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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式公园相亲:当面被拒已习以为常,他们在A4纸上寻找爱人 | 长报道

 圆角望 2017-07-14

相亲公园有个食物链,没户口的找有户口的,有户口找有房的,有房的会要求学历,学历有了或许又差了一份有编制的工作。


张婷

编辑 张慧

 

31岁的陈芸和父亲再次疲惫地挤上出城的公交车。2017年,父女俩见证了北京中山公园月季花的盛开和衰败。他们每个周末都风尘仆仆地从通州赶到老地方,以挤过天安门安检岗始,以收起写有自己信息的A4纸为终。从花开到花败,她还是没有等来一个爱人。


返程的路上,父亲陈东还是问了一句,那个人怎么回事?陈东宁说的,是一位加了陈芸微信的母亲。2017年5月的那个下午,那位母亲找上陈芸,委婉地问她怎么不回微信。陈芸有点为难,因为工作忙,她查看微信的时间并不多。


这是相亲角的套路之一:父母看了对方的条件,满意的加个微信,再深入聊聊,聊完倘若觉得合适,才会主动约出来见上一面。


相亲通常被视作妥协的第一步,在这场鏖战中,已没人说自己在奢望爱情,所有人都在等待婚姻。在相亲角,大多数未婚人士对婚姻最美好的想象,是过上平凡的日子。

 

放下面子


时间撕开遮蔽烈日的天幕,高温炙烤着城市,北京城依稀进入盛夏。


周日早上11:00,家住通州的黑龙江女孩陈芸洗漱完毕,背上包和父亲陈东一道出门。不比住在城里的人,父女俩想在中山公园抢占一个中心位置只能牺牲午饭时间,提前出发。669路公交车坐到国贸,再转公交1路到天安门西,不堵车一个半小时能到中山公园。陈芸记得,有回堵车,父女俩花了两个半小时才到公园。但陈东偏爱公交,比搭地铁省钱。


最初陈芸并不愿意参与相亲,陈东哄着她,变着花样劝她先到现场看看。陈芸总是远远看着,四处遛遛。但是时间长了,陈芸意识到,出现在相亲角的都是自己的同类,“这里的人都是真想结婚。”



相亲角的父母多过子女,像陈芸这样站在父母身边的只是少数。大多数父母揣着孩子的照片,问对嘴了,就掏出照片互相认识认识。正因如此,陈芸在人堆里总是很显眼。


她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右手腕上戴着镶花的珍珠手链,及腰的麻花辫垂在白色的雪纺外套上。因为体型偏瘦,一米六八的陈芸看着还是小巧,像个南方姑娘。即便不化妆,她还是漂亮。虽然已经是相亲角的熟面孔,但陈芸还是很难放松自己。她坚持站着和其他人交流,因为担心又要站上一下午,她刻意挑了一双平底的帆布鞋出门。


中山公园最北侧,靠近护城河的区域是相亲角。A4纸大小的牌子顺着护城河南岸,从头铺到尾,摆成了四个纵队。有人手写,再把牌子放进透明的文件袋,也有人打印好再压上膜,处理得更精致。陈芸父女俩占了老位置,四个纵队的中间,信息牌朝着南北方向各摆两份,方便前来相亲的男孩或者家长第一时间掌握她的个人情况:


女 1986年6月


身高1.68米 体重51公斤


职业教师 学历本科


闪婚未育


陈芸从不避讳自己有过一段婚姻,虽然这俩字几乎成了她相亲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有人看一眼,特别大声地喊出来‘闪婚呀’就走了,周围的人都能听到。”5月底,在中山公园相亲角,陈芸告诉《博客天下》,这些话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无从发作。


不是所有人都介意她有过婚史。相亲角人越来越多,乌泱乌泱看不见头。一名理着平头的男士朝陈芸走了过来,他一头是汗,显然已在人堆儿里转了一会儿了。“这是你吗?”他指着地上的信息牌,抬头问陈芸。


“对。”陈芸还未多接话,对方开始自报家门,“我也结过婚。”


陈芸立马反应过来,“有孩子吗?”


