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诗集》下

《聊斋诗集》下
《聊斋诗集》（七）
池萍掠尽(据手稿)
浮萍净尽镜磨初，树色山光映太虚。闲坐松阴披短发，细随 天影数游鱼。
池 萍(据手稿)
潦水半枯池，下视如窥井。数日浮萍生，点点绿初逞。三日翠
锦铺，苍苍池色冥。惊蛙入水深，游鱼掷梭猛。绿破水天开，瞥见 青山影。
石隐园中作(据手稿)
蔓松桥上一徘徊，风过松阴爽气来。乱树争分青嶂出，夕阳常 照紫薇开。
听 雨(据手稿)
夜夜常忧旱，此宵意发扬。荷声繁到枕，露气冷侵床。旧簟生
寒润，新书发静香。秋禾犹未晚，冀不隔年荒。
途 中(据手稿)
烧余草初绿，道上柳如丝。细雨新寒后，空山落照时。途赊人
欲惫，村近马频嘶。款段风尘里，吟思首低垂。
山 村(据手稿)
村舍开门对水涯，丛丛深树尽繁花。衣分缭白萦青色，犬吠围
桃傍柳家。远岫浓烟时欲雨，南山爽气暮成霞。西来弥望遥天 阔，雁字书空近日斜。
四月初七喜雨(据手稿)
冬初一雪雨全无，入夏萧条麦欲枯。枕上潇潇连夜听，窗前 喜见草新苏。
途中风雪十七(据手稿)
奂山西去暗模糊，村树烟含淡欲无。马上风来云乍变，斜吹冰 霰上霜须。
登玉皇阁(据手稿)
高峰列坐一徘徊，恨少涤襟酒一杯。青嶂不穷弥望尽，白云无
数荡胸来。石连星宿群羊卧，树接天门孤殿开。鬓发鬖鬖狂似昔， 蹑衣直上最高台。
上元与族兄亮、侄淳及儿孙篪、笏、筠辈登黉 山(据手稿)
美景与良辰，赏心苦不早。登临失佳时，岁岁益衰老。
筋力喜未衰，聊共山头坐。曩岁同游人，今已弱一個!
代毕韦仲呈高大尹(据手稿)
远傍西疆受一廛，日闻人诵史云贤。风清花甸春城雨，日暖
榆篱晓郭烟。共似乳婴待慈母，只披和气戴仁天。方隅宁久栖 鸾凤?渐展双凫近日边。
代 笏(据手稿)
昔就童子试，冰署满憧憧。遂劳捐薄俸，炊粥饷童蒙。吴下
长腰米，直竭隔宿舂。委吏一饭难，感激结心胸。禄微犹惠爱，意 调岂凡庸?碌碌如群僚，目中早已空。
代赠朱少府(据手稿)
孝水清流绕四城，年来凋敝可怜生。邑中幸有神明尉，大案 郎当就质成。
每传嘉绩仰清操，磊落襟怀一世豪。大尹深谋犹借箸，行能不 止冠诸曹。
偶尔披光霁，犹怀冬日温。露方零蔓草，犬不吠花村。蔀屋烦
频历，琴堂赖一言。十年临孝水，妇子尽知恩。
风流仙尉自清勤，卓荦英声最不群。直以雨晴过赞府，能将喜
怒比参军。长才每自烦难见，美政频从道路闻。村舍年来无吠 犬，悉沾令德仰芳勋。
贺人生子(据手稿)
长兴里内喜悬弧，驷马高门气象殊。清梦想应集灵凤，玄亭从
此见童乌。分装陆贾十男子，垂老商瞿五丈夫。代祝公卿聪且敏， 更无灾难尽亨衢。
又(据手稿)
风流贤太守，系马近沙汀。屐踏岚光破，衣沾水气腥。卷帘来
近碧，隔岩送遥青。胜地逢佳客，新诗遍野亭。
拟李员外之芳酬李邕、杜甫登历下古城*（左山右昔）湖
新亭之作(据手稿)
高轩携国士，词赋尽清妍。舟分萍水绿，竹袅酒炉烟。车马云
中簇，篇章历下传。草亭此千古，墨气绕林泉。
又(据手稿)
中乎昃乎?过逆旅者客乎?游有通乎，而无塞乎?溶溶者春 色乎?我及尔相得乎?
拟曾皙暮春游沂水舞雩归来咏(据手稿)
沂水泱泱，近郭为塘。爰濯我足，匪用浣裳。台高多风，开襟
以当。相视莫逆，踟蹰雁行。携手归来，乐以倘佯。
伤门人浣 六首(据手稿)
怪尔常晏起，朝犹课尔程。如何尔时别，遂已诀今生!
数载同衡宇，科头聚晓晖。书声犹在耳，慧质竟安归?
交久情难已，年衰感易生。涕含犹未堕，五内已摧崩!
疑尔无长寿，幸余年已残。谁知埋玉树，犹及眼中看!
白发哭年少，生人乐趣无。方期君葬我，兰蕙竟先枯!
文写初成册，丹黄尚未施。忽然一开卷，沉痛切心脾!
赠朱尉(据手稿)
村中农家子，同里结为姻。既长益踧落，妇家厌其贫。及期责
财币，苦逼令买婚。婿贫固不能，反复声益嗔。赴邑就质成，两造 以具陈。仙尉何刚断，清公判若神!解囊助婚嫁，劝戒语周谆。竟
不呼妇女，尤见父母仁。曹掾清俸薄，釜底飞游尘。乃分西山 蕨，推作天地恩。慈惠出一尉，可愧封疆臣。
阮亭先生归田二十四韵(据手稿)
玉皇香案吏，谪位冠中枢。海内称三绝，鲁东止一儒。羽仪表
朝宁，名字满寰区。不羡穿针巧，宁甘抱瓮迂?倾筐时倒屐，待漏 尚操觚。文章驱屈宋，明允佐唐虞。名士风流在，良臣气概殊。眼
中辽海阔，胸次点尘无。胡乃麂裘谤?忽成薏苡诬。事方理蝌蚪， 人自吓鹓雏。蕉鹿终难判，马牛任所呼。久羞栈豆恋，适入寰瀛
图。丛桂夙招隐，碧山不负吾。无如饮酒乐，岂必握兰趋?宦橐存 诗窖，角巾出帝都。犹堪事游钓，喜不就橛株。人本如春柳，家原
近白榆。到门无俗驾，悦耳有真娱。莲社欣相待，醴泉幸不孤。桑 田故阡陌，剑櫑旧眉须。聊复修花宅，何劳乞镜湖?君才吟哨遍，
我欲论潜夫。赵妇雅能瑟，香醪许再沽。看他箫鼓竞，辛苦猎吴 姝。
四月十八日，喜笏、筠入泮(据手稿)
中男行年逾三十，小男参差近而立。年年文战垂翅归，儿时小
品仍编辑。不恨囊涩怨学疏，蓬茅坐对空邑邑!今岁校士遭奇荒， 犹守旧辙恋鸡肋。妇子减餐供糗粮，资斧尤费周张力。眼中但
见一芹青，抱卷亦犹生颜色。两儿乃复破天荒，并邀天幸被援 拾。非遇关西彻底清，几何不作向隅泣!小惭小好且勿欢，无底
愁囊今始入。
口 号(据手稿)
青苗遍野麦输芒，南北流人道路僵!为问播迁何自苦?月 终传说要征粮。
道 殣(据手稿)
道上仍多殣，僵横尽瘦男!回翔鸣鸷鸟，狼藉走惊骖。业作飞
鸢葬，不愁酷吏贪。惨心惟策马，十里涕犹含。
三月赴郡途中作（据手稿）
马上吟鞭背晓晖，杏花卸尽燕飞飞。风开细柳黄初褪，暖入平芜绿欲肥。晚麦如丝春惨淡，旧村经眼梦依稀。长途人自愁边至，惟见随阳雁北归。
齿 答(据手稿)
六十有余年，为君嚼齑瓮。骨肉欲相离，宁不为一痛?
告 齿(据手稿)
人生过客耳，殷勤谢吾齿。欲别不相留，何须复尔尔! 齿 答(据手稿)
六十有余年，为君嚼齑瓮。骨肉欲相离，宁不为一痛? 三月赴郡途中作(据手稿)
马上吟鞭背晓晖，杏花卸尽燕飞飞。风开细柳黄初褪，暖入
平芜绿欲肥。晚麦如丝春惨淡，旧村经眼梦依稀。长途人自愁边
残齿大痛 正月二十八日(据手稿)
皮骨皆为患，总然老可伤。人生六旬后，真大觉身妨!
奂山道中(据手稿)
飞虫扑面柳含烟，麦子埋头未出田。俭岁老农何所望?清 明时节雨连绵。
上元日食粥，隐落半齿(据手稿)
老齿渐凋落，舌存幸不妨。况犹余半壁，残缺尚成行。
病 齿 乙酉作(据手稿)
古稀行近老且衰，三十二齿皆浮危。左车右车两半齿，欲落不
落尤倾欹。饮冷啜热均为患，偶触剧痛切心脾。龈肉坟起贯珠颗， 时杀时作难瘳夷。因痛得摇摇得堕，势将凋谢无孑遗。目昏幸不
碍披览，舌在犹足宣狂痴。龙钟语误谁复怪?庞赘缺残何须悲!
邱子行素师弟，邀游东流水(据手稿)
石家金谷避嚣尘，可奈挝门众恶宾。便了涕长强开户，犹将白 眼看游人。
韩定州谢任归田(据手稿)
年来志意已阑珊，深闭柴门物色闲。仕宦知交无几个，频频曳 杖看归山。
逢人久说宦情微，不道飘然竟拂衣。廉吏自无游宦乐，达人岂 为折腰归!
偶 成(据手稿)
珠为饭颗桂为薪，妇厌糟糠未是贫。窗外风声寒起粟，帘中炉
火暖生尘。静收泉石烟霞趣，老作东西南北人。瀛海于今波不涌， 白头喜作太平民。
十月二十二日雨(据手稿)
彻夜潇潇直到晨，甘霖沾足普天均。麦田竞破凌澌种，犹待阳 和望小春。
阶下成流浑似河，依然耕种奈寒何!可怜一夜绵绵雨，迟下秋 田两月多。
月夜薄阴(据手稿)
不雨不晴意黯然，昏黄夜色树笼烟。芦花月暗云垂地，河岸滩
平水接天。欲霁霜风凋落木，近冬秋气透重绵。平田漠漠鸿飞尽， 村社萧条最可怜!
诸灾并作，秋稼已空，十月犹旱，麦田来耕。
月来雨频，吾乡并不及沾。延息待苏，不免 憾造物之偏也(据手稿)
天苟无私覆，日月应北周；地苟无私载，群水应西流。东西同
谴罚，道殣无坟丘。陵陂麦已青，西人解愁忧；如何东人子，灾患无 夷瘳?甘霖降已屡，数里界鸿沟。回想去年俭，曾望今年收；今年
如去岁，又望来年秋。遥遥一年间，白日为久留。茫茫此造物， 于我果何仇!
夜小雨(据手稿)
麦田未播已霜风，盼得西畴积雾笼。人自匆忙天自缓，洒尘沾
叶雨濛濛。
愁绪纷来思不穷，五更梦醒听归鸿。惊心浑似敲窗雨，落叶萧 萧趁晓风。
短更长更愁絮絮，三点两点雨星星。雨声不似愁难断，颠倒匡 床月入棂。
赠别邱行素(据手稿)
芳园扫榻发新醅，聊破尘容尽一杯。歧路情怀惟我谅，半年笑
口为君开。黄花强插愁方剧，白首相看涕欲来。饥岁难沽欢会少， 莫言归去且徘徊。
无秋同是虑饥寒，君更遭逢较我艰。坐受儿家供养福，方知
老景旷鳏难。三生亦复奈何许，万劫应为如是观。冷暖还应觅长 策，莫将惫骨久摧残。 桐月下人。
重阳毕莱仲邀集石隐园(据手稿)
宴会遥订重阳前，深感高义凌云天。名园主人除胜地，岸帻蹑
屐来群仙。荒年酒贵沽不易，一瓶三百青铜钱。一醉真堪饱十口， 况复列鼎烹肥鲜!今年虫蝗害禾稼，君独与我同迍邅。帝天谴怒
方未已，过享恐注为尤愆。丘子久别各憔悴，握手谀噱开愁颜。诸 公琴声罢雅奏，雏僮度曲能清妍。老夫倾觞为大叫，顿忘晨灶无炊
烟。
重阳前一日作(据手稿)
残禾刈罢朔风吹，白草烟寒未下犁。垅稼至芟终望雨，肩锄才
释便啼饥。愁随白发添千丈，饮断荒年益一痴。腊底春前当何似? 于今乡社已流离。
重阳犹似去年秋，里舍相看尽涕流。逃似雁行飞不断，绪
如蚕茧老方抽。或疑是病贫非病，人未言愁我欲愁。衰遇奇荒逸 兴减，懒随年少作清游。
见刈黍，慨然怀靖节(据手稿)
荞花焦陨豆空萁，满野荒凉种麦迟。惟有陶家称大有，菊花 酒熟已忘饥。
虸蚄老去又蝗生，晚稼无多患久晴。经岁惟存黍一亩，俗农 悔不似渊明。
虫后仅余荞菽，而久旱又将枯矣。时雨忽
零，奈数里外未之沾及。闻毕公漪对客雪 涕，感而作此(据手稿)
莫将涕向人，惟我可与共。当期入深山，相持为一恸!
不敢问青天，何从咎时数?只恨有田庐，不在雨乡住!
