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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士范的变迁(上)

 JwwooLIB 2017-07-11

在东周时期,士是一个很重要的群体。此时士人作为社会精英的主题力量,承担着这一时期最重要的历史责任。
(一)总论:士在东周时期的位置
东周时代,百家兴起,诸子的理念和学说在这个时期大放异彩。在这样一个乱世,诸子的学说往往与政治有着紧密的关联,然而吊诡的是,诸子学说虽然兴盛,但却很少被采用到现实的政治当中。而反过来说,则更为吊诡,一群很少能被才用到现实政治的学说居然在当时兴盛,而被后来的人奉为经典。其间道理,值得深思。
东周时代和民国时代近似,都能够思想兴盛,思想家人格独立,因为此二时代都处在社会制度的交替之中。东周的时代是封建制解体,帝制尚未形成;而民国时代则是帝制解体,民主制尚未形成——旧制度刚刚瓦解,新制度尚未形成之际,思想家们集中讨论现有的制度,对社会进行反思与设计,冀求从历史的发展和现实的变化之中找到未来政治的出路,而政治家们则希望自己能够把握政治变化的前沿。从这个意义上说,诸子可以理解为政治的设计者,比如孔子设计仁政,老子设计无为的政治。而政治家们则可以理解为政治的掌控者和实验者,所以能够称霸称雄之君,一般而言都有一系列的变法。变法所变者同样是政治,究而言之,就是制度。
东周时代的士人社会无所不在政治之中。思想家讨论政治,政治家主导政治,军事家也是政治的参与者。德国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有言:“一切战争都是政治的延续”,战争的目的在于取得政权,而政治改革则是为了稳定政权。当时封建制度解体,周王朝的政治难以维系,此时出路无非两种,或夺权,或改良。夺权即军事争霸,改良则需要非战宣传。春秋时期最著名的两个非战者,一名孔丘,一名墨翟。孔子认为,社会动乱的原因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论语·子路》),因此主张必须改良政治,使政治名分恢复到未动乱之前,“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而正名一个最重要的指标,则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回归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论语·季氏》),即对战争进行统一化和规范化;而墨子则是主张政治上“兼爱”,要反对一切“不利人乎”的战争,所以他的“非攻”实际上也是对他“兼爱”政治理论的另一种阐述而已。
虽然共同研究政治,但思想者和政治家,一为理论,一为实践,此间矛盾是由二者身份与立场决定的,诸子个体的能力和思想偏好虽然能够减弱这种矛盾,却不能在根本上将之消除。而诸子中的士族则是此种矛盾最集中的体现者。从名义上说,士是社会的第四阶层,属于贵族,《左传·昭公七年》谓:“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但在实际上,它却是贵族的最后一级,既没有领土又没有主导政治的权力,只是空有贵族之名。所以士人在东周时代的出路也有两种:一是通过推荐或游说成为大夫以主导政治,并通过对政治的治理获得更高的社会身份,如宁越、商鞅;一是跻身于民间,成为民众的一分子,并通过高人的行为、举止、规范成为了庶民中的领袖,亦即成为民众的首层,如墨子、邓析,后来帝制时代,区分民众为士农工商,士人为四民之首,其根本在于此。
不过更多的士人兼顾上述两种出路,得志时掌权于朝廷,不得志时传道于四方,孔、孟、荀况等都是此类。士人因此形成双重身份:既是贵族,又是平民。双重身份就造就了双重人格:既是领袖,又是求职者。但双重的身份和性格是社会变革时代的产物,而当社会趋于稳定,社会制度趋于完善的时候,现实的要求迫使士人必须放弃一种身份和性格。对于思想家来说,思想的实践必须依赖于现实的权力,所以士人注定以主导权力普及思想为第一目标。孟子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就是这个含义。而孔子——子弓——荀况——李斯这一学术传承体系,则可以为这种身份的演进做出最好的注脚。
士人放弃贵族和平民领袖的身份,成为平民中的求职者。而至于北宋时代,士人甚至放弃了作为思想者的身份,以更为僵化的教科书为依据参加科考,谋求一官半职。但就东周的时代来说,随着权力话语地位的日益提高,政治变法的经验积累,政治家们开始获得政治支配的主动地位;而思想家们则也渐渐对未来的社会变化渐渐了然,所以对政治的设计也渐渐落实。所以在东周末年,两者逐渐合流,并因此产生了李斯和韩非。而随着政治制度的逐渐稳定,思想家们对政治制度的见解日渐趋同,诸子时代也便宣告终结。
(二)士与君子
