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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的影子,落在江南的“风啊,水啊,一顶桥”

 静雅轩345 2017-08-04

他在临终前的病床上,看着属于自己的美术馆的设计图喃喃地说道,“风啊,水啊,一顶桥。”这几个字,说的是乌镇,更是江南。

 

在我的文学启蒙里,没有木心的影子。很多年来,我甚至于都不知道木心是谁。木心在乌镇孙家老宅离去时,很多老宅周围的人,面对记者的询问,茫然反问:木心是谁?他们不知道木心,也不知道一个叫孙璞的乌镇人。我觉得,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人。我去乌镇那么多次,见得最多的是茅盾先生,先生的书房,子夜的手稿和先生笔下的林家铺子。

 

然而,有一天我就发现,在乌镇西栅,一片不算宽阔的湖面上,就长出火柴盒似的几间房子来,这些房子设计很简洁,简洁到几乎没有弧线,就那么几个直角组成的几何图形,沉入水中一半,水面上一半。这个建筑群,是木心美术馆。如果不走近了,仔细看,木心美术馆几个字也是看不清的,那么小,嵌在一面墙的一角。


木心美术馆内景

 

这座建筑,我先后进去过两次,迎面就看到一幅巨大的画,木心先生在画上身着过膝大衣,戴着黑色礼帽,低头拄着杖。相对画面的尺寸,木心的影子,就显得太小了。倒是他说过的几个字,“风啊,水啊,一顶桥”布满了画面的右侧。其余大部分,就都是留白。在馆内自上而下参观时,其实我们是在一点一点往水里走。馆藏除了木心的画作,也有大量先生的手稿。先生的字写得很好,所用稿纸,不一定是很规则的稿笺,也有普通大号笔记本,带隐形横线的那种。先生的字在稿笺上写得密密麻麻,有的显潦草,可以看出写作时的速度,仿佛灵感来袭,急于把所思记下来。而有的则很秀气,能想象先生写作时的从容与淡定。类似的手稿似乎占大多数,这让我想起先生写过的一首诗,题目叫《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喜欢这首诗,这是其中的三句,在乌镇的一些小店门前,就在木块上写着。

 

见到这几句诗的旅人,疾行的脚步,不由得就慢了下来。木心手稿陈列处,总有几位年轻的工作人员,警惕地盯着参观者手上的手机,馆内不允许拍照。但是,我还是偷偷地拍下几张木心先生的手稿(没打闪光哟)。我想,即使木心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美术馆很安静。在一处还原木心故居的客厅里,一面背景墙是一帧木心的巨幅照片,木心的样子和美术馆入口处那张画上近似,也是一顶有檐的帽子,系着围脖,拄着拐杖,左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看着地面。客厅外,有一些独立的电子屏,也有耳机可供使用,戴上耳机,就能在看到木心画面的同时,听见木心的原音重现。是木心授课的一个片断。木心的普通话有浓厚的江南口音,听上去不疾不徐,很温和的样子,符合他照片上的模样。


木心美术馆中的阶梯报告厅

 

馆内有一个微型报告厅,一面墙上,是中外文艺大师们的照片,从进门开始,就是一级一级台阶,往下,至底部,则是一台钢琴。我坐在台阶上,小厅内只有我一人,寂静无声,让我产生一种恍若隔世之感。我侧过脸去看大师们的巨幅照片,他们在对着我看,或微笑。

 

我读过的书不少,但木心的书读得不多。这与他的作品在大陆出版比较晚有关。倒是有关他的影像资料看过一些。说起来,很偶然,一天深夜,我打开电视的纪录片点播,见有三集乌镇纪录片,每集都不长,就点开看了。片子里有不少篇幅就讲到了木心。镜头里的木心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他用双手做着一个个雕塑的动作,笑着对镜头说,这太累了,做一个动作长时间不动。我理解他们正在聊有关雕塑的事情,看上去镜头里的木心很开心。还有一个画面让我很难忘,是木心回到乌镇,坐在小河木栏边。其时,他从前的老宅已经根据木心的要求,修缮了,在这之前,这里的后花园是一家翻砂轴承厂。定居乌镇后的木心,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冬天,他坐在河边晒太阳,经过的游人,没有人认识他。他坐在那儿,安静地看着河水,慢慢地流过眼底,就像他的日子。

 

1994年,木心曾经回过一趟乌镇,也去看了他的祖屋,发现自己的祖屋早已不是旧日的模样。他也看到后园厂房内伴着炉火劳作的工匠。很显然,木心这次的故乡之行,是失望的,这从他后来写的《乌镇》一文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永别了,我不会再来。”这篇文章在他回乌镇时隔四年后,发表了。1999年,一个叫陈向宏的乌镇人回到故乡,开始筹备组建乌镇的旅游公司。乌镇的一位原住民,据说叫徐家瑅,弄到了那张刊有木心文章的报纸,陈向宏看到了木心在报纸上说“不会再来”。


木心先生

 

木心定居纽约已经人到中年。那是1982年,距离1971年木心被捕入狱逾十年。  

 

在纪录片《乌镇》中,陈向宏没有出镜,片子的解说陈向宏婉拒了。我一直觉得,在乌镇背后,有一双巨大的手,在推动这座江南小镇的变迁。当地人都会说,乌镇的改造图纸,几乎都是陈向宏手绘的。那么,在日后,乌镇建一个史料馆时,这些手绘的图纸,就是乌镇最原始,也是最有价值的文物了。木心美术馆的建造看上去成本不低,它与东栅茅盾故居的修复不一样,纯粹是从一张白纸上开始画的房子。

 

在乌镇时,我总在想,如果没有陈向宏呢?木心家的祖屋现在肯定不是翻砂轴承厂了,但不一定会是木心故居。那么,木心美术馆,恐怕也就不存在了。木心没有看到以他名字命名的美术馆开馆,这是一个遗憾。他在临终前的病床上,看着属于自己的美术馆的设计图喃喃地说道,“风啊,水啊,一顶桥。”这几个字,说的是乌镇,更是江南。

 

我喜欢木心的《从前慢》,其实最后三句也很好: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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