微 雨(据手稿)
一月不生云，田干透尺五。可怜豆根枯，空降豆花雨!
纪 灾(据手稿)
半载酷阳麦夭殒，*(上艹下左矢右高）之盈筐不受捆。六月初雨田始青，虸妨蜿
蜒大如蚓。禾垅聚作风雨声，上视丛丛下蠢蠢。妇子携箕相斗 争，随击憧憧半倾陨。前方坑杀置沟渠，后已襁属缘禾本。勤者
苦战禾半存，懈者少息穗苗尽。枯茎满地蝗犹飞，老农涕尽为一 哂。剩有荍菽待秋成，生途益窄民情紧。叶萎花焦望雨零，片云吹
散朔风狠。去年卖女今弃儿，罗尽鼠雀生计窘。千古奇灾一时 遭，孽自人作天亦忍!
忧 荒(据手稿)
千古灾并见，天与我何仇?盗贼时方横，流亡尚未休。驱虫半
秋苦，望雨一年愁。衰老无生计，空怀杞国忧!
试 牍(据手稿)
方此责儿孙，文苦不灵快。忽阅新试牍，亦复如儿辈。幕中不
衡文，凭数为成败。诸儿仍偃蹇，呜呼何足怪!
儿 笏(据手稿)
岁岁仍如此，行年三十余。直将弃旧业，为尔焚诗书。
人以黄金致，我将白手挥。小惭欲大好，莫怨垂头归。
斋庭独坐(据手稿)
酷吏何其虐!清风日夕嘉。晚云虹界道，返照壁流霞。方
布禾麻种，将残荷芰花。半年无好景，久客竟忘家。
喜闻雨信(据手稿)
远人同说雨连天，何吝一方独不然?人道是诬刚不信，隔朝佳 信已喧传。
方听讹言欲问天，忽闻雨信倍欢然。此时晴雨关生死，不比寻 常家报传。
闻淄东无雨(据手稿)
霖雨不曾洒绿屏，黉山瞻祝总无灵。薄田拚少逢年望，赚得蕉 窗一夜听。
霈泽虽然遗故村，犹将报赛斩牲豚。逃亡幸可依乡井，便是苍 苍雨露恩。
旱 甚(据手稿)
百里童童野草枯，人饥牛马少青刍。于今半绝秋田望，再旱十 辰豆亦无!
旱透高田二尺深，几床如炙热尘侵。终宵未得着床瞑，更羡年 时三月霖。奇热
大旱三百五十日，垅上安能有麦禾?报到公庭犹不信，为言庭 树尚婆娑。告灾
六月初入夜雨(据手稿)
梦醒初闻零雨声，恍疑殊死得更生。床头爽气清余睡，坐听高 檐滴到明。
六月无苗热似焚，老农无望复耕耘。久忘夜雨声何似，淅沥如 从隔世闻。
松风谡谡雨泷泷，肌骨乍清暑气降。枕上蕉声听不厌，更 移短榻近南窗。
二十余日夏将尽，已噪晚蝉豆始耰。非望逢年仍大有，少芟刍 草饲耕牛。
邸 报(据手稿)
二麦全枯谷未耰，流金烁石旱无休。年丰幸有中丞报，犹缓君 王东顾忧。
劝 赈(据手稿)
四月流人处处逃，仁人轸恤倍勤劳。已开粥厂捐清俸，又劝 乡绅卖豆糕。
饭 肆(据手稿)
旅食何曾傍肆帘?满城白骨尽灾黔!市中鼎炙真难问，人较 犬羊十倍廉!
离 乱(据手稿)
村舍逃亡空四邻，纵横寇盗乱如尘!公庭亦有严明宰，短绠惟 将曳饿人!
历 下(据手稿)
有道天王自圣明，南漕百万济苍生。大人已报年初富，五月横 尸满郡城!
流民蒙君恩，载送东归(据手稿)
家中逃者方出门，旧年逃者返乡村。归来尚得首丘死，尽荷 君王覆载恩。
饿 人(据手稿)
何处能求辟谷方?沿门乞食尽逃亡。可怜翁媪无生计，又 卖小男易斗糠!
流民蒙君恩，载送东归(据手稿)
家中逃者方出门，旧年逃者返乡村。归来尚得首丘死，尽荷 君王覆载恩。
居 民(据手稿)
春夏无苗百里*（左赤右页），忍将枵腹望秋成。籴来糠覈炊榆屑，又买阎 浮一日生。
流 民(据手稿)
男子携筐妻负雏，女儿卖别哭呜呜。郑公迁后流民死，更有 何人为画图!
五月归自郡，见流民载道，问之，皆淄人也(据手稿)
大旱已经年，田无寸草青。大风折枯蓬，垅头黄埃生。五月行
复尽，宁犹望西成?壮者尽逃亡，老者尚咿嘤。大村烟火稀，小村 绝鸡鸣。流民满道路，荷簏或抱婴。腹枵菜色黯，风来吹欲倾。饥
尸横道周，狼藉客骖惊。我行至旧村，邻半为逃氓。官慈盗日多， 日落少人行。父老对欷歔，愁旱心煎烹。尤恐天雨降，晚田无人 耕。
二十五夜雪(据手稿)
曩年祈雨不祈雪，今年望雪如望雨。六月苦旱直经秋，麦田晚
耕无湿土。三冬阳亢如秋夏，麦苗半出方钗股。伏者初萌已憔悴，
半生半死犹卷娄。岁初人情益骚动，篡取耕牛夜半煮。鸢鸣野殣 道相望，乌合矛弧夜成旅。昨夕捉去两三头，背得着床暂安堵。枕
上忽闻雪乱飞，眼中已见麦掀舞。流人负耒屑蓬榆，荡子解戈就农 圃。老夫深望终余年，不见山城复用武。
王烈妇(据手稿)
城中鬼哭如荒村，惨绝国殇贞烈魂!庭厂无人月凄冷，天阴雨
血昼黄昏。泣抛儿女死心决，笑入泉台生气存。冤愤千年作云雾， 而今井水有余浑。
正月二十喜雨(据手稿)
九月种麦入燥土，勾萌未出仍凋残。星星一夜濛淞雨，又耐春
阳二日干。 王烈妇(据手稿) 城中鬼哭如荒村，惨绝国殇贞烈魂!庭厂无人月凄冷，天阴雨
糠 市(据手稿)
千里无乐土，升粟百钱直。城中聚糠市，人众道路塞。筥携
而囊负，如蚁迁其国。十月秋方尽，农家已绝食。流人去邦族，奸 民或作慝。日暮无行旅，惧遭伏莽踣。麦田旱未耕，隔年望秋穑。
冬春将如何?念此心悲侧! 甲 申(康熙四十三年 1704) 正月二十喜雨(据手稿)
九月种麦入燥土，勾萌未出仍凋残。星星一夜濛淞雨，又耐春 阳二日干。 王烈妇(据手稿)
城中鬼哭如荒村，惨绝国殇贞烈魂!庭厂无人月凄冷，天阴雨
又寄王玉斧(据手稿)
凶年禁私酤，酒贵苦囊涩。客至惟烹茗，相对坐呜侧。忽然
得良酝，尽釂但顷刻。醉中抒快论，豁然开茅塞。击卓为大笑，俛 仰帽倾侧。
冬初过石隐园即景(据手稿)
名贤厌圭组，于兹谢天械。我来避炎暑，石丈日瞻拜。松风常
谡谡，披襟时一快。去此几何时?满眼尽凋败。黄叶深三尺，畦 平没疆界。薜荔交纵横，苔枯粉壁疥。偎墙细草生，犹趁夕阳晒。
女贞杂青红，枝重攫拿懈。双桧植绿帚，脩竹挥长铩。叶空树影 疏，秋杪禽声杀。柏折倒横藤，山行屐齿碍。冬寒无居人，花床任
崩坏。园林如老翁，暖冷分壮惫。榰过松桥，跫然鸟雀怪。曩 觉胸怀宽，今如天地隘。坐久良悲凄，独少蝇蠛嘬。
喜二豆薄收(据手稿)
伏暑苦亢阳，于兹已重九。老农无所计，相对空搔首。豆自两
寸余，便绝雨露受。念必中道夭，茎苗尽枯朽。——前日始登场， 一亩几三斗。天苟欲生人，不必理所有。
题玉斧《立雪诗思图》(据手稿)
鹤氅从容意态闲，苍茫无尽雪漫天。人疑京洛羊车里， 思在灞桥驴背间。
王玉斧忽至，夜出壶酒，对酌倾谈(据手稿)
故人落丹霄，握手破忧悯。入夜出壶酒，促膝话中悃。为我
开聋聩，惊怪胡可忍!世途尽陷阱，闻之涕既陨。对酒发狂歌，停 杯时一哂。夜阑灯烛辉，放谈酒行紧。含吐快纵横，不觉香醪尽。
罢酌成瑶章，衰翁谢不敏。
蜚虫害稼(据手稿)
细虫蠕蠕满平田，遥望禾苗亦俨然。一亩芟来无斗粒，奇荒何 处吁青天?
十三夜微雨，俗占雨云，重阳不雨盼十三，感 而作此(据手稿)
寒灯挑尽白髭拈，中夜迢迢月入帘。九十县灾忧谷贵，两三点
雨应农占。风犹不已霜初结，润未堪耕冷益添。天上露零无日断， 恨教隔辙不均沾!
袁太君苦节诗 有序(据手稿)
闺门秀出，家本卧雪之宗；缨帨香生，少适掇青之胄。遭家不
造，寡鹄兴歌；对影长愁，离鸾自舞。当是时：身于归者裁数年，儿 之生也仅五岁。玉台之脚三寸，湘江之竹千斑。明月飞乌，徒怜
绕树；败巢乳燕，何处寻家?形附影而相依，泪随声而并下!有丈 夫子，托孤根于渭阳；遗未亡人，寄余生于雁序。守空闺而夜绩，
并绝孤灯；挑野菜以晨炊，惟烧败叶。而半生茹蘖，新买一廛；几 载捋荼，初营四壁。则寸丝之所蓄，皆白手之所成也。且以劬劳
十指，犹助阮修之婚；艰瘁两朐，尚恤翳桑之饿。岁时浆酒，酹夜 室之芳邻；晨夕娇怜，嫁流人之弱女：此皆圣贤之德，天地之心，手
泽及人，口碑在世者也。又其为人也：持戒而不佞佛，意无求于慈 悲；平心而能忍辱，化且行于戚里。“学吃亏”之三字，常戒儿孙；
“留有余”之一言，不嫌谆复。夫何羹汤有代，喜皲瘃之方痊；子舍 悼亡，苦尸饔之未已。遭际如此，亦孔伤矣!所慰者：杨恽之才
调，真获龙门之传；仲郢之贤声，甚得熊丸之教。业与子推偕隐， 斑衣舞可慰白头；况有升卿承颜，金花笺将遗缥带。而乃彩云易
散，秋蒂忽零。戢身之具方成，苦节之贞斯满。临穴洒血，微慈母 之姻亲；罢社沾巾，尽哀男之乡里。悲烦鹤惊，恸感乌鸣。犹然缺
朝士之旌，所以雪儒生之涕也。爰作哀辞，用以代诔。 夜辟天门伐天鼓，修罗兵杖下如雨。尸蝇扑面飞满城，颈
血成流浸败堵。贞妇方为黄鹄歌，孤雏初学商羊舞。空房灭烛 闻啼乌，乌啼侧侧近窗户。肝肠死结玉壶冰，髻簪生断金钗股。燕
门冷落傍兄家，虎子伶仃依舅父。绩车挽就炉穿明，榆屑扫烧霜叶 煮。忆儿负笈忆家贫，终夜回肠千万缕。避葵不觉蓼花辛，听漏方
知月色苦。新田岁岁卖丝增，旧屋年年牵萝补。更竭甘脆养衰 姑，搔抑浣濯无色努。营丧尽礼复尽哀，剩有寒灯照筐筥。日甘
冰蘖抚孤儿，犹析糠糟膳邻姥。桓孟高风亘日星，郝钟嘉范自今 古!长天五色现青莲，恨血千年绣碧土。愿尔世上锦屏人，白檀
雕作香奁主!
九日与同人游池上，载酒敲棋(据手稿)
共插茱萸傍钓矶，酒清觞满蟹螯肥。浮萍破绿秋光动，暮霭
生寒夕照微。蓼岸水停叶堆积，芦花风起雁斜飞。明年荒歉知何 似?且尽残杯杀一围。 袁太君苦节诗 有序(据手稿)
闺门秀出，家本卧雪之宗；缨帨香生，少适掇青之胄。遭家不
造，寡鹄兴歌；对影长愁，离鸾自舞。当是时：身于归者裁数年，儿 之生也仅五岁。玉台之脚三寸，湘江之竹千斑。明月飞乌，徒怜
绕树；败巢乳燕，何处寻家?形附影而相依，泪随声而并下!有丈 夫子，托孤根于渭阳；遗未亡人，寄余生于雁序。守空闺而夜绩，
并绝孤灯；挑野菜以晨炊，惟烧败叶。而半生茹蘖，新买一廛；几 载捋荼，初营四壁。则寸丝之所蓄，皆白手之所成也。且以劬劳
十指，犹助阮修之婚；艰瘁两朐，尚恤翳桑之饿。岁时浆酒，酹夜 室之芳邻；晨夕娇怜，嫁流人之弱女：此皆圣贤之德，天地之心，手
泽及人，口碑在世者也。又其为人也：持戒而不佞佛，意无求于慈 悲；平心而能忍辱，化且行于戚里。“学吃亏”之三字，常戒儿孙；
霪雨之后，继以大旱，七夕得家书作(据手稿)
当午青草燎洪炉，旱禾萎悴夜不苏。齐鲁千里百郡县，八十四
邑莽为潴!高田苗瘠黄未死，酷阳收烬霪雨余。赤夏三旬无滴雨， 禾穗半秕豆茎枯。今方秋成谷腾贵，市上斗米如斗珠!吾家妇子
三十口，奉岁不免瓶罍虞。况有累弟老无力，四壁圮尽半垅无。家 书入览愁不寐，但闻蛩声唧唧泣向隅。
四月十八日与笏过奂山，风雹骤作(据手稿)
霹雳震谷裂空山，碎雹弹射千冰丸。风吹冈平拔老树，横如百
尺蛟龙蟠。马蹄斜窜频倾侧，几几下堕深崖间!左手抱鞍右捉 笠，一步一咫愁心颜。不暇回首计行止，惟恐力懈遭风抟。烈烈如
刀寒粟起，鞯辔濡湿下执澜。始羡高人四不出，此时何必非神仙?
