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换个活法就是欲望。每个人都在换个活法的欲望之中沉沦挣扎，以人生为战场去赌博。 撰文 | 连清川 一个百户小吏，如何能够卷入一场杀人无算，血流成河的宫廷政变？所谓蝴蝶效应，能够让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成为决定国家命运的关键因素？抑或到最后，所有人绝望的挣扎，不过为历史的尘烟，做一些无望的注脚？
这从来都是中国历史的主战场，主旋律。所谓的蝴蝶效应，从来不曾在中国的历史上发生，蝼蚁依旧是蝼蚁，而宫廷仍然是宫廷。惟有千年不变的欲望，滚滚红尘，刹那间淹没如歌如泣的传说。
在电影开头的修罗场，才是中国政治的真相，亘古不变。  1 这是20年来我第二次重复地刷一部国产电影，前一部是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上大学的时候。
一部好的电影，不一定是讲一个诡谲奇异的故事，也不一定是如何地恢弘伟岸，而只是好好地讲一个故事，讲一些简单的道理。
《绣春刀·修罗战场》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信王朱由检、千户陆文昭和他的师妹丁白缨，相信自己颠覆魏忠贤的事业是一项高尚伟大的事业。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用尽了一切的阴谋；锦衣卫百户沈炼和裴纶只是这个庞大王朝中的蝼蚁，他们却相信，如果连一个柔弱的画女北斋先生都没有生存的权利的话，那么这样的改朝换代，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付出的。
所以，这个故事的梗概就是：一群号称正义之士，为了掩埋自己的阴谋而丧心病狂地厮杀着所有挡路和知情的蝼蚁；而三两个怀着普通正义的普通人，誓死地捍卫着生命基本的尊严。 仗义每多屠狗辈，约略是这个意思。  不过话如果只说到这个地步的话，那也就无甚可观了。在西方，类似于这样的场景经常被提及，但是在中国道德的语境之中，却鲜为认同：也就是当个体的尊严撞见集体的正义的时候，你作何选择？
信王也好，陆文昭也好，都相信推翻魏忠贤乃是为天下苍生谋，为了这个集体主义的正义，他们可以佛挡杀佛，人挡杀人。 他们制造了皇帝沉船事件，谋杀了郭真，算计了裴纶，污蔑了沈炼。就像陆文昭在和沈炼对峙的时候说，活到这个岁数，人情、脾性都磨得差不多了，如果没有这点念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像他在开头时候说的：要想不这么死，就得换个活法。
可是换个什么活法呢？剿灭阉党，明君天下。崇祯就是他们的希望。 所以，他们称信王叫“明公”。这个集体主义的幻梦，直到陆文昭死，也都没有醒过来。  ▲张震饰演北镇抚司锦衣卫沈炼 可是他们偏偏碰上了沈炼和裴纶。他们执拗地相信，一个无论多么伟大的集体主义正义，都应该建立在尊重个体的生命和尊严的基础之上。 如果以为沈炼仅仅是因为爱恋北斋而做出这样的选择的话，那恐怕就大错特错。因为裴纶的选择也是一样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无论集体主义多么伟光正，都无法以抹杀一个哪怕是普通如同蝼蚁的个体生命作为代价。 导演路阳高杆的地方，在于在这个基础之上，继续向前推了一步：莫要以为这样的慈悲和认知能够战胜世界。 在集体主义的狂热之中，个人主义终究是湮灭了的。信王一路屠戮的阴谋还是胜利了。
这就是修罗场。修罗王与帝释天之间的战争，没有正义，只有屠戮。中国的政治，从来只有宫廷政变。而宫廷政变，从来就只有修罗场。 2 然而，中国的政治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个修罗场？《诗经》里曾经吟诵的君臣共和，或者大唐盛世，又或者在法国学者谢和耐眼里那种令人称羡的旖旎大宋，又如何曾经存在？
