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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曦 很多年以前，读到一位上海女作家的文章，说她常常买束花回家，她女儿并不喜欢。问何故？那小女孩说：“我要长在地里的花。” 我也喜欢花，喜欢花店里造型漂亮的花篮花束，喜欢花盆里盛开的或待放的花，当然，更喜欢立在花园里的月季和蔷薇、爬在篱笆上的牵牛、花架上的紫藤和凌霄，还有公路边成片的桃花，以及田野里一望无际的油菜花。 以前忙工作少有闲暇，只在花盆里种过竹节海棠和太阳花。两年前，搬进了现在的房子，有了一个朝南的小花园。西南角一株桂花，西北角一丛红叶石楠，南面一只花缸里是几株日本栀子，东北角水龙头下面种一丛天竺。其余空地铺上草坪，草坪上嵌几块石板，通向东南角的小木门。那年仲秋，一对父女来我家做客。我们坐在客厅里，桂花的香气透过纱窗漫进来，只能用宁馨二字形容。 打理桂花树和灌木，倒还省心。草坪杂有一半麦草，两三天就要剪一次。后来，老爸老妈莅临我家，老爸考察花园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花缸里种下两粒丝瓜籽，很快就出了秧，央西邻老伯搭了个小瓜棚。那年夏天，这架丝瓜开花结果，好不热闹。秋末，拔掉枯萎的丝瓜藤，拆掉简陋的瓜棚，那块被遮挡了一夏一秋的草坪成了稀毛癞痢，触目地荒在那里。有一回，我剪草剪得气恼，干脆把长长的麦草全部拔了。这才想起沪上作家李大伟的名句“树是男子汉，草坪是嗲妹妹”，想起本文开头那个小女孩的话。 我决定在小花园里种花。西邻有人家在装修，把上家留在花园里的植物全部清理掉了。其中有一棵小灌木，叶子小小圆圆的，它成了我种下的第一株花。去年春天，它开出了很多红红的花，像梅花，也像桃花。发朋友圈一问，才知道是贴梗海棠。 上下班路上有家小花店，我先后买过月季、圆叶海棠、大丽菊、栀子花和绣球花，花很漂亮，土很沉，一路拎回家，种下。西邻老伯常去花市，托他买回又好又便宜的月季花来种。也网购，买过5棵宿迁发货的几块钱一棵的“玫瑰”，网页上是美丽的蓝色和橙色玫瑰，过了一冬一春，没见一个花蕾，后来全部死掉了；网上买菊，也不见照片上的五彩缤纷，开出来的都是铜钱大小的白菊。后来再网购两株红玫瑰，二十几块一株，长势就不错了，方知“一分价钱一分货”。种花之前要挖坑，铲子时常碰到硬物，巴掌大一个土坑，能挖出一大把石块砖块，还有碎玻璃旧铁钉旧电线……西邻老伯说，他们家的花园也这样。在朋友圈晒这些收获，骂杀千刀的开发商，有个外地朋友留言，他家的花园也如此，最终把土全部换掉了事。 想让地里的花开得繁盛，并不容易。播种，育苗，定植，移栽，经过漫长的生长期，浇水，施肥，松土……一个照顾不周，旱了涝了，冻着了热坏了，“它就死给你看”（陈村语）。 2003年，我在执教的校园里摘了一朵宝石花，十几年来，它长成了两株近半米高的“小树”。去年1月初，室外零下7摄氏度，因为花盆太重，我没有把它们搬进室内，忘记盖点什么。它们先是被冻僵，等到气温回升，挺立的枝干全部软化、倒伏，连种在地里的吊兰也一起冻死。春天，这株宝石花却重又萌芽，如今甚是肥壮。热闹地开了一夏一秋的圆叶海棠就没有这么幸运，去年底受冻，今年春天它没能活过来。 这些天，我的小花园里次第开着月季花、牵牛花、栀子花、太阳花，还有野生的蒲公英。每一个晨光初露的早晨，粉红、大红和深紫色的矮牵牛挤挤挨挨地开着，教人感佩大自然的灵感。星星点点的太阳花，也每每在它仅有的一个白昼里开得无忧无虑……不下雨的日子，每天黄昏都要浇水，隔些日子要施些薄肥。琐碎，却乐在其中。 小时候，我和妈妈、弟弟时常哂笑父亲把花盆放到窗外“吃露水”，自己种了花，才知道父亲是对的。长在地里的花，远比温室里花盆里的花开得好。接地气，肯定是有道理的。 长在地里的花，花期未必比切花长，但它沐浴过阳光，汲取过雨露，抵抗过严寒酷暑，承受过虫害。春夏秋三季的每个早晨，它们都以绽放的花朵、小小的蓓蕾或是萌发的嫩叶宣示着生命的力量，在经历发现花蕾的惊喜、对绽放的期待和欣赏盛开的喜悦之余，眼看着它们凋谢至枯萎，那些零落的花瓣、枯黄的叶子以及干枯的植株，也提醒着我生命的归处。和开在花瓶里或是营养土上的切花相比，长在地里的花有结出果实的机会，它们的“花生”是幸运的。 倘若把个体放在宇宙的空间和长度里面考量，人的一生，是不是也和这些花草树木一样？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并非只有颓废，还蕴涵了简明而又深奥的哲理。又或许，花只是花，它含蕾、怒放、萎谢，只是为了完成繁衍的使命，种种的感慨和思虑，竟只是人类的自作多情？ 夏日晨昏，我在小花园里除草，咀嚼着“除恶务尽”的分量，体会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疲惫，感受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艰辛…… 长在地里的花，是一种奢侈品，昭示着主人的生活态度。就在我家小花园的附近，有一户人家把自家的花园浇成水门汀，在公共绿地上种菜。跟这种菜邻谈什么“长在地里的花”，自然是与夏虫语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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