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道72

刚开始我还担心，没有上门的生意。但开业才一个星期，挂我这个理疗科的病人就爆棚。时迁就是活广告，矿上谁都知道了我，这么多人来找我，我是不吃不喝也看不过来。

于是只好限号，每天不超过五人，于是挂号处一度还出现了黄牛党。最后我们只好采取预约的办法，但还是没办法杜绝票贩子，因为有些票贩子的亲属就是医生。

病人之所以选择我，不是因为我的费用便宜。楼下的做次手术，一般要两千五。我心不黑，稍微多收点，一个疗程只要四千，其中有一千归院长。我要给老包分成，老包摇头说不要，不要就算了，我也不懒得跟他客气。我的最大优势是恢复快，手术中疼痛较轻。楼下做个痔疮手术，病人疼得喊爹喊妈，术后一周内，排个大便，能让人脱层皮。最可恨的是，有时候手术不彻底，过不了多久还得重新来做，重新受一次苦。七楼在矿工眼里，就是人间炼狱。

我的生意太好，实在忙不过来了，只好雇人。我这个行业，还真的不好找人，医科学院毕业的的人，不愿意来给我打杂，就是来那么一两个人，我一看就头疼。现在有学历的年轻人，心比天高，水平太低，拈轻怕重，习惯抱怨。恨不得我给他们打工，把他们当爹当妈的供奉起来养。我连自己的爹妈就没有管过，还会管你们？

没办法，只好找了两个读畜牧专业的应届毕业生，这都是农村来的孩子，在我这里上班，比回村里当兽医，和猪狗牛羊打交道要好得多。所以这两人做事很是卖力。我这人也是吃过苦受过罪的，见不得别人偷奸耍滑，只要认真做事，我还能亏待了你？所以工资开的高。倒底开的多少呢？这么说吧，我这两个兽医的工资，高得让医院里的外科医生都眼红。

所以有医生背下嘀咕说，还是跟牲口打交道好啊！

 

在小青的建议下，老方把三楼腾出两间房，让给我和海棠住。那条件，比时迁那个旧房子好上了无数倍。我开始还不想去住，海棠说干嘛不去？是他们请我们去的，不去白不去。

又说，能占点小青的便宜，可不是简单的事。这让我想起，小青在我面前摇晃的大屁股，不禁一笑。

不过半年时间，我就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套二手房。主要是住着方便。说实话，我不喜欢和老丈人一家住在一起。

小青劝我们把房子整修一下，海棠说没有必要，能省就省，不要搞得像个暴发户似的。事实上，我已经成了暴发户。你说钱这东西咋就这么怪呢？以前把，像我欠老天爷的钱，天天只出不进；现在呢，好像老天爷在欠我的钱，天天只进不出。

 

不过我这人还是懂得低调，无论男女老幼，见人说话三分笑。很多人，对我不服气，但也挑不出我的毛病来。和我打架的和尚，也有走后门引起的后遗症，一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一开始，觉得和我打过架，不好意思来找我，就请时迁给我捎话，说对不起。我对时迁说，现在我是在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

和尚经过我的治疗，恢复得特别理想。往后和尚只要是在人前说起我曾光，都会拍着胸说：

“我和尚这辈子没讲过别人的好话，但这曾光曾先生，真是让我佩服，是个人物！”

见别人笑他，一拍自己的屁股，着急上火的说：“要是说了半句假话，我还烂屁眼儿！”

众人拾柴火焰高。短短两年，我的钱没少赚，唯一的遗憾，就是海棠没有怀孕。我不急，倒是海棠比我急。海棠现在没有上班，也没有必要上班，专门在家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在海棠的坚持下，我俩去过两次上海一次北京，专找条件最好，名气最大的医院做检查。

这种检查也够寒碜人的，每次都要化验我那货。为了弄出那东西，常常把我折腾得脸红脖子粗。我现在虽然比以前有钱了，但人还是以前那个人。遇到未知的事照样紧张，照样害怕。看护士小姐把我的样本拿去化验，心里就很忐忑。不过还好，我俩化验的结果一切正常。专家就怀疑，是我俩心理因素在作怪。也真是邪门了，以前也是一样做的，不照样怀上了的？

一看海棠焦急疑惑的神情，我就心疼。我们每次会金子山，都要带几麻袋中草药回来。专家说了，这东西要天天坚持喝。说实话，我没有把这些东西当回事，但海棠却坚信不疑，还督促我和她一起喝中药。时间长了，隔半里路，用鼻子一闻，陌生人都能找到我的住处。

于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这曾光曾先生也不是神，治得好别人的屁股，医不好自己的鸡巴。

还有人暗地里造谣，说我这门医术，其实是巫术的一种，学了这东西损阳气，败火罡。种子要发芽，阳光空气水分都要具备，现在没了阳气，就算是把海棠那块肥田耕个底朝天，也是只种不收白忙活。

 

这些谣言我听到不少。听到后我无动于衷。我知道，我的成功让很多人心里不舒服，不服气。但他们又没有比我过硬的本事，也只能是嘴上快活快活。我是这样想的，海棠却不这样想。她一直认为，是她当日的不小心，造成今天的结果。随我怎么劝她，她都解不开这个心结。看到海棠大口的喝药，和她那深锁的眉心，我就担忧。我忽然有了想离开金子山的想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给老包，老包叫我自己拿主意。但老包也认为，换一个新环境，对海棠应该有利。我正在思考究竟何去何从，没想到高成来到了金子山。他是专门来找我的。

