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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兹》:一个被法国男人杀了两次的德国女人

 董校长读书 2017-07-13

▲ 弗兰兹 Frantz (2016)

作为当代法国影坛的中流砥柱,弗朗索瓦·欧容的作品风格渐成一派。从他早年搏人眼球的性爱题材、奇情路线,到如今风骨沉稳,各类型皆驾驭得极到位,可以说,欧容出品值得等待。

2016年新作《弗兰兹》同样未令人失望,在国际影坛口碑也一路走高,收获法国电影恺撒奖10项提名。这是欧容第16部长片,也是他首次执导黑白片。

本片着眼于战后欧洲对和平的共同诉求,超越语言、文化以及不同意识形态,以获得情感共鸣。但政治上的两极分歧,落实到市民阶级的现实生活,仍反映出存在深深的鸿沟。这不仅是一部反战影片,也是一出美丽而心碎的爱情故事,更是描摹战后创伤的社会全景。

影片开场于一战后的德国奎德林堡,德国士兵弗兰兹战死沙场,其美丽的未婚妻安娜与弗兰兹父母住在一起,共同沉湎于伤痛记忆。某日,安娜在弗兰兹的墓前看到某个忧郁青年阿德里安在默哀献花,就此开启一段虚构与真实纠缠、回忆与现状交错的故事。弗兰兹的父亲霍夫迈斯特医生虽对阿德里安的法国身份很是不满,但在交往中,全家都对这位与弗兰兹身形、年龄甚至爱好都颇为接近的“敌国”青年都产生了一定的“移情”。而阿德里安不堪心灵重负,对安娜吐露了实情——原是国家机器一螺丝钉,不怀个人恩怨,战场狭路相逢,出于本能却只能举枪。在阿德里安回巴黎后,安娜经历几番思想挣扎,决定对霍夫迈斯特医生夫妇保留真相,并勇敢地去寻找阿德里安,但她目睹的结果却令她心碎,并在心碎之后无畏地重新面对生活。

相比欧容以往作品在题材上的颠覆性,本片略平淡,即使影片其实暗含了一个悬疑的核心——阿德里安究竟何许人也?这个疑问推动了奎德林堡部分的剧情发展。在疑问得到解答后,安娜的巴黎之旅仍有悬疑的意味——这段若有若无的情愫是否能跨越民族、超越广义的国恨家仇,究竟如何发展?第二个疑问释然后,即使在尾声部分,安娜在卢浮宫内走向那幅《自杀》时,凳子上坐着的那位,背影看起来是否就是阿德里安?他们会迎来团圆的归宿吗?因此,《弗兰兹》这片依旧是非常引人入胜的,处处设置的大小悬疑让影片看起来绝无沉闷。比如安娜的追求者克鲁兹先生屡次向她求婚,对阿德里安的敌对态度让观众有所担心;比如阿德里安某夜回到下榻旅馆,黑暗里摸索着开灯,脸上的惊惶表情会让观众产生疑问:“发生了什么?”再比如安娜在巴黎寻找阿德里安的行踪,发现有位阿纳托尔(正是阿德里安的姓)已去世,观众一边代入安娜的悲伤,一边也在怀疑:“这是真的吗?”这些精心设计的小小谜团让影片的节奏起伏得到张弛。而观众凭借观影经验满心期待的奇情反转却一直落空,所有的戏剧化转折都抵不过真相突降的时刻。

本片摄影帕斯卡·马蒂是欧容的御用班底之一,曾掌镜过其《新女友》、《花容月貌》。黑白光影清澈,凸显写实意味,也强调战后的肃杀萧条气氛,基调是沉重的,而情感则细腻无比,具有优美精致的古典主义风味。特别喜欢阿德里安和安娜在奎德林堡相处的段落,心存犹疑试探,然而静默的凝望间,眼波流转却是万般柔情。