“有,但是不怎么联系,跟着他妈。”


陈芸立马冲着来者摆手,“抱歉,有孩子不考虑。不好意思。”


在相亲角,拒绝或者被拒绝都很正常,对方一听,也不多做纠缠,转身离开。


“有孩子将来可能会很麻烦,我没有时间去跟他试,只能尽可能把条件问清楚。”陈芸希望有自己的小孩,她担心对方有孩子会受到政策制约,影响要二胎。


另一位男性只开口说了一句“我是78年的”,就被陈芸打发了。“年龄太大的不行,人都说三岁一代沟。”她可以接受的年龄极限是比她大五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条件。”陈芸和父亲刚开始也不理解,“有人一定要找家住二环的;有人一定要找北京的本地人,有户口的不算;有人自己家有几套房,要求别人也要有几套房。”沟通多了,陈芸和父亲也开始明白各家有各家的道理,有些条件是必须的,比如户口。



陈芸没有北京户口,却坚持对方要有,“不然孩子上学的问题怎么办?”


陈东和女儿的要求一致,不求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有个户口让女儿没有后顾之忧地留在北京。第一次的闪婚经历并不愉快,陈东不忍心让女儿再次陷入困境,他试图为女儿撑起一把保护伞,“替她找到合适的伴侣是我的责任。”


他不敢上网找,怕碰上虚假信息,中山公园让他安心些,至少双方家人都在。但有时候他也很困扰,“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就看运气,一个人结婚前结婚后还是不一样,你没法看清楚一个人。”


2015年年底,陈芸正式告别了不到一年的短暂婚姻。“他结婚前非常阳光。”她依然在反省自己是否对对方了解不深,就踏入了婚姻,“结婚后他经常赌博,不着家,一会儿说在跟朋友吃饭,一会儿说在父母家,我开车出去找,哪里都没人。”离婚的时候陈芸什么财产都没分到,包括由女方购买的对戒,反倒是男方的父母找上门来,说他欠了十来万的借款,陈芸应该共同偿还。


得知掌上明珠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陈东和老婆半点没犹豫,立刻从老家来到北京。他们想到的办法是帮女儿赶紧进入下一段感情,以淡忘前一段婚姻的不快。

 

大龄焦虑


 陈芸有些着急,她害怕35岁的到来。通常来说,35岁以上第一次妊娠的产妇会被界定为“高龄产妇”。今年6月,她31周岁。“年龄越大,被人选择的可能性越低。不是我自己没自信,而是我年龄大了,身体机能各方面都不如别人。”


陈芸对于年龄的恐惧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在婚恋网站当婚姻咨询师的周小鹏发现,早在3年前,90后就已经进入相亲市场,并成为主力。只是年轻一代用“交友”一词取代了“相亲”。“名词的改变可以减轻双方的压力,不会背负必须结婚的压力。”周小鹏掌握的数据显示,女性结婚的年龄集中在26、27和30岁。


坐在陈芸父女俩身边的老杨,带来的信息牌是两个男生——1986年出生的儿子和1984年出生的侄子。“两个孩子年龄都不小了。”老杨很担忧。


工作优秀,外貌端正,家里各有房产三五处,每次到相亲角,老杨都会被女方的家长包围。“留下信息的我会筛选一遍,再给孩子筛选一遍,剩下的就没了。”老杨是个老相亲户,三年前就带着孩子的信息来过相亲角,后来觉得太累,中断了。“我们家孩子不会追女生,我知道他。”无奈之下,老杨带着孩子的信息又回来了。



任大姐比老杨幸运,在相亲角寻觅两年,已经成功解决了女儿的婚嫁问题,现在忙活的是1989年出生的儿子。虽然是山西人,但是两年前任大姐咬着牙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她感觉自己很幸运,小区的房价越来越高,如果拖到现在买,就买不起了。


她不理解年轻人不想结婚的想法,“我总觉着年纪大了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们都是很传统的观念。”


老杨和任阿姨家的小孩有个特点,不排斥相亲,也不主动相亲。父母在外边看好了,合适的,带回来自己看一看,合眼缘,就约出来见面。陈芸不喜欢这样。“我爸妈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不能让他们着急,让他们来替我面对这些事情。”