高成进我诊室的时候，我正靠在沙发生养神。人啊，不操心钱的事了，又有其他无穷尽的事让你烦心。想起现在海棠的状态，我只能叹气，这时候见有人进来，习惯性的站起身。见人就起身的这个习惯，也是从前受苦太多，看人脸色太久，自然而然形成的。中日医院的院长为此笑话过我好多次。院长这人架子大，除了领导，其他人进来了，他屁股都不会抬一下。

我站起身，一看面前这熟悉的身影，又一屁股做沙发上了。高成先伸出手，看似是握手，其实是拉我起来。高成很铿锵的说：

“老同学，看你怕成这样！是不是怕我借钱啊？”

又环顾四周一眼，把大拇指竖起多高：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曾光你是好样的。”

我缓过神来，擂了他胸口一拳：“一看你高成的肚子，怕是升官了吧！”

高成哈哈大笑：“我再怎么折腾，也只是人民的公仆，你曾光可不一样啊……”

我接过话说：“是不一样，你是公仆，我是纳税人。”

一指门外：“别打嘴仗了，走走走，我们上吉庆楼吃海鲜。”

有多少年没有见高成了呢？快十年了吧。冷不丁的一碰面，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偏偏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猛然想起一事，就问：

“高成，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高成没有回答，看了他司机小赵一眼。小赵接过话头说：“其实高书记打听曾先生好久了。也是凑巧，前两天在这边考察，听人讲起您。高书记知道后，专门绕道过来看看您”

小赵还不忘强调说：“您这里门槛高，进来必须先挂号。五十块钱的手续费，一分不少。”

 

在吉庆楼，高成告诉了我很多家乡的事情。有人生意做垮了，有人发了大财，有人结婚成家了，有人搬迁到了外地。最引人瞩目的盐池河旅游项目，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高成告诉我说，秦学现在也不错，在县城一家国有企业上班，负责技术工作，经常要出差。秦学成了企业骨干，忙得很，没有多少时间陪他老婆。

又说秦学的老婆吴佳慧，比秦学还大一岁。但看起来，秦学要比吴佳慧大十岁。高成连连感叹，说秦学呆在这个企业里面，才华都被埋没了，人也变迂了，还妻管严。

一听高成说秦学妻管严，我心里也有些发笑。笑的不是秦学窝囊，是笑高成自己惧内，还说秦学怕老婆。那时候在铁匠镇，高成的家事，我或多或少的听人讲起过。不过反过来想，那时候高成还是个小小的办事员，现在当上了书记，应该是不一样了。将来要是凭着老于县长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成接着讲我弟弟曾荣和舞清。虽然儿子上小学了，不过日子过得不太顺。曾荣前几年外出打工，挣了点小钱，这两年迷上了买码，钱不够输，两口子没少吵闹。曾荣明里听舞清的规劝，暗地里一切照旧。

我最关心的事我爹我妈。这事高成偏偏最后说起。说这事的时候，饭已经吃完了，海棠正要招呼服务员上茶，小赵已经从包里掏出一茶叶，就着屋里的开水，满满给领导泡了一杯。还接着给我和海棠泡。这小伙子很有发展前途嘛。

我追问爹妈的情况。高成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海棠，又看了看我，说：
“放心，曾老爹身体硬朗的很，想法还很多。”

海棠问：“妈的身体还好吧？”

高成：“婶子这些年来，身体时好时坏。这事本来要先告诉你们的，就怕说了你们担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催促：“高成，你快讲！”

高成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婶子去年已经走了，肝癌晚期。”

我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开水溅到脚背上，也没有感觉到疼。妈，你怎么这么快就离世了呢？妈，你怎么就不多活几天，看看曾光现在的风光，跟着曾光享几天福呢！我以前是不想回去，其实现在，我真的很想回去看你们的。落魄的那会儿，钱就是爹妈，现在有了钱，才知道爹才是爹，妈才是妈。

高成又说：

“婶子要走的那几天，，一直在念叨你曾光。说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说你小时候喜欢吃芝麻饼，就请秦学帮忙，从县城里带两袋饼子回来。婶子是嫌镇上的蛋糕店偷工减料，味道不正宗。不巧的是秦学那几天出差去了，没有时间回枫香坪，饼子还是我带回去的。”

我说：“我妈一定当着你的面，骂秦学遇事帮不上忙。”
高成：“看样子是想骂，但当时已经没这个力气了。病了好几年，瘦得就剩一个骨架。其实走了也好，免得自己受苦。”

还说：“也免得别人跟着难受。得了这病，神仙也没法医。

此时我终于忍不住，干嚎起来。其实从我的情绪上来讲，我是要大哭一场，甚至是大哭几天的。但上次住院后，我的泪腺严重受损，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来。没有眼泪，就只剩下干嚎了。倒是海棠看我难受的样，在一旁泪流满面。

等我干嚎够了，高成看了看海棠：

“弟妹，你考虑考虑，是不是陪曾光一起，回一趟枫香坪？”

海棠抹了一把眼泪说：“这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其实，我早该想到，让曾光回枫香坪看看老人家的。唉！都怪我。”

又说：“今晚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动身。”

我在海棠面前，从来不提我爹妈的事情。这些年来，我都快忘记他们了，我觉得爹妈都还年轻。关于老家的那些事，海棠从来也不问。她不问，我也不说。我怎么好说呢？比如我和雾清的那些事情，能说给海棠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