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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的用典和代语-诗词创作小讲(11)

 六不和尚 2020-08-27

玩转诗词

和尚有话说

 

      用典就是在诗中运用典故,亦即引用古人的言论或事迹以增强诗歌的表现力。《文心雕龙·事类》就是专门讨论用典的。用典在古典诗文论著中也称“用事”或“使事”。

《诗薮·内编》卷四说:“诗自模景述情外,则有用事而已。用事非诗正体,然景物有限,格调易穷,一律千篇,只供厌饫。欲观人笔力材诣,全在阿堵中。且古体小言,姑置可也;大篇长律,非此何以成章?”

      诗人的才力是否全表现在用典之中?胡氏此言似可商榷,也许说得有点过分。

      全篇不用典故而为人称道的诗也是不乏其篇的,如杜甫《春夜喜雨》就未用一个典故。正如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所说:“援引典故,诗家所尚,然亦有羌无故实而自高、胪陈卷轴而转卑者。”但是,用典的确关乎诗的成败,是不可忽视的问题。

      诗中用典的位置无定,五律和七律以尾联用典较为常见。

如:宋之问《度大庾岭》: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

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

但令归有日,不敢怨长沙。

     尾句以西汉贾谊被贬长沙王太傅自况。

李白《赠钱征君少阳》:

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

春风余几日,两鬓各成丝。

秉烛惟须饮,投竿也未迟。

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

     《史记·齐太公世家》:“西伯(按,即后来的周文王)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霸王之辅。’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同“悦”)……载与俱归,立为师。”又《史记·留侯世家》:“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李白用这两个典故于尾联,意思是说,钱少阳如果得到朝廷重用,还可大有作为。

        至于颈联的“秉烛”和“投竿”是借用古代诗文中的现成 词语(《宋书·乐志三》载古诗《西门行》:“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庄子·外物》:“投竿东海,旦日而钓”),既可看成是一种宽泛的用典,也是代语(“秉烛”代夜,“投竿”代隐居)。

又《送友人入蜀》: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蜀有严君平……卜筮于成都市……裁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诗中是劝友人相信自己的命运,不必去求卜问筮。

杜甫《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

雀啄江头黄柳花,鵁鸂鶒满晴沙。

自知白发非春事,且尽芳尊恋物华。

近侍即今难浪迹,此身那得更无家?

丈人才力犹强健,岂傍青门学种瓜?

      《史记·萧相国世家》:“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三辅黄图》卷一:“长安霸城门,其色青,故曰青门。秦东陵侯邵平隐居于此,种瓜五色。”

      律诗尾联常用典故的原因,在于尾联以结意不尽、涵意隽永深刻为佳,而典故用得恰当,就可以起到这种作用,从而增强诗歌的艺术感染力。

      前代诗家对诗歌中的用典有所谓“僻事实用、熟事虚用”之说,又有“实事活用”“熟语新用”之说,还有“死事活用”或“死典活用”之说,其意盖相近。

    “僻事”也是一种“死典”,施补华举到一个“死典活用”的例子:

杜甫《禹庙》:

禹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

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

云气生虚壁,江声走白沙。

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

      这是杜甫流寓川东时在忠州所作。“四载”指舟、车、撬、樏,据说大禹靠这四种交通工具到处奔波治水。“三巴”即今川东一带,晋人郭璞《江赋》:“巴东之峡,夏禹疏凿。”施氏所称道者即颔联的用典。

      《尚书·禹贡》记载禹治理洪水后,“岛夷”之民“厥包橘柚”,把包好的橘柚敬献给禹。《孟子·滕文公下》记载大禹治水说:“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草之泽),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亦正合于首句“禹庙空山里”的实况。

       诗里巧妙地用了这几个不能不说是生僻的典故,表达了诗人对夏禹治水功绩的歌颂;同时,“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又形象地描绘出空山古庙里的典型景象。这就是“实用”。

