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4年的春天，稻谷还没收下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个小雨蒙蒙的天气，社员们都还没有出工，队长挨家挨户喊：“都带上镰刀背篓，到田里割苕菜和红苕藤，老婆婆们也下地去掐些棉花草回来！” 社员都纳闷，这是要干啥呀，下雨天都不让人歇着。队长解释说，昨天大队刘书记布置，要大家找个不忙的时候开一个忆苦思甜大会，吃一顿忆苦思甜饭，让娃儿们知道啥叫苦。社员们只得听从命令，下地去挖野菜了，队长喊许大嫂和刘三娘把煮猪食的两口大锅刷洗干净。然后队长又叫几个男社员，挑起箩筐去地里扯些白萝卜、胡萝卜，在河里洗干净。 一会儿的工夫，社员们挑着萝卜，背着野菜齐集养猪场大院。把野菜剁碎，把苕菜和红苕藤棉花草用铡刀铡成一寸长，一齐倒在两口做猪食的大锅里，再倒上半口袋喂猪用的碎米加大火来煮。煮好后用大木桶挑到打谷场上，喊各家扶老携幼自带碗筷一起来吃忆苦思甜饭。 队上老少合起来一共有二百多口人。等了很久，社员们总算都到齐了，队长拿着喇叭对大家喊：“我们现在生活好了，不能忘了过去的困难日子。上一辈的老红军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吃树皮吃草根，还要坚持战斗。远的不说了，就说1960年大灾之年，我们饿死了多少亲人，今天的幸福生活可是来之不易呀。我们煮了两大锅野菜饭，大家排好队，一人一碗吃下去，这叫忆苦思甜饭。” 菜里没有油盐，还有一股草腥味。大伙端着饭碗，皱着眉头，只是不动筷子。更有小孩哭着喊：“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有年轻人悄悄说：“这不是猪食吗？”老队长说：“1960年那阵，要有人每天给我这样的猪食吃，我天天给他磕响头。今天不想吃也得吃，谁不把这碗饭吃完，扣他家十天口粮。” 老队长带头把这碗饭吃了，翻过碗来让大家看。大人都合着眼张开大嘴，稀里哗啦地皱着眉头吃了下去，两三岁的孩子把脸藏在妈妈腿间死活不吃。有的人就拿过来替孩子吃了，也有的人边吃边呕，真是活受罪。 那时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们一人一大碗，那阵女儿才八岁，她摇着头说：“妈妈我吃不下。”我说：“孩子啊，慢慢地吃吧，其实我也吃不下，但妈妈挨过饿，能吃下去。”我女儿很听话，她端着大碗眯着眼睛，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两大锅忆苦思甜饭都吃完了，有些年轻人没走几步就吐得一塌糊涂了，但经过艰苦年代的上点年岁的人没有一个吐的。 我们母女回到家，女儿说：“妈妈我也想吐。”我说：“想吐就吐吧。”她又说：“妈妈你不吐我也不吐。”女儿硬是没吐。女儿问我：“你小时候连猪食都吃不上，你咋没饿死？”童言无忌，孩子说话不知深浅，我却走心了。想起我饿死的爸爸和两个弟弟，那一夜我睡不着，流着泪辗转反侧，直到窗纸发白，黎明的曙光射了进来。 我们裹挟在历史的洪流中，无法抽身也无力抗争。只希望我父亲和弟弟这辈人遭受的苦难，不要再以新的形式和方式，出现在我们下一代的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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