电影的开头，是辽东萨尔浒之战的终结。沈炼在漫天大雪之中救下了陆文昭和郭真。此时，朝阳如血，在丛山之间映照数万僵卧的将士，形同修罗战场。因此陆文昭生出“换个活法”的感慨。 可是换个活法就是欲望。每个人都在换个活法的欲望之中沉沦挣扎，以人生为战场去赌博。  ▲金士杰饰演魏忠贤 魏忠贤的欲望是守住自己的江山。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宦官杀人无算，在与东林党的博弈之中，折损了整个大明的人才与元气。 明朝是中国整体政治从君臣共治走向独裁专制的一个转捩点，君臣抗争从嘉靖到万历未曾消歇，而魏忠贤的出现使皇族代表与官吏集团之间的矛盾公开化，破坏了整体的政治架构，从而使后金有了崛起的机会和时间。 他的欲望，才是整个明末政治修罗场的源头。
信王朱由检的欲望，是剿灭阉党，中兴明室。电影中刘端端所饰演的信王阴鸷残忍，善于做戏（话剧演员出身的刘端端在对话魏忠贤的这一段中数度变脸，演技爆表，时而隐忍，时而怨毒，时而愤怒，时而卑琐，极致精彩），与历史中的崇祯颇有契合。 在历史上，崇祯自吊煤山时怨愤“诸臣误我”，其实也不过是他未曾认知政治本质所致。 剿灭魏忠贤之后，崇祯真正实现了独裁，其后明朝所仅剩的一些大才，如熊廷弼、袁崇焕，个个都不得善终，全然自毁长城。 而电影中的信王，恰恰是为了自己的明君梦想，谋杀亲兄，草菅人命，亲手开启了修罗场。 ▲张译饰演陆文昭 陆文昭是一个可怜的人。他的欲望就是信奉为天下苍生谋，要结束宦官之乱，扶上一个具有雄才伟略的明君。 在这样一个正义欲望的驱使之下，他獠牙毕露，杀心四起。以为以血与火就可以开出一条光明之路来。 可惜他同样不明白的，是整个明朝天下的政治格局早已定型，君臣互搏早已成为习惯。 当丁白缨告诉他已经成为信王的破绽后，他绝望地大喊：沈炼，看来你我都活不过这个修罗场了。 他始终也没有醒悟过来的是，他就是修罗场中的主将，他自己就是修罗王之一。 海晏河清的明君梦想，就是他走进修罗场之路的原因。 ▲辛芷蕾饰演丁白缨 北斋似乎是修罗场的受害者，但是她没有那么无辜。她有仇恨，因为魏忠贤杀了她全家，她要复仇。 所以，她的欲望便是和信王结合在一起，并一手推动了郭真的谋杀，和沈炼的卷入。 所以，她便是修罗场中修罗王与帝释天战争的元素：修罗王美貌的女儿。 北斋是主动卷入这场战争的，她的善终，与最后假惺惺地画下山水之中的沈炼作为纪念，其实原不过是她对于自我欲望放纵成害的一种忏悔和救赎。 在一场场的政治杀戮之中，每一个依附在政治梦想中的人，都不是无辜的，都是修罗场的共谋。 沈炼原本只是红尘沉浮的一个小官僚。所以他在郭真案的时候，还要去争功，在殷澄酒后失语时亲自追击直至他自杀。 他的欲望就是撞见了北斋，生出了贪恋。
 ▲雷佳音饰演裴纶 这种贪恋在其后种种的机缘巧合之中，终于升华成为了对于生命与尊严的守护。 而裴纶则是因为对于友谊的贪恋，也从一个贪功恋位的人转化成了对于对错的保卫。可以讲，他们两个，都是因为对于世情人性的欲望，而终于卷入到了修罗场的厮杀之中。 他们是想逃离政治修罗场的升斗小民，然而身在那样的乱世之中，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明末宫廷斗争的修罗场，如同电影一样，有着君臣撕裂的必然性，但同样有着崇祯励精图治却志大才疏的偶然性。 而其根本的背景，就是在独裁欲望与明君梦想的交织中，幻化出一场其后演变成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大修罗场。这是整个中国历史的大血色，也是中国政治日益封闭，日益残酷，日益宫廷的演化史。
换个活法的故事，讲到今天，都换不出来。因为明君的幻梦，始终是中国政治认识的主旋律。修罗场是必然的。明君与共和，从来是冲突的。  ▲杨幂饰演画师北斋 补记1：《绣春刀·修罗战场》值得一说，是因为几乎是第一次，有一个编剧能够把个体生命的尊严和价值，放在等同甚至高于集体正义的角度上去衡量。 当一个弱小如同蝼蚁的百户，敢于抗争一架强大的国家战争机器的时候，这个国家才有可能有尊严，就算对抗的结果，仍然是失败。 补记2：这部电影无论是镜头语言，化妆，场景，都是极其精细的。外行就不多说了。 另外真的要吐槽的是：大幂幂，真是整部电影的大bug，出戏，呆滞，无神，尬得我真想把她的戏份全都快进掉。 （实习编辑 刘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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