         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四称赞此二句是“杜用事入化处”。他说:“然不作用事看,则古庙之荒凉,画壁之飞动,亦更无人可著语。此老杜千古绝技,未易追也。”这也就是宋人刘攽《中山诗话》所说的“能令事如己出,天然浑厚。”或如宋人周紫芝《竹坡诗话》所说:“凡诗人作语,要令事在语中,而人不知。

      周氏所举杜甫诗例“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即化用《史记·天官书》句“天一、枪、棓、矛、盾动摇,角大,兵起”,暗含用兵之意。

    如果是典故而僻用,即典故非注释不能使人明白,甚至加注释也不能使人了然,这种典故就最好不用。清人袁枚《续诗品》“选材”下说:“用一僻典,如请生客。如何选材,而可不择?”《诗薮·内编》卷四认为:“用事之僻,始见商隐诸篇。”

如李商隐的《锦瑟》一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诗以其诗意之美而享有盛名,但说此诗者,自宋以来就纷纭莫定,至今看法仍不统一。难怪金代元好问《论诗绝句》说:“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此诗不难在用语,其中的用典人们也能指明出处。

      如“庄生”句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望帝”句的出处更多,如汉代扬雄的《蜀王本纪》(《太平御览·羽族部四》引)、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及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江水》引《本蜀论》等。据说战国时期蜀国君王望帝,死后化为杜鹃。“沧海”句,晋张华《博物志》卷九:“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蓝田”句盖亦有所本。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记有唐人戴叔伦“谓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的话,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下亦记此事,作“诗人之词,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戴早于李商隐。

       问题不在于诗中这些典故本身的意思和出处,而是诗人运用它们于诗中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情意,使人难以捉摸。因此,“僻典”之“僻”,不仅是指使用频率之低,也指运用于诗中后含义的僻奥难解。清人黄子云《野鸿诗的》说:“自汉以迄中唐,诗家引用典故,多本之于经、传、《史》《汉》,事事灼然易晓。下逮温(庭筠)、李(商隐),力不能运清真之气,又度无以取胜,专搜汉、魏秘书,括其事之冷寂而罕见者,不论其义之当与否,擒剥填缀于诗中,以夸耀己之学问渊博。”此话未免有点近于刻薄,对温、李的评价也不尽中的,但就其用典之僻而言,黄氏的话也不无道理。

    至于“熟语新用”或“熟事虚用”,诗中则为例甚多。

如:高适《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

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

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

      颔联上下句皆用古代诗文中常用的熟典。《水经注·江水》:“(三峡)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清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宋王象之《舆地纪胜·荆湖南路·衡州》:“(回雁峰)在州城南。或曰雁不过衡阳,或曰峰势如雁之回。”又《汉书·苏武传》(附《李广苏建传》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李少府(“少府”为县尉)贬峡中,正与巫峡相合;王少府贬长沙,亦与衡阳地域相属,两个典故用在这里十分切合。

       而“啼猿数行泪”与“归雁几封书”却是虚写,与上面举到的杜甫《禹庙》中的“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具有实写性质不同。高适诗的上句是用来说明峡中荒凉,令人生悲,而悲哀者固然有被贬的李少府,也有因友人被贬僻远之地而感到悲伤的作者。下句用问句形式写出,实际上是说自己与友人遥相阻隔,难通音讯。    

      这便是“虚写”或“虚用”,也就是一种活用,因为诗人的用意并不在典故的字面上,并不实指巫峡啼猿、衡阳归雁事物本身,不是如《水经注·江水》那样记实。清人沈德潜也十分称道一个“实事”“死事”而能“虚用”“活用”的诗例:

清王丹林《悼亡妹》:

十年兄妹怅离居,恶问惊传涕泪余。

急雪罢吟檐外絮,大雷空寄袖中书。

塞鸿影断乡关远,墓草痕生奠馈虚。

宝瑟凝尘长簟冷,潘郎憔悴欲何如?