在传统儒家的语域中,存在一个与“士”的身份对等的概念,即所谓“君子”。在《论语》里“君子”一词具有双重的含义,第一是本意,即“君之子”,表达的是一种贵族的身份,如《论语·微子》:“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过,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第二是从道德的角度,指品质高尚之人,如《学而》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而在此前的文献如《诗经》中,“君子”主要取第一种解释;此后的文献若《孟子》、《荀子》则主要将“君子”取义第二种解释。故而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君子含义的变迁即在于孔子的最早活动时间(公元前6世纪末)至《论语》主体的成书时代(约在公元前5世纪中期)之间。
“君子”一词的变迁轨迹,在《礼记·大学》中给出了暗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能明德于天下的,是为天子,即王;治国为公,齐家的是大夫,修身的是士,目的则在于成为道德层面的君子——前三条目是政治纲领,后五条目是道德诉求。政治纲领的实现要通过道德诉求的实现来完成,所以要求士或君子必须放弃政治身份,专致经营道德。
之所以如此看重道德的意义,是因为孔子的观点是“法先王”,提倡恢复周礼。春秋时期礼崩乐坏,孔子以为与其另建一种政治体系不如对当时的社会加以改革,使其回到西周建国时期的秩序上去。所以他提倡道德的教化,认为“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论语·颜渊》)。道德是遵循礼的产物,而遵循于礼,则有助于增强对于周王和周代制度的信仰。因此在孔子看来,道德和政治相互关联,政治理念即道德诉求。基于此,儒家的士,即后来所谓“文士”就此产生,至于其后来的变化,笔者在《孔门弟子的分裂与儒家八派的形成和演进》一文中已有说明,此处不做枝蔓。
(三)士与侠
恢复周朝的礼法只是孔夫子的一厢情愿,因为社会的体制已经变革,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社会环境中去。而与孔子同时或稍后的思想家对天下的出路也提出了其他的设想。墨子的政治主张包括尚同、尚贤、兼爱、非攻、节用、天志、明鬼等,就其逻辑顺序而言,墨子的政治主张皆是“兼爱”二字的延伸,但若理解墨子政治主张的全部,则需找到其理论的一端作为头绪,这头绪便是天志。
在墨子看来,“天之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因为天对人“兼而爱之,兼而利之”(《墨子·法仪》),换而言之,在墨子的理论体系中,天是绝对的兼爱者,或兼爱的元力量,一如《道德经》中“道”是元力量。不过与“道”不同的是,在墨子的理论中,天是有意志的人格神,亦即世界的主宰力量。《鲁问》篇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犹君之有四境之内也”。天下的拥有者是天,封邦的拥有者是该国的国君。在天与国君之间本该有“天子”即周王,但墨子完全无视其存在。他的政治主张也完全是针对各邦国的具体情况提出的,“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墨子·鲁问》)故在墨子看来,周朝作为一个王朝而言早已灭亡,现在所存在的不过是和诸侯等同的一个普通国家而已。墨子的政治主张,一言以敝,是针对各邦国的政治主张。
尽管如此,墨子眼中的邦国并非是西周王朝的延伸,而是在西周之后一个崭新的时代。故其希望恢复夏礼,且尊崇大禹。《尚书·甘誓》有“三正”之说,夏正建寅,殷正建丑,周正建子,合称三正。三正循环往复,所以墨子主张复夏礼,实际上正是主张建立周代其后一代的礼仪。他甚至主张解散现有的官僚系统,重新在民间选拔天子、三公以至卿之宰、乡长、家君(《墨子·尚同下》),并主张“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墨子·尚同上》)。梁启超由是认为“他的思想流于专制”(《墨子学案·第五节
墨子新社会之组织法》),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误会,因为非但此下就是“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而且墨子另有一个主张作为尚同学说的补救,即“非命”。“命”的反动是“力”(见《列子·力命》),墨子的主张即用力对命进行反抗,认为汤之伐桀、武王伐纣都是否定“命”的结果。所以墨子及其门徒有民主的主张,敢于以个人之力对抗强大之社会约束。墨子在解释义的时候说:“义,利也”(《墨子·经上》),但并没有说反向也是成立的。事实上,墨子贵利,贵的是天下公利。有益于天下人的,虽死无憾,这正是侠的发端。鲁迅说:“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三闲集·流氓的变迁》),道理正在于此。
墨子之后,侠士几经沿革,最终至于消亡,其中的历史,鲁迅在《流氓的变迁》一文中说得也十分清楚,故本文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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