华 清(据手稿)
殿头羯鼓鸣，惊起海棠睡。妙舞罢霓裳，宫奴扫珠翠。
谢阮亭先生遥赐《古欢录》，用黄太史题《放鹇图》韵(据手稿)
怀中内双足，霜风下松杪。缅想古沉冥，高风亦已杳。遥惠
《古欢录》，披读淡美好。名浮天地窄，才横渤懈小。调羹济苍 生，想望亘四表。胡乃羡文人，结契海鸥鸟。
读《三国志》(据手稿)
怒河堤欲决，大捷不能堙；冬寒地欲坼，烈火不能温。诸葛隐
南阳，抱膝掩柴门。有桑八百株，有田足耕耘。岂不谙时势?难酬 三顾恩。蜀中无寸土，白手定三分。秋风五丈原，千载泪沾巾!不
必泪沾巾，存亡固有因。天将灭炎火，昭烈无后人。此乐不思蜀， 哀哉无道昏!武侯即长生，安能为大君!
杜子美(据手稿)
子美携其妻，乞丝向市廛。韵哉章侍御，赠以夜飞蝉。虽固
旷达无边幅，毋乃恣肆近狂颠?拍岸大呼挺之子，三挂帘钩幸不 死。狂态直与祢生同，几何不遭锻锡公!
夜 渡(据手稿)
野色何茫茫?明河低欲坠。水月鳞鳞光，马踏月光碎。
渡水近前村，水流光闪闪。遥遥望板扉，灯火灿星点。
十月初七日，途中日暮(据手稿)
驱马上西山，驽钝策不前。悬车日欲落，山脚没深烟。霞照
暮山紫，白衣忽变迁。敛光淡将夕，黑云界遥天。星密雁声隐，路 侧马蹄偏。尚余二三里，新月照吟鞭。
途次作(据手稿)
野烧连云接暮烟，长河东下水溅溅。浪痕分出交前浦，雁字斜
飞没远天。康乐踏残黄叶路，宣城吟遍夕阳川。重过诗酒豪游地， 同学当时尽少年。
拙叟行(据手稿)
生无逢世才，一拙心所安。我自有故步，无须羡邯郸。世好新
奇矜聚鹬，我惟古钝乃峨冠。古道不应遂泯没，自有知己与我 同咸酸。何况世态原无定，安能俯仰随人为悲欢?君不见：衣服妍
媸随时眼，我欲学长世已短!
哀梓岩 有小序(据手稿)
高之湃梓岩，吾甥也。文章道义，一时所推。不幸早殁。孤
嫠失所，爱莫能助，为哀词以伤之。
噫!梓岩!噫!梓岩!文品清贵人品端。不幸偁霜露疾，
吟呻且读犹能挥长篇。士龙笑不减往昔，其病乃在膏上肓下间。 日渐以沉痼，骑鲸竟不复还!亲宾望门哭，行人亦凄酸。忆昔颜春
卿，所遗子与女，婚嫁一付平原。东陵跖，日食人肉，不闻脍禽肝， 胡乃同巢乌，不抚其雏?反化鸱与枭，破巢毁子相摧残!寡妇
孤儿亡，不敢旋。家中无鸡鸣，瓮盎罄尽墙壁穿。十月向尽，禾稼 无人收，雀鼠啾啾场圃边。宗人俱束手，戚里但旁观，遂使闺中
嫠妇伶俜恕宰官。官慈乃不为断，帝阍遥遥何处问青天?尔有司 马忧，何遽不复?噫!梓岩!子未壮，胡遗畀豺虎?噫!梓岩!
西 成(据手稿)
谁谓今年丰?淫雨伤我谷。谁谓晚禾好?兔丝萦我菽。禾枯
如被霜，蔓黄空满目。夏苗高于胸，而不有秋熟。日盼盈高廪，收 不满十斛。粜尽官税完，陶然捧枵腹!
塞上苦寒曲(据手稿)
严冬十一月，枯草没龙庭。旷野毳幕薄，抱膝寒无灯。凛风堕
胫趾，辗转中夜兴。枥马伏不食，刍豆结成冰。斧柴为榾拙，炙 手暖胸膺。人马同咻咻，舌强气如蒸。鼻涕长三尺，双下垂作凌。
同辈皆封侯，我贱未扬*僻。磷火满山飞，麟阁几人登?
梦王如水有小序(据手稿)
如水病瘳，半年不复见之。八月十九日，自稷门归，闻其复
病，因迂道拟一握手；及门，则已成今古。入哭而行，将挽以诗，久 之未就。重阳后三日，忽梦如水至，相见如平生。笑曰：“君欲
见贻何迟也?”顿忆其亡，持哭而寤。呜呼!悲如何矣!
世人皆有营，君独甘淡薄；兄弟皆华*（左月右无），君独厌藜藿。每一登
君堂，俨然若丘壑。不愁囊中空，止觉杯中乐。百年道义深，胸次 何寥廓!倘来等浮云，黄金置一哂。岂耐市尘嚣?宁作诗客窘。
鉴彼黑心符，制情亦刚狠。凄风飘空闺，全以猛力忍。暮年酒尊 空，伤哉意兴损!再病益沉痼，僵眠如枯菌。夙疾固未痊，相对
犹盘桓。我客尝不归，半载违君颜。登门拟宴会，到舍已河山!哀 情从中来，俛仰摧肺肝!何以当握手?只鸡与斗酒。何以致生平?
双涕下沾缨。恨不及一言，忽来入我梦。握手为凄酸，既醒有余 痛。
过舜庙 有小序(据手稿)
辛巳，开府集僧道各百，醮祝圣寿于大舜祠。祠灾火，三日不
熄。明年夏，舜井泛溢，弥漫阶墀前，莽为墟，今汇为渚矣。 松杉祠庙总悲凉，万古游人吊舜皇。十二牧重经烈火，三千年
复见洪荒。劫灰断碣残烟黑，泡影摇波落照黄。谟盖当时存圣迹， 孝名今一历沧桑。
题张杞园《远游图》(据手稿)
谁者肖作湖海人?将无似我老张君?箬笠犹沾绿江雪，奚囊
尽括青山云。游仙欲把浮丘袖，笑我双瞳小如豆。髯兮髯兮游何 之?布袜行缠从而后。
重 阳(据手稿)
中秋恨是在天涯，客里凄凉负月华。今日重阳又虚度，渊明无 酒对黄花。
自 嘲(据手稿)
皤然六十一衰翁，飘骚鬓发如枯蓬。骥老伏枥壮心死，帖耳嗒
丧拚终穷。余子纷纷向南宫，吾徒踧落仍阘茸。眼中驽才策不 进，坟起五岳填满胸。傍睨憋憋为热中，击卓努色开方瞳。长茅
束卷置高阁，重将解结挥尘蒙。余息尚存眼底空，攘臂直欲追裴 公。白头见猎犹心喜，起望长安笑向东。
寄紫庭(据手稿)
良禽高飞尽，吾党数何奇!莫下陵阳泪，三年黍一炊。
不恨前途远，止恨流光速。回想三年前，含涕犹在目。 三年复三年，所望尽虚悬。五夜闻鸡后，死灰复欲然。
别王玉斧(据手稿)
相聚已四年，相晤止六月。计此一年中，实有十月别。曩日经
岁恒相违，别时犹云此暂归。今日虽订他日晤，云是别离我心悲。 临行赠我端溪石，紫云焕烂生光辉。惭无瑛瑶可相致，珍重美人
错刀意。
中秋早眠(据手稿)
旅况萧条最可怜，良宵辜负月明天。星河一片清如水，空使寒 光照客眠。
客 秋(据手稿)
芦风萧飒绕池塘，池下寒流照夕阳。八月荷花凋卸尽，满城荷 叶裹粻*（左米右皇）。
雁阵已教露气降，可堪蓬鬓对兰缸。西风落木萧萧下，又送秋 声到晓窗。
客 邸(据手稿)
客邸秋声起，萧条旅兴孤。小舟横近岸，远舍傍丛芦。落拓颠
狂在，衰残意气无。久拚明主弃，不复染霜须。
朱主政席中得晤张杞园先生，依依援止，不
觉日暮，归途放歌(据手稿)
先生卓荦绝世才，挥豪立洒烟云开。尤喜一庭三玉树，英英
骥子皆龙媒。德星今日方东聚，斗南欲压眉山摧。盛名日 日喧吾耳，仿佛百里闻风雷。华筵幸识紫芝面，琼树坐对融心
怀。得登龙门展清啸，下视一切等浮埃。笼霄爽气惊四座，擘海 金翅凌九垓。所恨抱璞悭一剖，明时遗弃空蒿莱。谈倾忽出明
湖记，金石声发有余哀。我亦头白叹沦落，心颜对此如死灰!久 与罔两相向语，如此肮脏世所猜。握手缠绵示肝鬲，堕身云雾忘形
骸。留连不觉日昏暮，雨余滑滑泥满街。跌蹶几将成泥鲋，倒着接 *（上四下离）归去来。
红锦边莲
无双越女白如玉，忽作*（左赤右页）颜照碧湍。绝似玉环朝带酒，低垂 红袖倚栏干。
朱主政席中得晤张杞园先生，依依援止，不 觉日暮，归途放歌(据手稿)
先生卓荦绝世才，挥豪立洒烟云开。尤喜一庭三玉树，英英
骥子皆龙媒。德星今日方东聚，斗南欲压眉山摧。盛名日 日喧吾耳，仿佛百里闻风雷。华筵幸识紫芝面，琼树坐对融心
怀。得登龙门展清啸，下视一切等浮埃。笼霄爽气惊四座，擘海 金翅凌九垓。所恨抱璞悭一剖，明时遗弃空蒿莱。谈倾忽出明
湖记，金石声发有余哀。我亦头白叹沦落，心颜对此如死灰!久 与罔两相向语，如此肮脏世所猜。握手缠绵示肝鬲，堕身云雾忘形
骸。留连不觉日昏暮，雨余滑滑泥满街。跌蹶几将成泥鲋，倒着接 *（上四下离）归去来。
南山歌，寿毕年伯母(据手稿)
南山磐石高巃嵸，世彩堂前香雾滃。琅玡胄适尚书裔，纷
蜕杂服云锦动。郝钟家范足仪型，桓孟风规胥倾竦。初佐栽花后 五马，桐乡犹作神明奉。彭泽顿厌玉蝉腥，休文犹嫌金带重。携
手深山舞彩衣，拂袖东皋薙荒茸。仲郢参熊佐苦读，杨子农桑亦兼 董。润周九里布春阳，福应三多荷天宠。子舍一贤等凤麟，孙枝
八士拟珪珙。含饴展笑庭帏欢，望色承颜几杖捧。夜夜登楼负 王母，望朔更番程健勇。高门驷马正腾骧，巨壑群龙欲昂耸。
八袠康强尚如昔，弛杖回翔步高甬。不废劬劳犹亲绩，未肯尊优 坐闲冗。我来叨与康儿戏，习上兰阶纳决踵。岁容南郭滥竽吹，日
倚东窗布被拥。纱幔久沐文宣教，昔日黑头今种种。壮者已衰 少者壮，人生易老如蚕蛹。生晚夫人十七岁，蒲柳弱质渐臃肿。
大德大年方未艾，清浅蓬莱潮不涌。喜逢寿节共称觞，我发 狂歌响秋蛩。
《聊斋诗集》（八）
锦边莲(据手稿)
雅淡妆成照眼新，宿酲初解带余春。慵妆一线红生肉，画黛
连山绿效颦。假使无香还有恨，不曾解语也怜人。花中表表为君 子，羞被六郎步后尘。
久不晤子帅，三月十七日相过，流连日暮，分
手曰：别矣，五月四日可再晤耳。至念九日， 讣音忽至；而窀穸之期，适是所订再晤之辰。 悲哉奇矣(据手稿)
胸中无宿物，胜志老尤坚。夙订金兰好，论交四十年。久要
成语谶，一别判人天。谁意齿差少，先余已着鞭! 半月未捐宾，已来别故人。壮心宁觉老?伟抱耻言贫。岂意
要欢日，即为执绋辰!如期走相送，临穴一沾巾!