      颔联上句用《世说新语·言语》及《晋书·列女传》所载谢安侄女谢道韫的典故。道韫富于才智,她以“柳絮因风起”来咏雪,备受谢安赏识。下句用南朝宋人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这一典故,且鲍氏之妹令晖亦有文才。上句是说再也见不到妹妹的才华了,下句是说冥世难通音讯(“大雷”是地名,与“急雪”对,是借对)。而“雪”上加一“急”字,又借用地名“大雷”的另一意义(巨大的雷声),兼表了作者对妹妹去世的惊痛与震撼。

       沈德潜说:“昔人论诗,实事贵虚用,死事贵活用。道韫咏雪,明远(鲍照)寄书,实事死事也,用‘罢吟’‘空寄’四字则虚且活矣。悲悼之语出以悃款,其情自深。”

        明费经虞《雅论》“用事”下引陈氏云:“用事之法,有正用者,故事与题相同是也;反用者,故事与题相反也;借用者,故事与题绝不相类,以一端相近而借之也;暗用者,用故事之语而不显其名迹,此善用事者也;泛用者,取稗官小说、俗语戏谈、异端鄙事为证也。凡用事但可用其事意,而以新意融化。

      所谓“反用”,就是把古语古事反其意而运用于诗中。

    如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诗中反用孟嘉不以落帽为意的典故。

     《晋书·孟嘉传》:“嘉为桓温参军,九月九日温游龙山,参僚毕集。有风至吹嘉帽堕落不觉。”

      宋杨万里在《诚斋诗话》中说:“孟嘉以落帽为风流,少陵以不落为风流,翻尽古人公案,最为妙法。”杨万里把这种情况称为“翻案法”。

      他举了一些诗例后说:“予友人安福刘浚字景明《重阳诗》云:‘不用茱萸仔细看,管取明年各强健。’得此法矣。”这就是反用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之诗句。

 又如:李商隐《哭刘司户蕡》:

路有论冤谪,言皆在中兴。

空闻迁贾谊,不待相孙弘。

江阔惟回首,天高但抚膺。

去年相送地,春雪满黄陵。

     李商隐视为师友的刘蕡因被宦官嫉恨,贬柳州司户而卒。颔联上句用贾谊受朝臣排斥贬为长沙王太傅之事比喻刘的被贬,而下句却是反用西汉公孙弘的典故。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卒以弘为丞相,封平津侯。”公孙弘的对策名次本居下,而天子擢升为第一,并力摒权臣对公孙弘的诋毁,最终任命他为丞相。

      李商隐反用这个典故,正衬托出刘蕡在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的考试中,提出中兴之策,极陈宦官之弊,反遭贬斥而死的不公平待遇。

    这种对比,由这一典故的反用而得到充分的表现。因此,可以这样说,反用典故的修辞效果主要就在于衬托和对比,有时它比正用典故含有更深刻的内容

    反用典故有时还可产生推陈出新、别生机趣的效果

        如清张廷璐《南归》:“门为看山宁用杜?车还驾鹿不须悬。”用古人年七十“致仕”(从官场退归)悬车(将行车废置)的典故,这里反用,说自己还可以用车驾鹿游山,过归隐生活也不必悬车。

      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二十四说:“杜门悬车,归田后常语也,一经翻用,便觉生新。”又如清人王恪《送杨文叔北上》:“已看蜀道非难上,谁说长安不易居?”上句反用李白《蜀道难》,下句反用唐顾况调笑白居易名字的话:“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诗中反古人之意而加以创造,使人倍感新颖有致。

      至于“借用”,诚如《雅论》所引,典故与诗的主题有相似又不相似之处。

      如杜甫的古体诗《新婚别》首二句:“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文选》卷二十九所载古诗有“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一种蔓生植物)附于女萝(一说即兔丝;一说为松萝,地衣类植物),比喻得其所。而杜甫借用这一诗句,却改为“附蓬麻”,以比喻女子嫁与征夫的遗憾,所以下句说“引蔓故不长”。

