手机是新出不久的苹果6s，时髦的土豪金颜色。 最令我意外的是寺庙里面，身披袈裟的大小喇嘛似乎都已离不开手机。在旧都普那卡宗堡为小王子祈福的盛大法会开始前，散在各处等候的喇嘛们不少都在看手机、玩手机，小喇嘛则是三五成群围着手机刷屏。我在大殿对面的二楼走廊里遇到一群年轻的喇嘛，正等着召集。靠栏杆的长条凳子上并排坐着三个，每人都在专心摆弄自己的手机。就连那位威风凛凛挥动响鞭召集僧众的紫袍喇嘛，在法会开始后也一度走到殿外看手机打电话，或许有什么要事联络吧。 我们旅程最后又回到帕罗。帕罗宗堡在华人世界名声远传，是因为2008年7月香港影星刘嘉玲、梁朝伟在那儿举办了一场豪华婚礼。下午四五点钟我们来到帕罗宗堡大门前，迎面出来一大群喇嘛，见到门口的游客就双手合十打招呼。有人要同几位年长的喇嘛在台阶上合影，他们都乐意答应。旁边匆匆走过的年轻喇嘛，纷纷从袈裟里面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有的干脆到一边坐下刷网…… 同其他地方一样，手机已经成为不丹寺庙里喇嘛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他们同外界连接的渠道。那么，本来应当远离红尘俗世而静修的僧人都开始刷屏，究竟是更加有助于宏扬佛法，还是会给他们内心带入外界的躁动不安? 更加令我好奇的，是喇嘛们每天刷屏究竟看些什么? 只看有关宗教信仰的，还是也看许多世俗的东西，看哪种东西更多一点? 我没有机会问他们，也怕问了让人家尴尬。 手机在不丹这样一个曾经长久封闭的国家究竟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会不会让千年传统加速风化瓦解? 这是无法回避的重大问题。尤其是不丹年轻一代，也就是今天玩着手机长大的一代，必然会遇到更多来自外部的影响和冲击。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女孩桑姆从另一个角度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当然不希望发展的代价是要牺牲我们的美丽家园，但据我所知，无论这里的年轻人到多远地方留学，看到了多少花花世界，许多人最终还会选择回归家园，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家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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