途中遥见山村红绿如画(据手稿)
溪畔沙洲过雨痕，北山云起如黄昏。马嘶芳草斜阳路，人
业红桃绿柳村。墙里秋千犹系树，花间篱舍半开门。不堪病后寒 侵骨，两袂清风短策温。
清明日，绛桃、海棠并开，病中感赋(据手稿)
年年为客远离家，栽尔十年未见花。今值花开我又病，娇红空 趁夕阳斜。
试后示篪、笏、筠(据手稿)
昔日童子科，发短齐颊辅；今日童子科，身横如墙堵。昔日学
中士，获荣在稽古；今日泮中芹，论价如市贾。额虽十五人，其实仅 四五。益之幕中人，心盲或目瞽：文字即擅场，半犹听天数；矧在两
可间，如何希进取?悠悠岁月迈，稚齿为衰姥；不受三年劳，遂得百 年苦!昔贤逾壮岁，尚与童子伍；一备弟子员，云霄已腾举。不
患世不公，所患力不努!
二月二十三日，讯内人病(据手稿)
昔学作人家，孤灯照双影。两小几何时，素发各垂领。四十六
年中，涉历遍愁境。食指日已繁，家贫赖节省。游人不顾家，汲深 劳短绠。翁妪老相依，晨夕念饥冷。闻君病方剧，忧心殊炳炳。春
夜尤苦长，暂眠觉亦猛。问讯知平善，愁颜始一逞。
送赴试者(据手稿)
闲看年少奋南图，白首低垂义兴无。轩轩方是奇男子，悻
悻犹为小丈夫。列万牙签凭引睡，饮三蕉叶易行沽。十围柳大英 雄老，犹似高阳旧酒徒。
二月四日，往哭孙嗣服，三台在目。因忆二
十许时，两人载酒登临，歌呼竟日，曾几何 时，故人已谢世矣!适值辰日，不能尽哀，因 托于词(据手稿)
第一峰头蜡屐过，醉挝羯鼓发高歌。少年狂辄逢欢剧，强酒君
能较我多。黍一炊时判今古，门三过后邈山河。老来频作游仙梦， 今日登堂奈尔何!
一别三台四十春，三峰犹效华山颦。少年登眺如新梦，百岁风
光亦浃辰。犹拟华堂亲杖履，谁知夜室已荆榛! 白头真觉无生趣， 频湿青衫哭故人!
留客行(据手稿)
城中见客多，客至惟清语；村中见客稀，客 至速作黍。未能速作黍，呼儿携粮换绿醑。
日落投辖泥客行，腊肘伏雌半夜煮。半夜煮，充 朝飧；临别捉辔挽相送，仍嘱再过光衡门。
除 夕
三百余辰又一周，团圞笑语绕炉头。朝来不解缘何事，对酒无 欢只欲愁。
雪 夜
暮来雨霰两霏霏，深坐炉头火气微。暖久已看花早放，寒深犹
听雁南归。共知畴昔为人浅，自笑颠狂与世违。白发闭门学鹿卧， 雪余犹喜麦苗肥。
午睡初就枕，忽荆人入，见余睡而笑。急张 目，则梦也
一自长离归夜台，何曾一夜梦君来。忽然含笑搴帏入，赚我 蠓眬睡眼开。
雪夜同翟晴霞、许圣瑞及儿孙小饮
云飞风起天雨冰，彻宵连昼无时晴。脩月万户琢瑶琼，玉屑霏
堕空阶平。山天一色玻璃明，大野搅舞满沟塍。积久欲压茅屋倾， 庭堆十丈遮檐楹。布帘偶启烈寒生，槽头响滴村醪清。围炉握残
欢笑腾，浅斟惜少低唱声。转怜行旅须结冰，此时酒国何清宁?合 醉勿须辞飞觥，更有团茶能解醒。
十一月初五，官征漕粮
冬闲应得万农欢，白著增加措备难。时值太平终岁苦，惟翘白 首望清官。
秋
独趁晴和坐翠微，朔风折柳雁南归。横连夕照丹霞落，斜界青
山白鹭飞。世事回头浑似梦，老怀感旧易沾衣。往年风俗犹存古， 近阅人情事总非。
褚遂良
金管书成誉满朝，廷争却似假喧嚣。奸言谮杀刘常侍，何怪传 呼扑此獠!
杨 妃
马懿临终压老媪，绝世红颜老便休。三十八龄殉社稷，还留 风韵在千秋。
雪夜布被 二首
初更扑门半尺雪，布被生寒七尺铁。皮革老皱脚鳞皴，长夜屈
伸踏里裂。衣覆微罅刺骨冰，炉照如萤随更灭。睡儿烂熳谁与 言?黄庭有想空自存。抱膝入怀偎欲暖，身外半咫无余温。首似
枕石压两耳，胫股筋牵痛彻趾。鸟啼漏下不成眠，半夜挑灯读《南 史》。
少年止知布被省，衰老方觉布被冷。人初温被被冰人，初漏将
残被始温。三杯未醒犹馀醉，更长梦短无沉睡。朔风瑟瑟雪打窗， 窗破纸鸣雪声碎。枕上万绪俱纷来，几度定神排不开。邻鸡乱啼
眼睛涩，五更欲曙钟声催。鳏鱼从来目不瞑，误听俗传罪茶*(上艹下名）。
慕容垂(冲)
我笑慕容垂，仕秦丧行品。自负为世雄，人乃猎其牝。同车任
游宴，不屑竞脂粉。中冓闻丑声，知耻无灵蠢。情貌独恬然，浑忘 绝畦畛。叩囊谓有智，夺爱胡能忍?后乘淝水败，倒戈灭余烬。
负恩创霸业，遗臭辱华衮。尊威罔羞恶，臣庶应沓噂。此类称天 王，乱世良可哂。
元稹
才人以狂废，犹堪对衾影。富贵来墦间，难可告乡井。往往古
词人，大节苦不整。请观元微之；初时何挺挺?一蹶失故步，驽马 欲急聘。青蝇乃遽集，摇尾附佞幸。媕婀博宠荣，名贤为齿冷。诗
体称元和，乐府偏宫省。贪衷若按抑，身名益彪炳。
刘士安
士安以鞭算，九域宛在匡。遐迩均贵贱，海内无凶荒。甫歉亦
已赈，民庶无流亡。沿浮供度支，里社缓输将。虽云非王道，功业 洵无双。杨炎聚敛臣，剥削入太仓。佞人亦易辨，天道恒反常。信
谗刈股肱，国势浸不张。我读刘晏传，掩卷为愤伤。
崔伯渊
伯渊比子房，智慧造颠顶。料敌如有神，金鉴空照影。功
高媢嫉多，久久掘陷阱。作史罔顾忌，群小志得逞。主德念旧勋， 倘可全首领。一失遽得族，毋乃太酷猛?魏主称英明，淫刑犹暴
逞。世主况庸下，安能望独醒?人臣抱才智，刻刻宜自儆。
圣佐折菊见惠
灿熳黄花照眼光，当时把酒近重阳。折枝远荷重相赠，又得 银瓶半月香。
贫 女
东家有二女，少小嫁同乡：长者适贫儒，少者适富商。贫女来
归宁，荆布无华裳；富女来归宁，门庭耀红妆。荆布入门坐，苦苣间 青粱；红妆裁入户，烹肥罗酒浆。殷勤择甘旨，奉于小女尝。贫女
向翁媪，致词色声怆：“我岂爱冻饿?遣嫁由爷娘。遣我与贫偶，乃 憎贫无光!因贫复得贱，不齿儿女行!”拂衣出门去，里社为怜伤。
初 冬
初冬和气暖溶溶，还似江南二月同。名归电火飙光外，人在春
秋代谢中。晴日天涵秋水碧，霜林叶照晚霞红。四不出门随意 懒，拟修笺札谢天公。
扫 径
扫径迎嘉客，霜寒敝帚温。西风时一过，落叶拥柴门。
仝九日
九日晴和天未霜，清游强附少年行。愁怀遇景思先发，蜡屐登
山兴益狂。沉醉只须三大斗，余年能得几重阳?村人并不知佳胜， 辜负山岩野菊香。
十二日孙圣佐见招赏菊
登堂把酒对黄花，老子颠狂意兴嘉。喜涉东篱晤良友，年年九 月到君家。
登台共饮
昔日陶渊明，对菊苦无酒；今日共开尊，无花亦重九。
九日同孙圣华、圣文昆仲，齐河许圣瑞及儿 孙登东山
登高童冠语纷纷，奇石满山路不分。翳日丰林眠似鹿，连天翠
黛乱如云。遥村堆绿烟千点，远碧横空雁一群。名教原非无乐地， 何须载酒醉红裙?
读 史
仲尼恶晋文，以谲为其咎。若生五代时，品行当无偶。请隧
守河阳，未足称罪首。汉后习篡窃，遂如出一手。九锡求速加， 让表成已久。自加还自让，情态一何丑!僭号或三世，族诛累百
口。当时不自哀，千载令人呕。
谄言臣之佞，庄言佞之尤。人岂爱杞桧?误认为伊周。萋
菲成贝锦，端人尽诛流。大惑至不解，骨肉或虔刘。君亦渐被制， 惕息不敢抽。恙虫入虎脑，觉痛难复瘳。甚且闻暴崩，谁复问其
由?儿孙喜得位，竟忘君父仇。哀哉乱世主，如貉同一丘!
君子除小人，赤手搏龙象；小人杀君子，诛灭如反掌：朝谮夕已
族，并不疑虚罔。英主或旋悟，忠魂徒梦想。临淮与汾阳，大勋垂 天壤；媚忌犹中伤，频频陷法网。几何首领绝，不似仙芝枉?
宦竖备洒扫，不敢干阃外。世主伊何心，沐猴使冠带?刑余性
鸷忍，苍生任姑嘬。片言为生杀，一从所憎爱。鼻气成龙虎，公卿 望尘拜。久久跋扈成，深宫如被械。大臣受秘旨，谋泄遭屠害。党
锢一网尽，国势亦沦败。读史迄汉唐，不可复聊赖。无须咸被诛， 浮白为一快。
奂山小憩
五年不践奂山道，乍到山头路欲迷。下马解装藉芳草，白云不 断雁行低。
赠朱湘鳞
江南快士朱湘鳞，携家北渡黄河津。卜居济西*（左山右昔）山下，近傍泺水买芳邻。生平绝技能写照，三毛颊上如有神。对灯取影真逼似，不问知是谁何人。东来辱与康儿戏，推衿送抱如弟昆。重门洞开无柴棘，义气万丈干青旻。相对将人入云雾，谈笑满座生阳春。再到山城仅一悟，懆心如渴生埃尘。
哀两稚孙
零仃过岁涕沾裳，又见娇婴瘗北邙。晓发钟鸣漏已尽，生前业重老难偿。桑榆厄似黄杨闰，梦觉翻怜蕉鹿长。人贵己知不如贱，又从遭际悟存亡。
过墓作
野有霜枯草，谷有长流川；草枯春复生，川流逝不还。朱光如
石火，桃杏忽已残。登垅见殡宫，丛柏翳新阡。欲唤墓中人，班荆 诉烦冤。百叩不一应，泪下如流泉。汝坟即我坟，胡乃先着鞭?只
此眼前别，沉痛摧心肝!
朝看陵陂麦，郁郁见高坟。年少遭死别，情犹生于文；况乃白
头侣，生子见曾孙!触类皆心酸，涕下欲沾巾!老屋汝所处，今日 空无人；衾禂汝所寝，设置不复陈；华服汝所惜，散弃无复存；菽粟
汝所蓄，抛掷等灰尘。性最畏荒寂，今独眠荆榛!勉哉汝勿惧，公 姑为比邻。匪久襥被来，及尔省晨昏。
除 夕
腊去春来岁又更，忽看景物梦魂惊。流波逝去无还日，惟有霜 毛劖复生。
二十六日，孙立德不忘祖妣初度，归拜灵帏， 因与恸哭
逢君初度泪潸潸，何遽乘云去不还?犹忆去年今日里，共将杯 酒祝南山。
绝 句
五十六年藜藿伴，枕衾宛在尔何之?酸心刺骨情难忍，不忆生 时忆病时。
又
謦软固宛然，如何谓之死?昨夕濒澌灭，呻吟卧床笫。事作
不如程，开眸尚纪理。忽然声响绝，云已赴蒿里。触类纷刺心，泪 下不能止。已而转自笑，人生谁不尔?叟年七十四，相别固无几。
所恨不先行，白头问盐米。
悼 内
人生原只等浮云，朝露方晞日已曛。不寐鳏鱼真似我，先驱蝼
蚁最怜君!分明荆布搴帏出，彷佛嚬呻入耳闻。五十六年琴瑟好， 不图此夕顿离分!
自嫁黔娄艰备遭，家贫儿女任啼号。浣衣更惜来生福，丰岁时
将野菜挑。怜我衰髦留脆饵，哀君多病苦勤劳。幸逢诸妇能相继， 井臼无烦手自操。
烛影昏黄照旧帏，衰残病痛复谁知?伤心把残浇愁夜，苦忆连
床说梦时。无可奈何人似槿，不能自已泪如丝。生平曾未开君箧， 此日开来不忍窥!
古人念旧哭蓍簪，况共白头育四男!初学持筹将就木，久怜抱
病复亲蚕。泪随绣线云千缕，肠断尘丝镜一函。相别明知无几日， 此时分手最难堪!