影片大部分以黑白拍成,这与欧容一向喜欢玩弄色彩的风格很不相符。他解释说,在采景的时候就发现当地的夏日景致在镜头下显得非常艳俗,并不能体现影片需要的那种战后的萧瑟忧伤。然而片中有几个场景还是用了彩色,并且一点儿都不俗。最重要的两场,一是阿德里安在弗兰兹父母的恳求下,用亡者留下的小提琴为老人演奏,音乐响起,幽怨清冷的黑白被温暖的彩色取代,好像音乐给了丧子的夫妇和失去未婚夫的安娜重新带来了生活的意义和希望。另一场是男女主人公在野外游玩,安娜逐渐对这个阴郁的法国艺术家产生好感,爱情在牧歌般的背景下诞生,把生命重新染上了颜色,驱逐战后萧索的阴霾。

配乐菲利普·罗比也是欧容的御用班底,曾为《游泳池》、《花容月貌》、《花瓶》、《逐爱天堂》、《爱情赏味期》、《新女友》、《登堂入室》贡献无数佳作。以古典乐为基础,细细密密的忧郁情思被编织进每个音符,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无比清冷间若有若无隐现一丝微光,泠泠叮叮间信念犹存。安娜投河那段,听得格外心碎。数次出现共奏,寓意消弭鸿沟,琴声如诉泫然欲泣,眉目写满心碎的温柔与欲诉还休的克己隐忍,只是色彩和光线的微妙变化早已出卖心事,在某个心灵涤宕的瞬间堕入毁灭与自救的深渊。

电影中马奈的画作《自杀者》贯穿始终。《自杀者》是马奈于1877——1881年创作的,画上是一个持枪自杀的男子仰倒在床上,安娜却说:“是它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自杀者》是马奈作品中无法被归类的一幅,让艺评人和艺术史家们伤透了脑筋。最后大家都说,这也许是马奈对当时存在的任何绘画技法和流派的一次全面大背叛,包括对自己的风格。这幅画现藏于苏黎世,很少与马奈的其他作品一起展出,欧容为了剧情需要,把它的复制品放在了卢浮宫中。因为放下枪支拿起提琴是一种自杀,舍弃辩论选择诗歌也是一种自杀,在这个充满冲突和威胁的世界里,要舍弃自我防卫而选择敞开胸怀常常是一种自杀行为。所以很少友人放弃戾气而选择爱与艺术,所以我们常怀仇恨与后悔。但这种“自杀”是真正的涅槃,是人类得以远离痛苦的唯一方法,在卢浮宫无数藏品中,只有选择《自杀者》才能得到永生的幸福。这便是《弗兰兹》中的呐喊,也是欧容作品中最宏大的命题,导演以他自己俏皮的方式告诉我们,放弃暴力和仇恨,让爱与艺术把色彩还给生活,还给世界。

这幅马奈的《自杀》,第一次出现在阿德里安的想象叙述中,第二次是安娜来到巴黎后亲眼目睹的,第三次挂在阿德里安的房间里,最后一次则是结尾安娜再次来到卢浮宫,驻足于此。除了暗示两人都有自杀意识,也是强化影片阴郁幽美氛围的一个艺术性元素。马奈作为法国现实主义向印象派过渡的画家,用美和真实渲染生命,安娜从死亡场景领悟到新生的方向。阿德里安也并非不爱她,只是从未有胆量想得到回报,他只是一个情感纤细、忧郁敏感的青年,还未真正成熟到有勇气逃离母性温软的怀抱。

波德莱尔说,任何美都会“有不幸在其中”,而“忧郁”则是“美的最灿烂出色的伴侣”。 当两人在火车站告别,他迟疑着拥抱了她,亲吻的瞬间,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肩上,像是一串他刚意识到需要永远珍藏的珍珠,明明已经触手可及,睁眼仍是遥遥无期。他们曾在忧郁里奋不顾身地奔向对方,他们以为会是永远的秘密盟友,他们将在谎言构筑的现实里遥望,这种幸福的幻觉已经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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