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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澄:傲立在蒙元的潇逸儒者(3)

 liuhuirong 2017-07-19

  
  公元一二七〇年,宋度宗咸淳六年,吴澄赴抚州乡试,中选。次年,再赴京师参加省试,落第。从此,像伊川先生程颐一样,他与科场彻底告别。

  尽管,历史还留给南
宋朝廷仅剩一次举办科举考试的机会。但吴澄已经决意离开,再不回头。从写给友人的信札中已经表明,他要“退而私居,博考载籍,力学圣贤”。

  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沮丧或失落之情,有的只是羁鸟归林的雀跃与欣喜,与举业完全诀别的他回到故乡,立刻开始整理多年来热衷而又无精力打理的理学探研心得随笔,纂定为一部《私录纲领》。

  程若庸读完此书后大为震惊,为之欣然作跋:“若庸来此二十二年,阅人多矣,未见年方弱冠而有此志量,有此工夫。广大精微,无所不究,如昼方旦,何可量也!仆虽老不敢自弃,愿闻切磋语。”

  这既是一位老师对弟子的由衷赞赏,也是一位前辈学者对年轻学者的高度评价,更是一位儒学大师对另一位大师的专业认定。

   吴澄很淡定。他筑起草屋数间,决心隐居乡间,不问世事,从此走上边研习圣贤经典,边聚众授徒,为世间传播真知的人生之路。为此,他以
诸葛亮躬耕南阳,屏 息静卧草堂以待时变,来隐喻自己的淡泊明志,心怀天下。他特意在草屋门两旁别出心裁地贴出一副对联:“抱膝梁父吟,浩歌出师表”。好友程钜夫因之为草屋题 名——草庐。

  然而,蒙古军队的铁蹄正铺天盖地由远及近而来,这间弱不禁风的草庐又将怎样抵御即将到来的灾难?

  宋 度宗咸淳七年,公元一二七一年,忽必烈取《易经》“大哉乾元”之义,改蒙古国号为大元。意思是物之所本,事之所始,以示正统,是为元世祖。次年二月,迁都 大都大兴府(今北京)。在蒙古人的凌厉攻势下,南宋连连丢城失地,节节败退。公元一二七六年,蒙古大军分三路汇聚南宋首都临安。被任命为右丞相兼枢密使的 文天祥,奉命前往蒙古大营交涉时被扣留。二月南宋恭帝投降,恭帝与其生母全太后等人被北掳押至大都。

  此后,益王赵昰即帝位,是为宋端 宗。文天祥被元军押往大都途经镇江时逃回,被任为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与枢密副使张世杰一同拥戴端宗逃亡闽南。两年后,九岁的娃娃宋端宗死于亡命途中。六 岁的赵昺继嗣而立,是为宋末帝。公元一二七八年十二月,文天祥兵败海丰五坡岭后被俘,被押往元大都。次年,元将张弘范以舟师围崖山海口,走投无路之中,左 丞相陆秀夫背负年仅七岁的赵昺投海自尽,南宋政权宣告破产。

  此时,文天祥正被羁押赴北的途中,闻此噩耗,他立刻肝肠寸断,悲愤难抑地写下《哭崖山》:“宝藏如山席六宗,楼船千叠水晶宫。吴儿进退寻常事,汉氏存亡顷刻中。诸老丹心付流水,孤臣血泪洒南风。早来朝市今何处,如悟人间万法空。”

  山河破碎,故国无觅!

  又岂止是“孤臣血泪洒南风”的文太师一人深感悲伤与绝望呢?每一个痛失家园,沦为亡国奴的人,都会在心理上本能地对异族入侵者产生强烈的抵触与排斥情绪。

  知识分子尤甚。他们所接受的儒家传统教育,使他们秉持“春秋大义”,坚持“夏夷之辨”,倡导“忠孝节义”,因而恨更深,抗更力。

  最典型的例子是岳麓书院师生的抗元。当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时,岳麓书院山长尹谷带领学生寂然无动,安心读书。当元兵攻城之时,他们放下书本,毅然操起武器登城,与军民一同浴血奋战。城破之日,他们慷慨赴死,“多感激死义”,“死者什九”,尹谷先生则举家自焚以殉国。

  南宋灭亡之后,士人阶层出现了一个如郑思肖那样的“此世只除君父外,不曾轻受别人恩”的自认前朝遗民群体。他们归隐山林不仕新朝,身食元粟但心系亡宋,或悲哭终生,或平居丧服,或遁入空门,或入山为道,以傲然而决绝的不合作态度来面对蒙元统治者。

  吴澄就是其中忠实的一位。

   但于他而言,还有更为重大的使命在身。在这以夷变夏的历史关口,力肩圣贤之道,扛负起文化与历史使命,强忍悲伤,以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 平,为往圣继绝学的崇高责任,聚众授徒,传唱儒学,在这天崩地裂的乾坤倒转之时,在异族粗暴的马蹄践踏之下,在滚滚胡尘之中,为中华文化保留住血雍。

  以遗民自居,创建书院与精舍,教授后进,表率天下,在元初已经成为士人的普遍选择。

  参与兴学办教的人群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布衣身份讲学,至死捍卫并怀念南宋,屡荐不起,坚决不与元政府合作;另一种是先以遗民身份于民间办学,随着时光将亡国之痛渐渐剥落之后,而走上书院山长、学政或教授的学官岗位,食其禄以施教。

  他们抱着“异族之侵扰横暴必不可久也,故教后学,勿以当前进取为功,而以潜藏待时为用,使深蓄其力以待剥穷必复之机,则于人心亦不无小补”的心理,认为自己虽为生计而不得不暂时隐于儒官,但却是在维系斯文,有功于圣贤一脉。

  这一切都被忽必烈看在了眼里。他们在用武力征服中国之后,清醒地认识到中国广大的士大夫阶层先前为保卫南宋政权赴死力争,现在南宋政权虽然垮塌,他们放弃了武力对抗,但他们在心中怀念故国,尊王攘夷的思想仍异常高涨。

  为了政体的长治久安,蒙元统治者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文化政策,反过头向被征服的民族讨教文化,以推崇理学来重新架设自己的社会上层建筑。因而,元统治者对各级书院包括民间书院普遍采取了支持政策。

  于是,在中国学术发展史上出现了一个仅此一例的意外个案。在经历连年战火与厮杀之后,于国家初定、改朝甫完之时,限于经济萧条、国力不济等影响,立国之初的书院一般都比较萧条,但呈现在元初的景象是书院异常兴盛。

  吴澄,就是这样走进了他的书院,走进了他的心灵守卫之所,也走进了他的精神家园。

  到公元一二八六年,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吴澄过了十五载这样的时光。十五年的光阴,能将当初一段刻骨铭心的情事风蚀为一盘散沙,也能将早年一起锥心的痛苦消磨得斑驳无色。这世界没有什么能经得住时光的经久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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