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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箩

 圆角望 2017-07-14

  项丽敏

  在我们村子里,一户人家有几口人,只要数数他家有几只茶箩便知道了。

  细心一点的凭着茶箩就可以看出这家有几个大人,几个孩子,甚至还可以估摸出这户人家男女的比例。

  秀气一些的茶箩通常是女人用的,粗壮一些的茶箩自然是男人用的。小茶箩看起来颇像一件可爱的玩具,玲珑得很,模样和大茶箩倒没有什么差异,如同大人具有的肢体器官小孩也都具备,只是大小上的分别。

  在乡下一个孩子够得着锅台便可拥有自己的小茶箩。

  茶箩的脖根上有两个对称的眼,一根粗麻索的两端系牢在眼上便是背带,讲究的人家会用几种颜色的布条编成粗绳——这样的背带又柔软又结实,不会把肩膀磨得起泡。背着小茶箩的孩子跟在大人后面,跌跌撞撞地翻过一座山坞,又翻过一座山坞,茶箩不时地磕着孩子的小腿,猛不丁还会使个绊子,故意把孩子撂倒在开满细碎草花的泥地里。

  正月一过,田里的油菜就蹦出了细细的花苞,山上的杜鹃花也在精心地打着苞儿,这时候茶农们便会扛起锄头去挖春山。所谓挖春山就是给茶山松土,将那刚冒出头的春草锄去,以免它们恣肆地疯长,吞没通往茶山的路径并抢去茶树的养分。

  等杜鹃花将每一座山头燃得快要蹿起火苗来的时候,采茶的季节也就到了,阁楼上闲置的茶箩这时会被请下来,排列在堂前,等着主妇挨个儿抹去灰尘,系紧背带,一副精神灼灼整装待发的样子。

  对我和哥哥来说背起小茶箩上山采茶的日子几乎就是假日,有半个月的时间不用去课堂了,不用背课文也不用理会那枯燥得要命的数学题,我们像两只刚学会奔跑的幼兽,对展开在眼前的大自然新奇极了,兴奋地扑进去,在草地里打滚,在花荫里追着香气的翅膀,大口大口地品尝着春的宴席。

  杜鹃花是春宴上的大菜,也是最丰盛的美味,一树挨着一树摆满了整面山坡,人在里面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被施了幻术一般怎么也走不出去,索性采了一大捧杜鹃花在树下躺着吃起来。

  野草莓是春宴上的另一道美味。野草莓的名字也叫梦子,长在树上的叫树梦子,缀在草尖上的叫地梦子,满山的梦子扑闪着红星星样诱人的光亮,高一声低一声地唤着我,“小敏我在这里,小敏我在这里……”

  野蔷薇的花骨朵也在春光里扬起粉红的脸来招呼我,但我对它过于精致的花瓣没有食欲,我更喜欢野蔷薇新抽出来的枝条,选那肥嫩多汁的折下,剥去鼓着细刺的外皮,入口大嚼。

  四月蜜糖色的阳光晒得人浑身酥软,脸颊像喝了春酒般热得发烫。和我一道上山的哥哥早不知奔到哪个山坞去了,唯有亲密伙伴小茶箩一直跟在身边,我的肚子填得饱饱的了,小茶箩的肚子还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伸着脖子看着我,很饥饿的样子。没关系,等会去父亲的大茶箩里抓几把茶叶就足够喂饱我的小茶箩了。

  对于满山乱窜的孩子,大人们并不担心,山野是孩子们的另一座学堂。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每一株花草,都是亲切的老师,用它们的形状、颜色和味道教会孩子们自然的知识,并让孩子稚嫩的的身体变得敏捷和健壮起来。

  也就是几个茶季的工夫,孩子就出脱得和大人一般高了,肩上背的不再是玩具样的小茶箩,换成了新竹篾编的大茶箩。

  大茶箩伴随的脚步踏在山野里,撩起 “咚咚”的回声。茶香馥郁,春深如海,年青的心里向往的春之盛宴也有了更为丰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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