二十年来雪满头，挑灯犹自散牙筹。旦陈簪珥情难已，时检仓
箱涕欲流。始信人生真有死，悬知僵卧已无愁。泉台若复能知识， 千载团圞正未休。
浮世原同鬼作邻，况当岁过七余旬!宁知杯酒倾谈夕，便是
闱房诀绝辰!魂若有灵当入梦，涕如不下亦伤神。迩来倍觉无 生趣，死者方为快活人。
读 书
故旧凋零谁与语?漫开浊镜论千秋。枕上数行眠欲堕，灯
前一卷倦方休。老惟此物堪消闷，鳏更无聊借解愁。兴亡似看盘 伶戏，懒效乘车马少游。
惜斑狸堕井
门人毕公远，赠我玳瑁狸。两睛照夜光，黑质而黄理。初来犹
母怀，终夜号不已。我家有雌猫，抱哺如己子。三月躯修长，跳踯 无停晷。我甚爱其黠，每食分余旨。闻响便伏窥，鼠声渐消弭。示
图羡黄雀，失足坠井水。水深不可援，悼叹徒为耳。捕鼠尽所长， 何遽夭尔齿?惜哉文绣身，乃以贪得死!
七月初一落一齿
三齿俱兀軏，一齿尤倾动。欹侧在右车，久废不敢用。
忽自脱，不血亦不痛。幸在雁行尾，缺一未觉空。三十一齿存 不废吟诵。
暮 饮
炳烛闻细雨，宁如乌夜栖?寒思宜得酒，醉恨不如泥。一*(左王右戋）四
肢暖，三杯五色迷。酩酊睡初觉，新月始平西。
怜 竹
种竹东南隅，三年挺劲姿。五月初陨箨，数尺尚无枝。风雨声
萧萧，直上覆茅茨。今遭土木劫，林中尽成蹊。方当构造日，正 值勾萌时。发掘根委地，践踏叶沾泥。春残不抽笋，窃料无孑
遗。迟久生孤竹，较常亦衰羸。此君自兹病，来岁益支离。
磊轩落成示箬
我不耐愁思，生平乐苟安。人本有馀地，尔务为其难。半月采
璞石，辇积如丘山。人畜越涧谷，挥汗运陶砖。瓮罄错囊涩，日 夜心忧煎。仲春徂季夏，拮据始告竣。客来一壶酒，登台望青山。
客子快登临，主人快息肩：主客两相快，把*（左王右戋）一醺然。
禾 灾
全捐两税圣恩洪，何福能消大有丰?*（左禾右兆）谷满田芟不尽，农人又 报老来红。
老 乐
人生知足无烦恼，能得逍遥贵贱均。大赦姑除酷吏虐，白头喜
作太平民。入城恐以真为怪，疏节或缘老不嗔。架上书堆方是富， 尊中酒满不为贫。老妻供客挑新莱，小仆篝灯网细鳞。幸有男儿
知纸笔，可无庆吊苦风尘。陶公雅在羲皇上，邵叟真为快活人。 沃壤犹堪留种黍，粗衣幸不至悬鹑。世间乐地盈天壤，何用劳劳役
此身!
六月十一日晚，呼箬共饮
欲饮苦炎热，今宵暑气清。酒温芳气烈，风起夜凉生。庭有朦
朣月，乡无长短更。妇如能鼓瑟，当为奏秦声。
咏 怀
一枕秋风昼掩关，树声萧瑟满庭间。不交游为衰逾懒，长读
书因老得闲。闭户遂如卧丰草，登台时一见青山。犹余文事为人 役，身外俗情巳尽删。
自 适
七十四岁叟，喜忧亦两忘。花应嫌我老，竹不厌人狂。梦醒无
烦恼，歌呼任徜徉。余年凭造物，何事费思量?
白发翁
去年白发增，今年白发增。日复增一日，头上白发盈。少于我
者多逝去，惟我病惫仍缠萦。奄然视息在人世，百骸疲惰官不 灵。仅目一官能尽职，翻书幸足开心情。闭门坐卧手一卷，不欲事
态入吾眼。
感 怀
一村无他族，族姓百余丁。伯叔一不存，兄弟皆凋零；侄行止
六七，余者半玄曾。出门皆年少，十九不知名。何怪此老叟，白 雪头忽盈!人由少至死，譬犹计途程：或将如近郭，或将赴边城。
远近虽少异，终息无长行。哀哉东邻老，八十犹躬耕!
饮 酒
贮酒无别肠，三杯每先遁；不则自覆瓯，辄为酒客哂。不知入
醉乡，多少亦相准。我嫌昼昏眊，挑灯方入吻。床头无蹉跌，停觞 即就枕。窗上一壶酒，三夕饮未尽。聊得醉翁意，自称为“酒隐”。
今年禾黍茂，梗肥如抽笋。值此恩赦年，二亩足冬酝。
老 慵
老慵不出门，友别亦懒访。寡营脱俗累，闭门远尘鞅。时于竹
阴中，一卷恣忻赏。年来肉食贵，久绝肥甘想。日斜腹枵鸣，藜羹 美无两。家有数亩田，常恐治卤莽。东阡与北陌，饱后时独往。缓
步不为疲，适兴亦非强。归来倚南窗，摘笠为一爽。开襟少磅礴， 短榻任偃仰。
求邑令支发贡金
七月逢旱虐，粟豆皆无秋。数斗暂入瓮，旋尽为诛求。国恩有
常例，推待贡士优。妇子苦艰食，投词哀君侯。君侯惜筋力，一 钱如拔抽。良友为贵官，转烦尺书修。春风过马耳，岁月忽已遒。
皇仁幸赐复，卒岁得优游。
十一月二十七日，大令赠扁
白首穷经志愿乖，惭烦大令为悬牌。老翁若复能昌后，应被儿 孙易作柴。
老 叹
我自五十鬓发苍，六十肤绉眉毛长。近得龙耳无角听，但见
人语吻翕张。有时间马对以羊，嗤然一笑群哄堂。为语傍观勿相 哂，人生到此嗟可悯!
赋得阴阴夏木啭黄鹂
夏日初长春又过，闲亭嘉树绿婆娑。疏松日澹苔痕涩，弱柳风
清鸟语和。何处乘云吹玉笛?忽看动影掷金梭。犹将往听携柑 酒，五月莺声奈老何!
忆侄螽斯
飞光日月去，头白齿忽豁。人生七十余，死别悲数数。阿咸坦
白人，稚齿同戏谑。表里无榛梗，至老尚如昨。岁时登我堂，开襟 慰间阔。倦鸟期飞还，拟为香山约。杖履偕游钓，酒*(上艹下名）共杯酌。白
杨何萧萧?九原业不作。古道亦已亡，季世良衰薄。四顾无居 人，余怀将焉托?悲来眼酸辛，泪下不能阁。
夜饮再赋
蹇驴乘兴到君家，秋菊登盆列似麻。雅集喜倾圣人酒，尘容惭
对隐逸花。夜深风定香初剧，绿暗枝稠叶亦嘉。此物侑觞堪一石， 何须锦帐按红牙?
三十年前我所欢，相逢相对一开颜。犹存傲骨欺霜雪，羞散柔
芳较麝兰。雅业久从愁里废，好花忽自雾中看。放怀尽饮三蕉 叶，酒醒床头香梦残。
堂中花满酒盈觞，妙遣花香入酒香。祥发庆云纷五色，秋余冷
艳殿群芳。酬三生愿通宵饮，博一夕欢半岁忙。不似别花近脂粉， 辄教词客比红妆。
十月孙圣佐斋中赏菊
我昔爱菊成菊癖，佳种不惮求千里。朝夕眩眩目睛劳，月上桔
槔声未已。重阳设酒绿畦傍，散发共坐花香里。传枝羯鼓频相催， 醉倒荒园迷坠履。作客离家三十年，菊径就荒菊根死。今如异域
逢故人，眼豁胸放心欢喜。白成明锦聚似云，紫作朝霞散如绮。主 人高雅能延宾，具酒罗浆多且旨。饮少辄醉独先眠，犹觉寒香到枕
边。
蒙宾朋赐贺
落拓名场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头。腐儒也得宾朋贺，归对妻 孥梦亦羞。
诸稚孙皆以痘殇，情不可忍
暮岁无乐事，分甘诸童稚。何意一堂欢，已招鬼神忌!学步方
初成，一朝尽夭逝!眼泪忍不流，鼻酸不成涕。笑啼宛在傍，不敢 一回忆。
篪欲废卷
不才无远志，匪伊朝夕间。虽操书卷业，实苦占毕难。托事笔
研耕，悠忽岁月迁。学问了不进，年年被放还。我归课旧业，成诵 无完篇。逐逐惟蝇头，意不在简编。一年一赴试，徒以利傍观。今
忽吐微情，弃卷拟执鞭。废读从此始，使我心刺酸! 自幼颇顽钝， 早知有今年。废学从儿懒，杜老昔云然。不肖志巳萌，巳矣复何
言!
稚孙殇
二稚逢夭惨，诸孙病未瘳。不眠惊乍梦，频问望夷瘳。久绝世
俗念，忽怀儿女忧。入门无好景，随在听咿嚘。
老叹，简毕韦仲
四百四十五甲子，光阴忽如风过耳。遥忆年少见衰翁，自道此
生永不尔。谁知白发增益增，百骸疲惰官不灵。健忘已足征老困， 病骨可以卜阴晴。两齿浮危飘欲坠，残缺恶劳腹鸣饿。左车苦难
转右车，一脔下咽仍为个。耳聋可勿听，眼昏可勿看；独有齿职同 茹纳，不能因痛停两餐。此况可与知者道，老友相怜无相笑。
苦 寒
过岁忽一月，春来风益多。垂帘冰亦结，濡笔冻犹呵。天气
寒如此，梅花绽几何?炉头田舍叟，对酒漫吟哦。
春 日
芳春无地不成欢，二月风和夜不寒。强饮酒因迟好客，倒骑驴
为爱佳山。齿牙摇落谈无碍，故旧凋零兴亦阑。世事年来方阅尽， 眼中益觉海天宽。
十八日与诸孙出游，欲补上元之缺，大风苦 寒而返
家家儿女过桥头，云过桥头百病瘳。方欲偷闲学年少，又教风 伯妒清游。
上 元
春日初长未解凌，寒风如削月方升。太平村舍家家酒，乐岁弦
歌户户灯。投老全无同调侣，闭门合似在家僧。少年清兴逢佳节， 彻曙欢呼我亦曾。
人 日
灵辰剪彩古来兴，闺阁讹言笑益增。此日相传猫嫁女，儿啼呜 拍不张灯。
除 夕
忽然腊尽又春阳，寒暑徒催鬓发霜。经过岁除七十夕，犹余浑
醉九千场。莺花亦逐人情变，日月空随世俗忙。一事无成身已老， 欲持杯酒劝飞光。
岁 暮
七十有二岁，衰慵朋旧疏。苦闲拈秃笔，拨闷检农书。忽忽日
已去，迢迢年复除。此身幸顽健，敢恨食无余?
孝妇行 小序
宋文学德佩，年近九旬，老鳏聋瞆。子妇成承颜顺志，世所希
有。仆欲求大令一为表扬，谋诸广文，几于中止。为之永叹。 东村有孝妇，懿德过盂桓。乃翁八十余，聋瞆老且鳏。大声始
一应，孝妇善承颜。扫榻拂翁衾，务俾寝处安。清晨未下榻，沐汤 候已虔。盥已方授巾，馎饦设案间。小进充枵腹，从容待晨餐。
拮据供旨，藜藿乃自甘。衣服变凉燠，不待暑与寒。浣濯常洁 清，无使尘垢干。老翁乐陶陶，忘却衰惫艰。即在丈夫子，家庭遘
亦难；况在闺闼人，彦云宁易攀!朝夕无诟谇，姑嫜意已欢。温恭 顾尔尔，岂可听没湮?倘得一旌扬，可厉巾帼顽。中怀为感动，遽
起倡义端；濡毫列孝迹，共上广文看。广文职风教，当必乐扬宣。 胡为苦踟躇，任奴争嚣喧?仍须备常例，方得闻宰官。升卿举顺
孙，必赠赂万千。大舜在今日，耕夫贿亦悭。呼天空号泣，冺冺 在历山。
喜立德采芹
昔余采芹时，可曾冠童试；今汝应童科，亦能弁诸士。微名何
足道?梯云乃有自。天命虽难违，人事贵自励。无似乃祖空白头， 一经终老良足羞!
早雪，与儿孙*（上竹下刍）酒瀹腐
大雪纷纷落，掩帘四壁寒。出门深没履，入舍急弹冠。人稠炉
益暖，饮剧酒忘酸。喜得家人聚，人生此乐难。
早起雪飞扬，拥衾懒下床。呼儿自酾酒，瀹腐佐传觞。榻上三
行尽，阶前半尺强。须知名教乐，不必在膏粱。
二十七日旋里，至夜大雪
行旅休装日，马蹄带晓晖。途遥苦倦惫，雪甚幸旋归。炉火帏
房暖，儿孙笑语围。始知在家乐，禽犬俱忘机。
自青州归，过访李澹庵，值其旋里，绕舍流 连，率作俚歌
伟人绝肖张益州，义气直上千斗牛。少年胸中破万卷，耻持剿
说邀青眸。曾骑怒马讨逆寇，腰插弓箭亲兜牟。武库森森列矛戟， 一战奏捷纾君忧。功成羞与绛灌伍，远除召杜官南陬。再任压簿
折腰苦，解组欲访赤松游。两国并如慈母恋，上书卧辙争君侯。斋 马夙驾潜宵遁，回睨轩冕等蜉蝣。归来布袍蜡双屐，蹇驴东去寻瀛
州。年来停云淄青界，佛阁高敞僧舍幽。新构小堂一丈六，暂 归未暇丹垩修。遥想十年一旋里，妻孥号泣环相留。如何一去久
不返?炼钢或化绕指柔。君方七十有一岁，我仅差长年一周。君 驰百里犹庭户，我去先作跋涉愁。迂道过门失初望，心逐河水西北 流。
口 号
七十老翁尚远奔，玉楼起墟马鞯温。余年可学长安叟，风雨 暑寒不出门。
憩僧寺
昧爽正前迈，行人满征途。杂沓纷来去，穰穰如趁墟。濛凇垂
帽檐，霜雪上眉须。步者呵冻指，骑者下马趋。日出叩禅关，应门 惟僧雏。投鞭将入舍，鼾声出茅庐。
归 途
旅店趣装向晓行，一鞭残月马蹄轻。青连近郭山无缝，翠接长
桥路入城。日上烟消村舍出，雨余风定道尘清。归来投老应栖 隐，百里奔波第此程
青州道中杂咏
淄河断续水潺潺，日夜西流去不还。霸绩不知何处是?高 坟累累似群山!