       这种用典由于只借用了原典的语意而且经过了较大的改造,原典与杜诗的主题不相同,所以给人一种似用典非用典的感觉。

      又如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五柳”指陶渊明,曾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王维诗中借用这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和事,加以改造。《论语》上并未说“接舆醉”,且本是“歌而过孔子”;诗里却说他“狂歌五柳前”,以此来表现自己和裴迪的旷达不拘。

    宋范晞文《对床夜语》卷四引前辈云:“诗家病使事太多,盖皆取其与题合者类之,如此乃是编事,虽工何益也。

其举诗证即李商隐《人日》:

文王喻复今朝是,子晋吹笙此日同。

舜格有苗旬太远,周称流火月难穷。

缕金作胜传荆俗,翦采为人起晋风。

独想道衡诗思苦,离家恨得二年中。

      与用典近似而又不完全相同的是“代语”的运用。

     代语是以与人、事、物有关的词语代替其人、其事、其物,在诗中则多是以比较具体、形象、新颖、生动的字眼代替通常的说法。从稽古这一角度看,不少代语也可以说是一种用典,故前人亦多以用典视之。

       但代语所侧重的并非这个典故本身所包含的意义,而是重在指称。

如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庐山》:

太虚(代天)生月晕,

舟子知天风。

挂席(代扬帆)候明发(代黎明),

渺漫平湖中。

中流见匡阜(代庐山),

势压九江雄。

黤黕容霁色,

峥嵘当晓空。

香炉初上日,

瀑布喷成虹。

久欲追尚子,

况兹怀远公。

我来限于役,

未暇息微躬(代身)。

淮海(代扬州)途将半,

星霜(代一年)岁欲穷。

寄言岩栖者(代隐士),

毕趣当来同。

      如果缺乏一定古代汉语知识,或者平素阅读古典诗文不多,对诗中的这类代语就会难以理解,甚至可能导致误解,从而影响对诗意的正确领会。对于代语,如果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应多查阅古汉语词典。

      代语的适当运用,能够增强诗意和语言的表达能力,增添诗的艺术色彩

      如李白有名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如果把代语“帆”换为“舟”,诗的意境就差多了。

     又如杜牧《江南春绝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如果把代语“绿”换为“叶”,“红”换为“花”,这诗也就大为减色了。

      所以宋人沈义父《乐府指迷》说:“炼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如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事。又用事,如曰‘银钩空满’,便是书字了,不必便说书字;‘玉箸双垂’,便是泪了,不必更说泪。如‘绿云缭绕’,隐然髻发;‘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必分晓如教初学小儿,说破这是甚物事,方见妙处。

       沈氏的话虽是就词而言,但与诗也有共同之理。代语多是以修饰形容比拟之词代事物本身,如《南齐书·孔稚珪传》记孔把蛙鸣比拟为“两部鼓吹”(有坐、立两部乐队演奏的音乐,颇有气势),后人诗中就有用“两部鼓吹”代蛙鸣的。如陆游《久雨排闷》:“老盆浊酒且复醉,两部鼓吹方施行。”

        但是,用代语与用典一样,不宜使用过分生僻的字眼。《诗薮·外编》卷四说:“段成式《酉阳杂俎》有‘天咫’‘玉格’‘壶史’‘贝编’等目,淹贯者不能得其要领。然唐人如徐彦伯,以龙门为虬户,金谷为铣溪,竹马为筱骖,月兔为魄兔。变易故常,求取新特,一时效仿,谓之涩体。非纪载明白,后人何自知之?成式《酉阳》篇目,当亦此类耳。”