90年代后期,陈芸父母碰上国营企业改制,化工厂里除了35以下生产一线员工以外,全部辞退,家里的经济状况愈加不稳定。父母从来不主动提及家里的窘迫,但是陈芸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以前父亲总是打车来接送自己放学,后来不管雨雪风霜,自行车成了接送的交通工具。如今再次回想起那段岁月,她还会心疼父母的不容易。


“现在也是,每次带着椅子和午饭从家里出来,我爸从来不让我拎。我想,也许让他帮忙做点事情,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加上到了天安门周边的反复安检,陈芸有点愧疚,“其实都挺重的。”为了不让父亲看见,陈芸拿着纸巾跑到护城河边偷偷擦了眼泪。


虽然有自己和老伴呵护女儿,陈东从未设想过女儿不结婚,他相信伴侣的陪伴是父母无法取代的,“人应该到什么年龄就做什么事。”


陈芸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母亲在孩子12岁时离婚出去闯荡世界。“我觉得她好酷啊,我特别羡慕她,但是我没法成为她。”从未叛逆过、对父母言听计从的陈芸舍不得打破现在的生活状态。她不喜欢变动,毕业后一直在一家私立学校教钢琴。她很清楚,自己在钢琴上不会有更大的造诣,“我的未来在哪里,我的人生目标在哪里?”


她为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是结婚生子,到时候“就可以为了宝宝努力”。

 

食物链


曾经有媒体把陈芸的择偶标准发到网上:北京户口,80后,有房,1.75米以上。刊发新闻的网站编辑回忆,当时在后台删骂人的话都删不过来。


有人寻着图片上的电话打了过来,张口就骂,“你有北京户口吗,就要求别人有户口?”接电话的是陈东,骂人的电话他也接,他理解陌生人的质疑,并尝试向别人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们要户口,没有户口,孩子在北京没法上学。”



陈东对于钱财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他非常朴素,衣服也不多,夏天常穿的是一件印着百事可乐商标的白色T恤,由于洗过太多次,领口有点微敞。“我们不是想要一套房子,可是结婚以后,不能让女儿睡大街吧。”不过和户口相比,房子是可以退让的。“女儿毕业以后靠自己在北京找了工作,她想留在北京,我们就支持,如果想在北京发展,户口是不可逾越的。”


陈芸不怎么上网,但是骂人的话她还是看见了,“说什么的都有。能够理解,谁都有自己的标准。”但是她仍然和父亲带着写着自己的资料纸每周日准时出现在中山公园,“大家都是陌生人,相亲的环境里,怎么快速地了解对方,只能是这种方式,不然能怎么做?”


相亲公园有个食物链,没户口的找有户口的,有户口找有房的,有房的会要求学历,学历有了或许又差了一份有编制的工作。父母们按照老一代的标准为孩子物色对象,得知陈芸是教师,询问的人通常都会接一句,有编制吗?


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周小鹏却并不诧异,在她看来,“门当户对”这个标准,从古至今就没发生过变化,只是有人在乎价值观的门当户对,有人在乎经济上的门当户对。


32岁的杜滋三个月前从宁夏来到北京。父亲给他下了命令,今年一定要结婚。在老家,年纪相当的女孩大多已经婚配,他听说大城市的年轻女孩更多,打算来碰碰运气。然而北京比他想象得还要“残忍”,在中山公园挂了两个月牌子,也有人约着一起吃饭,可最后,对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没有问题,可是和你一起生活太辛苦了。”他有些无力,“我对对方什么要求都没有,不能少谈条件,多看个人吗?”


在陈东父女眼中,和婚姻相比,爱情是可以退让的。“不要有大的矛盾,俩人快快乐乐过日子,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人会日久生情。感冒发烧,总要有个人在身边帮忙倒个水。”陈东的人生经验是,恋人终究会发展成亲情关系。


准备收摊回家前,陈东和老杨多聊了几句,老杨是个老北京,开了个公号写北京的老城门。陈东很捧场,他马上表示要加个微信,方便日后看老杨写的东西。来得多了,他们都成了熟面孔。更根本的相似在于,他们在为儿女寻觅另一半的时候,分享着同样的焦虑和紧迫感。

 

(陈芸、陈东宁为化名)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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