行李萧条马首东，山川寥廓霸图雄。重城连亘规模远，想见 当年大国风。
河流未冻岁寒初，晓柝重城胜国余。此处人家农事毕，带花 绵梗压茅庐。
晓烟四塞远濛濛，沃野连阡气象雄。槐实经冬犹满树，行人传 说主年凶。
随地束妆自觉工，青州十里有殊风。城中犹自兴高髻，才出 城门便不同。
初 寒
夜气清冷天雨霜，大火西度雁南翔。肤革新寒痒无那，蓓蕾如
云搔欲破。伏枕一卷不下床，纳足入怀惫骨惰。近冬夜夜朔风来， 萧萧落叶满庭阶。斜卷入帘慵不扫，客来踏破黄金堆。
李澹庵小照
琅玡山前碧万顷，结庐似不在人境。幕天席地何徜徉?大海
澄波照双影。耐可东去寻瀛州，遥天尽处泛孤艇。展卷一望心眼 开，欣动胸怀意遐骋，直欲乘翰坠颠顶。
雨后李澹庵至
朝雨暮雨云不开，浊流滚滚漫庭阶。墙倾百尺声如雷，何以代
堵高粱*（上艹下黠，jie)。老屋漏剧椽生苔，中宵移床坐徘徊。野水入村泥满街，我将出游没青鞋。回旋斗室难为怀，新雨可喜逢君来。驴子刍豆
客村醅，不嫌隘陋眠荒斋。
大 雨
大雨连朝禾欲秀，喜从钱镈策农勋。无边秋气翻帘入，不断檐
声彻夜闻。黑益如磐愁始剧，为之以瓦漏方殷。祈晴急似前朝 雨，频上高台望夕曛。
伤毕子荆自经
产破如何命亦拚?罪因怀璧畏严官。鱼弘三月人民尽，背即 着床瞑亦难。
雾暗荒城白日昏，九原何处吊冤魂?鬼雄若复能为厉，披发还 应坏寝门。
满城巾帼鬼无灵，雪涕含冤枉自经。恨血千年空化碧，不如腐 草尚为萤。
五月晦日，夜梦渔洋先生枉过，不知尔时已 捐宾客数日矣
昨宵犹自梦渔洋，谁料乘云入帝乡!海岳含愁云惨澹，星河无
色月凄凉。儒林道丧典型尽，大雅风衰文献亡。薤露一声关塞 黑，斗南名士俱沾裳!
遥忆黑头巳珥貂，相逢快语彻清宵。角巾归后羊裘老，芒屩
办成李杜遥。讣乍闻时惊欲绝，怀无倾处恨难消!衰翁相别应无 几，魂魄还将订久要。
驴背红尘久惮劳，频频尺一降林皋。穸台深已掩松露，卤簿
喧犹入枕涛。久以家传贻小许，犹遗剩馥溉群曹。牡丹一赋留 宫禁，涕泪他年洒御袍。
高轩闻作玉京游，老泪横披不自由。国士忍看埋玉树，达人已
自乐瑕丘。只深骚雅垂亡惧，不比寻常死别愁。道远未能将絮酒， 垂缨屣履恨千秋!
辛 卯(康熙五十年 1711) 老翁行
老翁行年八旬余，耳聋目暗牙齿无。朝 夕冷暖须奉养，一孙一子皆匹夫!知养妻孥不
养老，分养犹争月尽小。翁媪蹒跚来此家，此家 不纳仍喧哗；及到彼家复如此，嗷嗷饿眼生空 花。破帽无檐垂败絮，袜履皆穿足趾露；严冬犹
服夏时衣，如丐何往趁食去?三作三憩到儿门， 儿家残汁无余温。轑釜当门风如剪，十指僵 直战坠碗。归来破屋如丘墟，土莝寒衾三尺短。
子舍围炉笑语欢，谁念老翁寒不眠!早知枭鸟 仇相向，堕地一啼置隘巷!
《聊斋诗集》序
淄川路君笠生校录柳泉先生《聊斋诗集》既毕，将以付梓，索予
一言弁诸首。予不文，且弗知诗，何足为斯集序?顾自髫年读书， 得《志异》，特爱好之。三十年来，力求先生遗著，先后闻见所及，不
下十余编；独于所见先生诗，不逮是集之全。予既假诸笠生，录得 其副，昕夕涵泳，畅此怀愫矣；笠生复为天下之爱读“聊斋集”者，或
过于我，因以公之于世。其于印行是编也，不惟丹铅之役，独任其 劳，而桑梓之爱，深维其敬。予虽不敏，安容缄默不为一言，以赞笠
生发扬之意也哉?因是略就闻见所及，考其传本源流，书之以报笠 生曰：《聊斋诗集》世无刊本，其见诸先生墓表者，凡六卷，亦不闻世
有传录。盖稿藏于家，而传本至稀也。据先生文孙立德致益都王 禹臣书云：“原稿五册”；及高翰生《聊斋诗草》跋称：“旧本签题五
册，计一千二百九十五首，中更兵燹散佚，仅存九十七首”云云。似 诗集原稿五册，并无卷次。墓表所称，当亦即此，而非别有选定分
卷之本也。旧题兵燹散佚，未详其年。据孙星垣《聊斋先生遗集》 跋称：“先生所作，藏于其家一小楼；后阴雨楼圮，遂多损壤。及同
治壬戌，‘捻匪’至，复罹兵燹，焚毁无余。”则原稿五册之亡，当在其 时。而近世传钞之本，皆其遗佚，为由后人录而存之者也。尝考前
人诗选所载先生诗，若《历亭诗文会编》、《山左诗钞》，仅寥寥十数 首；及道光末冯萩桥纂《般阳诗萃》，录诸《诗钞》，而别据钞本，选增
一百三十四首，共诗一百四十五首。除录《诗钞》十首，实增选一百三十五
首。冯谓一百三十四首，盖误据“诗钞”原选十一首而并计之也。又原刻误重 《怀张历友》一首，此据重印修正本。始得见其大略。而当时五册六卷
之本尚未尽湮，故其增选之夥有如此，亦可据以见之。然以萩桥好 用古字，槭华之体，累篇皆是，令人读之目眩意懒；且又好为删移字
句，加以修饰，致原作古朴率真之气，为之尽失。此予读《诗萃》所 不能无慊于怀者也。近世传抄之本，高翰生所藏《诗草》，谓得之陈
晋卿，起辛卯，迄甲午，存诗九十七首。其本未见。据笠生所藏《诗 草》别本考之，实起庚寅而迄于甲午，为先生七十一至七十五岁之
作。据墓表，先生卒于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则卷末《除夕》 一首，当为先生之绝笔矣。《诗草续录》六首注云：乙未以卷末《除夕》之
作断之，则当卒于明年丙申，与墓表所载有一年之差。二者必有一误，兹姑从 墓表言之。予别蓄残抄一卷，起壬午，迄庚寅，凡九年，存诗二百三
十一首。内有题无诗一首。以篇中丘字不避，照字作熠断之，当作雍 正七年以前，或即康熙旧钞，而所谓原稿五册之残帙也。兹据残抄
考校异同，庚寅《斗室》篇题，《诗草》作《面壁斋》，案：《斗室落成》诗
云：“斗室颜作面壁居，一床两几地无余”，与此诗“聊斋有屋仅容膝”句相应，
则《面壁斋》固不若本题之确也。《惰奴》作《课奴》，案：诗前本有《课农》一
首，此盖沿彼题而讹。而《诗萃》所选二诗，悉同(诗草》，知其为嘉、道 间传抄之本，视最初原稿，已不无讹谬。而萩桥、翰生所谓鲁鱼帝
虎与字体黯*（左黑右扎右）者，殆实然已。今诗集上下二卷，为诗三百五十五 首，未详选出谁何之手。据星垣《聊斋遗集》跋云：“先伯父东泉公
曾手录其诗二卷，散行与骈体文各四卷。迨丧乱既平，先伯父多方 求索，所得者仅十之二三，用以缮写成帙。”及耿鹤峰跋称：“星垣家
有《聊斋文集》《诗钞》稿，嗣经兵燹散失，复加搜集，另编古近诗，分 为上下二卷”云云。疑即为孙东泉选录之本。以卷中所选《斗室》、
《惰奴》二首，篇题均同《诗萃》，及庚寅以下各诗，序次悉合《诗草》， 其为“捻乱”后重编之本，正可相互参证。然则就今日所见诗选及
抄传之本而言，固莫若斯编之全；笠生取此以公诸世，亦可谓善能 传行先生之诗者矣。第予考校诸集，窃有不能已于言者：往年鹤峰
印行《聊斋遗集》，以所选皆先生酬世之文，而于论议尺札之书，转 屏弗录，已使世之读遗集者，不无才尽之叹；复于诗集吝而弗出，致
坊刻赝作之篇，流行于时。其厚诬先生，不亦甚哉!今笠生既出是 编，用释世惑；设他日出其余力，更定文稿，刊行于世，不尤两得而
益彰乎?斯则予企望之矣!
岁在丙子三月，蓬莱栾调甫序。
《聊斋诗集》跋
《聊斋诗集》，淄川邑乘载六卷，《山左诗钞》暨《般阳诗萃》俱选
刻若干首，独未见全豹为憾。癸未夏，搜集齐鲁先哲遗书，陈晋卿
征君出是编见贻，谓此获自蒲先生后裔，手割数首入桑梓之遗，其
余不忍弃置，属余亟为表扬。余受而读之。见其签题共五册，计一
千二百九十五首，中更兵燹散佚，仅存九十七首，为一册。按年编
次，起辛卯迄甲午。时先生年逾古稀，踔厉奋迅之气，犹隐隐楮墨
间，真杰构也!诗内断裂及字体黯*（左黑右扎右，yi)俱手加校正，付诸剞劂，用广
流传，庶残篇坠简，赖以不泯云尔。
光绪岁在昭阳协洽黍月望日，潍水后学高鸿裁翰生甫识。
《聊斋诗集》（九）
《聊斋诗集》跋
然则聊斋之著述诗文富有，不独《志异》一书广传海内也。心
窃慕之，而未见刊本。卢雅雨山人辑《国朝山左诗钞》仅选十一首，
余作求之数年不得。岁庚戌，于江子晓塘家见诗集抄本，惟辛亥、
壬子两年所作，且中多阙略，以原有六卷计之，则所阙尚多。又于
壬子岁，在王子雨林家借得文集抄本四卷，是其全集。不三年间，
文与诗居然两得，不可谓诚求之不灵效也。《山左诗钞》有五古《咏
史》二首、《和唐太史五亩园诸咏》三首、七绝《次韵答王阮亭见赠》
一首，皆抄本所无，因以补入并记。其求之难，得之易，而其诗集之
尚未能得见全璧为憾如此。
咸丰丁未立春后十日无碍子书跋，时年七十有一。
《聊斋诗集》序
夫人有所不容已于中，因有所不容已于言。 其所不容已于言者，不可端倪，要必有性情专一，
勃郁往复之致，时时见于言外，令人反覆寻绎而 得之。无论庄言之，谐言之，质言之，奥言之，其 性真固不可没也。余初读淄川蒲柳泉先生《聊斋
志异》，怯奇变幻，极众态之形容，托深心于豪素； 迹其缠绵悱侧，傲诡环伟之情，皆抑郁无聊，所不
能已于世道人心之故，而诗人之旨寓焉。壬申余 征《续山左诗钞》，于其嗣孙庭橘获先生诗集五 卷、诗余一卷。细玩终日，因境写情，体裁不一；
每于苍劲刻峭中，时见浑朴，与《志异》笔墨蹊径 略殊。然其幽思峻骨，耿耿不自释者，不往而深， 不可遏抑，固所谓不容已于言者欤?夫以先生之
才，老于诸生，磊落之气，寓之于诗，固其宜矣。 当渔洋司寇、秋谷太史，互以声价相高时，乃守其 门径，无所触亦无所附，卒成一家言。其志节之
所尚，有可想见者。此又其性情专一，勃郁往复 之致，所以不容掩也。“雅雨堂”前录十九首，兹 录十三首于补抄。因缀言全集，归其嗣孙，以志
珍重云。
嘉庆癸酉岁如月上浣，山东督学使上林后学 张鹏展书。
卧万仞芙蓉斋，听棋客争道
万仞芙蓉紫翠间，雕墙斜傍曲廊弯。近栏朱 榭新栽竹，当户白云旧对山。棋局醉逢猧子乱， 酒人喧罢鹤声闲。清闺莫复还争道，恐褪柔荑玉
指环。
六月初三日闻沈燕及讣音
义气文章事事佳，怜君三度葬金钗。文园讵为芙蓉病?酒德 真从畚锸埋。十载论交盟未冷，重来把手愿终乖。黄公垆上河山 渺，才到西洲涕满怀。
每至相逢手重持，君疏我拙两相知。分开丛桂小山怨，掩过围
屏画雀悲。母殁未能终大葬，弟贤幸足抚孤儿。不图卧榻叮宁会， 竟是千秋永别时。
禽 言
姑恶姑恶。笑容向，姑不乐。衣涴嘱小姑，姑来莫学。 行不得哥哥。少年挟弹儿张罗，山行荆棘水风波。行不得哥 哥。
提壶庐，提壶庐。东邻无酒西邻沽。明日知谁家，且醉海棠 花。
不如归去。黄金不似雨。雨点虽然多。还有不沾处。不如归 去。
偶与燕及夜话
阮家兄弟自慵疏，湖海豪襟未解除。磊落行藏孤鹜似，烟波踪 迹野鸥如。久将错石磨圭玷，尚有良朋致谤书。沦落已拚人共弃，
遭逢无用复踌蹰。
赠 妓
秃衿小袖捧霞觞，款握金穗夜未央。明日绿蝉重拂鬓，更无云 雨梦襄王。
水面亭
论心话旧一樽前，风送荷香媚远天。酒遇刘伶醒亦醉，月逢庾 亮过不圆。雄谈欲碎珊瑚树，小酌堪凌玳瑁筵。闻说圣朝新右武，
好投文笔去筹边。
观珍珠泉游湖
仙舟缥缈渡银河，倒泻芙蓉万顷波。亭在水心浮日近，柳摇堤 畔受风多。中流鼓吹鱼龙跃，四面峰峦紫翠罗。疑向蓬莱游弱水，
阳春白雪听高歌。
大佛寺
西湖斜日近风烟，北岭岧峣出半天。磴道乍从空外转，楼台已
入镜中悬。塔分西域铜缾势，石纪秦官锦缆年。白社但须彭泽酒， 青山不用华家钱。波摇玉树堪双映，月上珠林好独眠。我辈自狂
君莫讶，平生未敢谬周旋。
暮春泛大明湖
停桡把盏傍菰蒲，到此能令暑尽无。天送好风来水国，人披爽
气坐冰壶。阜民正叶南薰曲，揽胜何殊西子湖?更有娱情耽赏处， 红莲绿叶白莎凫。
华不注晴望
城里看山山愈幽，依微城畔雨初收。楼台影浸花千亩，烟水晴
归鹭一洲。人在木兰俱是客，月采香国更宜秋。轻桡去向寒烟外， 醉拍红桥又放舟。
廉叔行
廉叔盖，过长街，舆马簇簇钲鸣筛，如曰开门神君来。父老伏 道旁，欢喜相徘徊。博赌儿，惊颜如死灰。触公怒，颈项为梏；梏以
木，朴以竹；竹上多刺，刺入肤，伤入骨；血下累累，痛不可触!归到 家，怆欲哭；妇子惨不欢，爷娘言败辱。我言云何子不悟!早知如
此，业已计子熟。上床面向壁，一夜咿嚘深其目。乱曰：“东村妪， 告语西村妪：昔儿博时，侬冬月无袴；今日儿得钱，为侬买絮。但
愿廉叔迁，仍愿廉叔住：便将县尹封为公侯，赐之蟒与玉。家有莎 草园，园中莎草长成树；树结果，果卖钱；钱足养老，方许廉叔去!”