      清人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举到更多的诗例:诗嫌空腔,不能不用典实,然有可用者,有尽可不用者。如沈佺期诗“芳春平仲绿”,“平仲”,木名。苏诗“略彴横秋水”,“略彴”,独木桥也。黄山谷诗“霜林收鸭脚,春网荐琴高”,“鸭脚”,木名;“琴高”,鱼名。庞铸诗“青奴初荐枕,黄奶亦升堂”,“青奴”,竹夫人也;“黄奶”,昼睡也。林和靖诗“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郭索”,蟹也;“钩辀”,鹧鸪也。

       苏文忠《雪诗》“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盖道家以两肩为玉楼,以目为银海也。近日王阮亭《山水图》诗“长林巨壑来畏隹”,“畏隹”,山阜貌。又《送陶季》诗“中冠支离三百颗”,“中冠”,荔子也。又《赐金园图》诗“龙公鸾尾啸烟雨,鹿角鼠须饱霜霰”,“龙公”,松也;“鸾尾”,竹也;“鹿角”,墨也;“鼠须”,笔也。

      挦扯此等语有数病:非注不明,病一;替身字,病二;用古太痕,病三;颇近纤巧,病四;有损诗品,病五;有意卖弄腹笥,病六;与郝参军“娵隅跃清池”无异,病七。自应以不用为高。

       这些代语当然都有其来历(如“郭索”出《太玄》),然而十分冷僻。如其中举到的苏轼《雪后北台书壁二首》之二“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注家谓道经以玉楼指肩,以银海指眼,但不知出自道教何书,只好说:“相传有此说。”也有人认为“只是地如银海、台似玉楼耳”,否认是用代语。

      此外,代语也不宜用得过多过滥。近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节引上面沈义父的一段话后,批评沈氏“若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按,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讥也。”王氏认为:“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这话虽是针对词中的代语而言,但也适用于诗中代语的运用,是颇有见地的。

    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代语,这是割裂古语中的词语或熟语,用上下文里的其他词语代替所指称的词语。

      如:杜甫《赠太常张卿垍》:友于皆挺拔,公望各端倪。

又《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

《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杜诗中以“友于”代兄弟。

    高适《苦雨寄房四昆季》:君门嗟缅邈,身计念居诸。

    《诗经·邶风·柏舟》:“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居”“诸”在《柏舟》中本是语气词,高适诗中用为“日月”的代语。

    陆龟蒙《奉酬袭美先辈吴中苦雨一百韵》:只垂青白风,凛凛自贻厥。

《尚书·五子之歌》:“有典有则,贻厥子孙。”《诗经·大雅·文王有声》:“诒厥孙谋,以燕翼子。”“贻”(也作“诒”)是“留给”的意思,“厥”是代词,相当于“其”。陆诗中用“贻厥”代子孙。

     唐彦谦《长陵》: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抔。《史记·高祖本纪》:“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又《张释之列传》:“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唐彦谦诗中以“三尺”代剑,以“一抔”代墓土。

       这种代语,有的近于歇后语,古代诗文中时可见到。宋人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说唐人唐彦谦的上两句诗:“虽是著题,然语皆歇后。‘一抔’事无两出,或可略‘土’字;如“三尺”,则‘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独剑乎?”也就是说,这种割裂古代词组的做法可能导致理解上的混淆。

      明人孙能传《剡溪漫笔》卷一说:“诗文用歇后语,亦是一疵,东京魏晋以来多有之……后学相承,遂谓兄弟为‘友于’、子孙为‘贻厥’……皆未免俗。”当然,如果是约定俗成、一看便知、诗中确需使用,以及因节奏、平仄、对仗等的制约,偶尔用用也无妨。

      但总的说,这种代语破坏了语词的规范性,在诗歌中是不宜提倡的。至于民间流行的歇后语,具有一定的修辞效果,仍有一定生命力,则属另一问题,不宜与古典诗歌中的这种代语混为一谈。

下一讲预告:绝句和古风诗的写法

     诗韵以及唐宋古体诗中,一部分上声字(全浊声母者)在现代普通话和多数方言区已读作去声,但在诗韵和古体诗中它们仍属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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