塔 灯 八首
启 帘
妙剧传神慧巧兼，玉人不动手纤纤。似知郎去还将至，斜睨秋 波启画帘。 掩 扉
深院无人户半开，亭亭独立意徘徊。狡鬟斜戏双扉掩，似道狂 郎今又来。 牧 羊
高台卧笠一鞭轻，相见当年咽雪贞。双羖不知臣节苦，蕨薇犹 作稻粱争。 舞 鹤
两翼翕张夜不收，如闻长颈响軥辀。仙禽似会羊公意，对客翩 跹舞未休。 取 经
龙门天竺去仍还，漫说东归十四年。参得禅家消息透，灵台原不在西天。 善 财
紫竹慈云妙像开，鹳哥飞去复飞回。儿童要乞杨枝水，拜倒红 尘不起采。 对 弈
童颜鹤发两仙翁，日日敲棋局未终。还似当年姑妇意，曾无一 字掷当中。 游 人
金铃不响塔高撑，塔上游人小似蝇。夜来托出银钍照，分明磨 上蚁交行。
俚谣颂张明府
孝水泱泱，入郭为塘；灌畦不竭，取用浣裳。赤春大难，凛冬苦 寒；不求家富，愿得好官!饿鸱啁啾，与雀为仇；春阳一曝，化为慈
鸠。兄弟天亲，矧我二人?勿是*（左革右孛）鞵，堂上所嗔。牵牛服商，早办 官粮；上累慈父，我心悲伤。鼠雀嚣喧，误我田园；老妇披发，打手
叫冤。朝去暮还，未被狼餐；合扉慰劳，泣已而欢。博徒无*（左衤右军），夜来
叩门：岂不欲往?畏我神君。我有桑农，可以御穷；我有破絮，可以御冬。妇*（左竹右刍）浊醪，子来爬搔；租完稼纳，与乐为曹。惠我孔多，需我
伊何?一掬般流，此外无他。
为王八垓赠于申兰
杏林二月花冥冥，千树万树杂苍青。於陵处士年耳顺，古道意 气凌沧溟。幼科独得长桑授，远价致币充门庭。据鞍顾盼能矍铄，
东西南北走不停。我家季豹病疻痏，老夫剪心愁不已。奇人远冲 白云来，刀圭立下疮痍起。大者如豆小如珠，周旬痂落如胱委。娇
婴哑咤乱床头，老婢提掇老妇喜。妙术神奇谁回生，报之恨无琼瑶 瑛。愿君子孙但如所活婴儿数，床头累累牙笏平!君不见：汾阳满
前皆金紫，颔之谁复知其名?
驱蝇歌
日长无风花树疲，饭碗裁释头垂垂。身慵意懒两情涩，颠倒思 眠无休息。床头强翻引睡书，一叶未尽腕无力。书卷自抛睡矇腾，
骄蝇绕面纷营营。穿裳入神生奇痒，不畏其喙畏其行。搅梦不成 心焦怒，起挥大扇逐蝇去。屋角墙底尽搜寻，薨薨塞门如烟雾。屋
中匿遗无二三，闭户聊复当垂帘。再登匡床寻旧梦，高枕裸裼心神 酣。额角涔涔头欲汗，总胜乱蝇上头面。
赠王圣符
四十衰同六十余，相怜同调倍欷歔。琴尊不为多愁废，花月常 因抱病虚。足出门为无累日，强能饭胜延生书。瓮头但得储儋石，
家计何妨任我疏?
《妾薄命》，赋赠王八垓
妾薄命，薄命如秋叶!十五来朱门，绿发交眉睫。惊云怖雨承 主恩，燕姊酸眸生怒嗔。此身之重不能斤，望人颜色为笑嚬。噫吁
嘻!苦复苦，向谁语?四哭男，两哭女。讨一孤根，彼苍不许。顾 影相怜，惟我与女!魇梦伤魂，涕下如雨! 自从远卖东海滨，弟妹
爷娘无一人。一人千里从主君，廿年还是妾一身。不及风中絮，犹 得化生碧水侣青蘋。阿翁来，笑相接；夜无人，惟窗月。啼君怀，语
喋喋：老翁今年六十余，倘有不虞焉置妾?
周小史
翩翩小史，凤舞鸾翔。媚骨隐腻，红齿含香。昼寝断衿，似宠 圣皇。口啖余桃，以分君王。小语不正，浓笑流芳。刺肌灼肤，亦
效秦倡。千载温柔，从此无乡。
与王心逸兄弟共酌，即席戏赠
今古梨园第一流，唤来灯下半含羞。主人握*（左王右戋）频相问，笑倚银屏只点头。 秋霞声价重名流，中国妆成越女羞。檀板一声春燕语，满堂宾
客尽回头.
齐鲁青未了，抚台观风
巨镇岩峣覆二东，天门万丈接苍穹。楼台近日青蓝出，峦壑当 春紫翠同。一百八城残照里，数千余里乱烟中。明堂辙迹仍荒草，
惟有白云护旧封。
哭赵晋石
人生在世上，聚散如灯光：灯明满座温，灯灭一室凉。贤者忽 凋谢，此道暗不彰!晋石我良友，于情属渭阳。西道每过从，欢喜
罗酒浆。谈心或促膝，论文时连床。君时进直言，逆耳摘短长。非 是故刻责，期待原非常。所愧身落拓，志失鬓已苍。痛子闽南归，
感瘴为痍创。大为口腹累，一病遂膏盲。前日埋黄土，我适丁大 丧，未得一临吊，西望心摧伤!
嘲雪灰禅师破戒
茫茫西土万云遮，苦行三年路转赊。面壁谁能甘齑饭?换鱼 聊复典袈裟。僧图烂醉禅机满，佛脚高眠日影斜。翻笑从前痴已 甚，朝朝饿眼看空花。
何**(左亻右胤），字典俗胤字。禅房蟹*（左鱼右且）肥，禅心世愿两无违。全依佛戒*(左衤右军）难晒，纵远屠门道亦非。肴酒若将填壑去，鸬鸠应见入云飞。渊
明此后来莲社，遮莫闻钟定不归。 篱菜时兼般若汤，刀砧元不碍禅床。鱼鳞乱散天花雨，竹叶长
浮舍利光。纵使离经非叛道，喜看逃墨渐归杨。若还吞得针盈钵， 兰闼何妨作道场?
穿衣吃饭便休休，酣睡何劳持戒钩?蒲座拈珠筹酒债，禅堂对 竹羡扬州。抛他世上青莲果，烹却门前白牯牛。破戒也知骇俗听，
年来憔悴不能羞。
初见白髭
对镜看采手自拈，忽惊鱼骨落髭髯。一行老信烦先寄，数载愁 征近始觇。懒以皮毛寻造作，羞灰颐颊壮观瞻。但求求，别本作祈。
怜此身犹贱，放我十年勿再添。
醋醋骂座
石醋醋，唾橘奴，为人贱弃离故庐，黄甘陆吉皆其徒。酸寒蕙 草，冷瘦菖蒲，短发萧萧，无栉可梳。迎春短陋，瘿颈皴肤。怪石当
风，其声呜呜。黄杨虽冬青，意调绝骞孤。月季太单寒，俛首如愁 胡。丁香依稀四旬余，犹学雏娃妆明珠。海棠荡冶淫且污，自谓风
流绝世无。夹竹蹙颦效玄都，槭皮嶙峋良丑粗。妾本石家女，嫁为 吹箫侣。敢道容颜胜如他，貌亦犹人子颇多。
斋中有柑橘、菖蒲、迎春、海棠、月季、盆草、
盆石、夹竹桃，又有榴树二，花大而实肥，因 效徐文长作石醋醋骂座
石醋醋，唾橘奴，为人贱弃离故庐，黄甘陆吉皆其徒。酸寒蕙 草，冷瘦菖蒲，短发萧萧，无栉可梳。迎春短陋，瘿颈皴肤。怪石当
风，其声呜呜。黄杨虽冬青，意调绝骞孤。月季太单寒，俛首如愁 胡。丁香依稀四旬余，犹学雏娃妆明珠。海棠荡冶淫且污，自谓风
流绝世无。夹竹蹙颦效玄都，槭皮嶙峋良丑粗。妾本石家女，嫁为 吹箫侣。敢道容颜胜如他，貌亦犹人子颇多。
遥听沈燕及夫人摘阮，戏贻四绝
艳比芙蓉玉也羞，远山眉黛烟波流。薄情司马真无餍，犹使文 君赋《白头》。
风流公子福无涯，月府仙人降翠华。百尺楼头明月夜，双鬟把
酒听琵琶。
丽容媚骨映芙蕖，谁识聪明更有余?怪道青缃粉指印，闺中才 子旧知书。
曲曲弓腰怯绣襦，晴窗睡起不禁扶。金槽一拨香兰笑，堪作明 妃出塞图。
般 河
般河浅碧映沙清，芦荻萧骚雁鹜鸣。细柳常依官路发，夕阳多
向乱流明。来从远树仍穿郭，去作长溪更绕城。村舍开门全近水， 谁家修竹傍墙生?
大风行
噫气笕吹楼阁平，山号海叫使人惊。五色之石青蒙蒙，飓母欲
触天柱倾。老魅排闼帘中入，惊起冷床生眼涩。屋隅黑浓毛森寒， 骄鼠啼饥学人立。起看中天山雨归，斜月昏黄凉云飞。
读唐人诗集
褊心有滞癖，言善恶行恶。每见宋之问，辍读置高阁。恨不将
此页，利刀就刓削。我读十种诗，方此心目豁。忽至《明河》篇，忘
怀谁氏作。清才雅俊逸，哦读自欢跃。读竟忆姓名，掩卷始嗟愕：
诗晶良已高，人品何龊龊?诗中溺器香，千载尚蓬勃。
登岱行
兜舆迢迢入翠微，往来白云荡胸飞。白云直上接天界，山颠又 出白云外。黄河泡影摇天门，千峰万峰列儿孙。放眼忽看天欲尽，
歧足真疑星河扪。瑶席借寄高岩宿，鸡鸣海东红一簇。俄延五更 黍半炊，洸漾明霞射秋谷。吴门白马望依稀，沧溟一掬推琉璃。七
月晨寒胜秋暮，晓月露冷天风吹。顷刻朝暾上山觜，山头翠碧连山 尾。及到山下雨新晴，归途半蹅蹄涔水。回首青嶂倚天开，始知适
自日边来。
用高少宰题
风流令尹鹤琴过，座上忽闻白雪歌。桃李满城春色遍，楼台傍 水月明多。
把酒征歌晚更宜，烧残红烛漏迟迟。东篱摘菊才盈把，正是篮 舆引醉时。
夜微雨旋晴，河汉如画，慨然有作
九州四海同一云，黮黮千尺无裂文。短烛含愁惨不照，四壁无 人山鬼笑。噫嘻此身何褴缕，把酒问天天不语。但闻空冥吞悲声， 暗锁愁云咽秋雨。
神龙怒气嘘九垓，靉叇撑天惧天摧。帝遣封姨吹商律，虚声带 寒入窗户。夜搔短发哭歧途，狂歌击剑声呜呜。歌阕粉绿扫重云，
天开星眼泣露珠。
把酒问青天
吁嗟乎青天!不知谪仙之子入月在何年?长鲸亦已去，望月 古今怜。为问今夕是何夕?八千世界瀛海碧。天地闭塞，明月空
窥，欲出不出，使人疑猜。岂为彩襦单，留将玉镜嫁彩鸾?岂为素 娥苦，浮云不教雪霜寒?遥知天上白鸾舞，霓裳飞动羽衣宽。我欲
乘风去，虎豹卧九关。临风一酾酒，矫首向西坛。仙乎仙乎隔云 端，是耶非耶来珊珊。歌《水调》，问青天，曲一阕，夜未阑。
中 秋
异乡之天悲中秋，愁云欲坠惨不流。烟霞滉漾何嗟及，游光落
酒白云湿。百尺长笛裂金商，茫茫露草无声泣。王母狡妒缚玉兔， 月窟深锁生绣涩。青莲骑鲸上九天，乾坤浩荡无颜色。仙姬欲启
广寒宫，月出恐伤泪眼红。桂花自落无人扫，含愁一夜青天老。
长 堤
驱马绕长堤，参差路欲迷。狂河翻沸鼎，湿径滑征蹄。日射波
光动，风高渔唱低。旧年村落里，野水自东西。
侠女行
蛾眉谣诼恨千秋，春风不锁长门忧。严武之 母失夫意，狐媚燕啄伉俪仇。此时季鹰方七岁，
恨结云气凌天浮。潜怀鉷椎入卧榻，奋力卒击 粉髑髅。事出儿童诧神异，今日乃在巾帼俦!颜 山女郎才十六，遭际与此真相侔。不敢谏父怜慈
母，日夕泪尽嚬蹙愁。欲学严武力荏弱，推衿隐 向丘嫂谋。丘嫂欲作秦舞阳，专蹈间隙兴戈矛。
适值父兄夜他往，相将窃发如穿窬。分提玉龙三尺水，严装遥抵深堂幽。绣榻方入梨花梦，白刃交劲戈舂喉。刳腹
理肠胃庭树，碧血狼藉南北流。粉黛模糊手提掷，婢媪谁复闻咿 嚘?此举已拚余生尽，返身投刃经高楼。他往者归夜向午，践雪骇
叫撑双眸。疑失姑嫂爇菅照，僵尸高悬楼上头。腥血沾洒湘裙湿， 襟袖密缝针线稠。四顾怆然无颜色，阴风入舍鸣飕飕。
喜雨口号
一夜松风撼远潮，满庭疏雨响潇潇。陇头禾 黍知何似?槛外新抽几叶蕉。
《聊斋诗集》（十）
土语注解
(以见于本集者为限，依第一字笔画多寡为序。[原为
繁体字笔画为序，现仍之。])
一画
一*（左口右上罒下干）——惊讶的意思。
二画
乜——那。
丁点力气——小点力气。
人心无足蛇吞象——贪多不量力。
三画
大发——怒貌。
小晌——将到正午的时候。
已发——一霎。
大窟笼——大洞。
四画
不依——不许。
不采——不思想。
不光滑——不光鲜、羞惭。
中——好。
互然——忽然。
公母——夫妇。
化拳——豁拳。
仍崩——快走。
天已大饭食了——上午十点钟左右。
巴巴——查查。
巴焦——一作芭蕉，应作巴瞧，用目着力的望。
心待不待——愿意不愿意。
日生——生活，过日子的事情。
火燎毛——快的意思。
无饭捣——没有饭给吃的意思。
不做声——不说话。
不打拢——置之不理的意思。
不敢拗争——不敢辩论的意思。
不服实——不能脚踏实地。
太揸煞——很张狂。
少挡没系——不完整而又破碎的意思。
心里暗掂冼——在心里暗暗的考虑。
扎括——梳妆打扮的意思，修理整齐的意思。
五画
乍——狂。
乍了毛——得意的形容。
出上——拚得。
出作——不响的意思。
出产——教育的意思。
仔——祗、只。
平铺塌——没有什么事。
打上鳔来——起劲。
生察察——未曾经过。
白刺猬——俗称财神。
失张答怪——张惶失措的意思。
打笃磨——盘旋的意思。
打掇俺——折磨人的意思。
犯——打、打算。
犯腾挪——打主意。
六画
全捱——完全挨受。
各的——骂人的话。
任拘——随他怎样。
抄孩——傻孩子。
好他那——骂人的话。
好似斑鸠跌了蛋——没有盼望。
老獾叨——老贼，有骂人的意思。
老彀搬的——是很谄谀的。
而不冷腾——办事马马虎虎不经心的意思，人的面貌不冠冕。
七画
那口里着实嗤撇他——嗤笑的意思。
利亮——干脆。
刨燥——暴躁。
吱崾——呼号。
呋喝——喊叫。
吧——说话。
夹纳——夹着。
妨帐——相关。
弄款——摆架势。
弄样——与“弄款”同。
弄发了——弄坏了。
忪——傻贱。
抗——打。
抓鳖钩子——非常稳当。
投性——爽性、索性。
投信——与投性同。
把影凑——见面。
把撑拉——说大话。
没捞着——得不到。
没胎物件——没用的东西。
每哩——难道。
足然——居然。
估量估量——揣度估计的意思。
伸头搐脑——鬼鬼祟祟的样子。
作估出来——说出来。
村里装俏——很俗恶而又表示俊俏的意思。
冷打慢吹——没有热情的意思。
作琐煞了——蹂躏糟蹋的意思。
没精打采——不精神，不带劲的意思。
把衣服拧拧——去水的意思。
助毛攒毡——集腋成裘。
但仔是——仅的意思。
折腾尽——把东西卖光了。
没投向——没有工作。
估拣——时常翻弄的意思。
扯淡——说些不相干的事情。
没也板——无钱的意思。
含着骨漏着肉——把话说到半含半露的程度。
八画
依般——这般。
剁——落下。
到——倒、道。
卸——谢。
昂赃——肮脏。
抿耳撺蹄——匆匆忙忙的一直跑。
拐窝——心眼。
宜量——宜乎。
长嗓黄——噤了喉咙。
呱咑腚——高兴的行动。
长咕哝——常常在暗中讲说的意思。
拘把着——抓的紧紧的意思，舒展不开的样子。
剁打起来——堆叠起来。
空着手弥量着——用手表演。
念诵——劝说的意思，时常提；念的意思。
忽打忽打——扇扇子。
拖罗——不整齐的长条物。
九画
前前搐搐——退退缩缩，不敢率尔前进的样子。
信口胡吧——随便讲话。
却——缺。
耍揣歪——不正当。
徉徜——扬长。
徉*（左彳右常）——与徉徜同。
待中——快要。
扁——藏。
扁上——藏在腰间。
胡打混——胡闹。
胡触送——无目的放置东西。
苗架——根底。
迭不的——来不及。
抬举——恭维。
洋洋不睬——不理会的意思。
十画
们哩——语尾。，
原成——解释、劝说。
*（左口右岺）杀——厌恶的意思。
害*（左高在欠）——羞惭、恐人耻笑。
害嚣——与害歇同。
晌午——正午。
流水——马上、一口气。
流丢——狼狈貌。
特低——太坏。
真么——恁么。
拿糖——装模作样，也就是拿架子的意思。
流流的——满满的样子。
草包货——无能力的意思。
缺缺嗤嗤——很吃力而喘粗气的样子。
起根就里——从头开始。
讨饭吃还有条根——作什么事也得有起码的条件。
十一画
崦——咽。
儡一吃亏。
偏——夸耀。
睚哼——呻吟。
崩——快走。
探业——安分、有出息。
挣了一挣——定神思索貌。
掖打上——置放在身边。
淡账——冷淡。
猜不方——猜不透。
毕了账——无钱的意思。
觅汉——农家雇的工人。
逗逗——逗动。
麻瞪——看不清。
脚打罗——制面粉的用具。
脚后跟——真情。
喇——谈说。
喇*（左口右刮）——闲谈。
勒揩——不放松的意思。
麻瞪着两眼——两只眼睛都是似睁似闭的。
贬——藏，与扁同。
莽莽撞撞——慌乱状。
十二画
几丢乱打——形容一种声音乱七八糟的意思。
善查——好对付的人。
善荏——与善查同。
恶喳喳——凶狠貌。
揣歪——不怀好意。
朝——招架、挡住。
款款——缓缓。
扬誉——颂扬。
丝丝两气——不紧张，不热烈。
棋子——用面做的食物。
腚——屁股。
腚锤——与腚同。
给个作道——给点罪名。
进大屋也恍荡——没有福气。
越发作——由小而大的意思。
黄边——铜钱。
创创——拿出力量来和对方较量一下。
揉搓——屡屡折磨的意思。
絮聒——言语重复的意思。
絮絮答答——与絮聒同。
揪作揪作——详细看看的意思。
温温吐吐——说话不清楚，不爽快。
跛趼跛趼——行动不正规的样子。
峭峭巴巴——不敢正眼看人的意思。
跌歇著口子——不高兴的表示。
给他提鞋蜷了牙——提鞋也不够资格。
揭巴——艰窘的意思。
渣也无——什么也没有了的意思。
趁量——试探的意思。
犁眼钻圈——迷迷瞪瞪，不知怎样是好的意思。
枣红——枣核。
十三画
乱杆——捣乱。
新坐马——新衣裳。
掐了——很急促的把盖着的东西拿起来。
势势——样子。
嗯嗯——是是。
饨——顿。
俩——两。
俩仨——两三。
顿——烹。
嗄——什么。
圆成——与原成同。
擀——掷弃。
歇著案——有案在身未了。
溜子阵——偷跑。
照——招架、挡住，与朝同。
试单——探寻。
眵——打。
道——到、倒。
遂——随。
达达——父亲。
雌嘴——骗嘴。
当面鼓对面锣——当面揭破的意思。
棱棱挣挣——不管不顾的凶猛的意思。
跟搭着——随从着的意思。
摇呋怒喝脸郎当——大声喊呼，哭丧着面孔。
溜了缰——走了。
十四画
像——看。
驳杂运——倒霉。
熬没儿马*（左马右番）了蛋——极难得到的事情。
惯搭的——不管教，任其发展的意思。
误误挣挣——昏头涨脑。
十五画
嘴咕答——甚败兴。
嘴孤达——与嘴咕答同。
唠——有数说、诓骗的意思。
唠俺——诓我。
*（左口右越）——吐。
撒脚——走。
撇——留。
撤——透。
暴怨——抱怨。
澎——随口嚼说。
潮——傻不好。
瞎胡*（左足右牀）——做事无一定主张。
紧趁——赶紧、快的意思。
罢么——语尾词。
踢弄——任意破坏。
踢蹬——与踢弄同。
铺囊货——没用的东西，下作的胚子。
闹垓垓——非常之闹。
扑撒扑撒——舒展舒展的意思。
瞎作蹬——胡乱行动的意思。
瞎胡撞——盲目的乱干。
瞎拈麻——胡纠缠。
撒手开交——从此尔我不相来往了。
缉头夜猫——不敢站在光明处。
数瓜又数枣——说东又说西的意思。
弹打雀飞——什么都没有了的意思。
十六画
楼缡搭撒——形容人穿的破烂。
学——述说他人的话。
衡——不要、掷了去。
择——摘、捉。
积泊——积下。
蚂蜡驴——小东西。
谝——夸耀，与偏同。
躁个狗尾——随人行止。
暹退——以卜算唱词为业的瞎子、日者。
头性——索性、爽性，与投信、投性同。
恹头搭脑——很颓唐的意思。
恹头搭刺——与恹头搭脑同。
哕——读作约。
十七画
脓包样——形容一个人无能为的意思。
嚓耳——附耳低声说话。
噪子——一会子。
济——有以此为限度的意思。
济著——拚著。
诌——胡说、胡闹。
豁顿——播弄。
挤眉拸*（左扌右夋）眼——轻狂的表情。
压的楂——降服的意思。
蹋撒物——不整齐，不精神的意思。
十八画
摆划——筹划。
馆——食。
杂毛——不是好人。
蓝衫节柳——衣服不规矩的意思。
十九画
颠——跑。
颠枪——跑。
蹭——胡游。
蹭蹭——略略的玩一下子。
边墙决脸——很不痛快的表现。
*（左参右两）——三，也作*（左参右三）。
二十一画
咋——做什么，有任意的意思。
缠魔头绪魔尾——用尽方法的意思。
顾拥——微动。
魔驼——迟延，也有作磨陀或魔陀的。
二十二画
攒了他——骗了他的意思。
攒攒簇簇——舒展不开的意思。
二十三画
攫了顿——打了一次。
此系校时随手录下，略加注解，按笔画排比，疏漏和错解处恐
很多，希读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