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什么是哲学？

hongzhuanyidui 2017-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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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写给年轻人的哲学史》

我们的一生中总是在不停地提问，诸如：今晚吃什么？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电脑键盘上的哪个键表示“删除”功能？五十乘三十等于几？洪都拉斯的首都是哪里？我们去哪儿度假？谁拿了我的手机？你是否去过巴黎？水在多少度沸腾？你是否爱我？……

我们之所以需要提问，是为了弄清楚如何解决我们的问题，或者说，是为了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一言以蔽之，我们之所以提问（或扪心自问），是为了学会如何才能生活得更好。我想知道过一会儿吃什么，我能去哪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家里或到达我朋友的住处，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如果我对科学有好奇心，我或许还想知道飞机如何起飞、如何治愈癌症等等。对其中每一个问题的回答，决定了我接下来将要做什么：如果我想去纽约，我会询问如何才能到达那里，我将有兴趣得知：如果坐飞机，要花六个小时；如果坐船，要花两到三天；如果游泳过去，要花大约一年时间，当然前提是一路上不被鲨鱼吃掉。我将根据这些包含具体信息的答案，来决定是要买一张机票，还是一套游泳衣。

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为了能以最实际的方式行事，我需要向谁提这些如此必要的问题呢？我应当问那些比我所知更多的人，问令我感兴趣的每一个话题的专家：如果是地理学方面的问题，就问地理学家；如果是健康方面的问题，就问医生；如果想知道电脑为什么突然死机，就问计算机方面的专家；如果想以最便利的方式去纽约旅行，就问旅行社；如此等等。幸运的是，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东西不懂，但我们身边总是有很多能人，能够帮助我们解答大多数疑问。重要的是要找对我们应当询问的人。因为一个木匠在计算机问题方面将对我们毫无裨益；而哪怕最好的足球解说员，可能也无法告诉我们，哪条才是攀登珠穆朗玛峰最安全的路线。因此，先于任何其他问题的首要问题是：谁最了解我所感兴趣的那个问题？能够给予我所需的有用信息的专家在哪里？一旦我们知悉问题的答案何在——无论是通过询问某个人，还是通过查阅书本、维基百科或任何其他方式——我们就可以完全不假思索地直指目标，直到疑问完全被消除为止。

通常，我之所以提问题是为了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一旦我知晓了问题的答案，我就会立即付诸行动，问题本身则不再引起我的兴趣。比如，水在多少度沸腾？我之所以有这个问题，是因为当时我想煮一个鸡蛋当早餐吃。当我知晓了这一问题的答案，我就会把微波炉调到这个温度，对于其他的就不再关心——因为片刻之后，我就可以把鸡蛋吃掉了！我之所以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为了行动而已。当我已经知道该做什么，我就会把这一问题从头脑中删除，进入下一个比较急迫的问题。但是……如果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与诸如我要吃什么、上哪儿旅行，与手机的功能，与地理学、物理学或我所知道的其他科学都丝毫不相干的问题，对这个问题，我既拿它没有任何办法、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又当如何？

让我们来看另一个例子，以便能更好地理解。假设你想问某个人现在几点钟，你肯定会问一个戴着一块好的手表的人。你之所以想知道具体的时间，或许是因为你要赶一趟火车；或许是因为你要记着在最喜爱的电视节目开始的时候打开电视机；或许是因为你已经和朋友约好去跳舞……或者是出于其他原因。手表的主人会仔细端详手腕上的表盘，并告诉你：“现在差一刻六点。”这就可以了：现在是几点钟的问题已经不再牵扯你的精力，它已经被删除了。目前重要的是，你需要抓紧时间，以免自己误了约会、比赛或者火车。如果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再接着玩一轮小游戏……但是想象一下，如果你想到的问题是“时间是什么”，而不是“现在是几点钟”，那么真正的困难就开始了。

这是因为，首先，不管时间是什么，你仍旧要照常生活。无论是去见朋友或者赶火车，你都仍然需要不早不晚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出发。关于时间的问题，同你要做什么没有任何关系，毋宁说它与“你是什么”有较大的关联。时间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一种东西，是你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你之所以想要知道时间是什么，是因为你想更好地了解自己，因为你有兴趣了解所有这些——你被置于其中的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问“时间是什么”，就类似于问“我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决非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第二个困难是，如果你想知道时间是什么，你该去问谁？问钟表匠？问日历生产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时间方面的专家即“时间学家”。也许科学家会向你讲述相对论以及星际空间中的时间原理；人类学家会向你解释人类历史上不同社会所发明的测量时间的不同方法；诗人会用诗句向你表达对已逝时光以及时光所带走的一切的怀旧之情……但你不会满足于上述任何一种不完全的解释，因为你想知道的是时间实际上是什么，无论是在星际空间中，还是在历史或你个人的生平中。时间是一种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会流逝？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专家，但是它却能引起像你一样的任何其他人的兴趣，也就是说，能够引起所有人的兴趣。因此，你无需执著于找到一位能为你解疑释惑的智者，你莫不如和其他人，和你的同类，和其他像你一样为这个问题所困扰的人进行交流，或许在众人的交流中，你们能够找到某种有效的答案。

我还要指出关于此类问题又一令人惊讶的特点（到了这个层面，你或许已经开始感到后悔了）。对于一般的问题，一旦熟知此事的人为你作出解答，你就会立刻失去兴趣；而对于时间一类的问题，越是有人试图回答你，你就会越发萌生强烈的兴趣。各类迥异的回答，会一次又一次地撩拨起你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而不是把问题取消掉。它会唤起你不断提问的欲望，而不是就此放弃提问。

不要认为只有时间一类的问题才是如此。如果你想知道何为自由，何为死亡，何为宇宙，何为真理，何为自然，以及其他类似的宏大事物，情况也同样如此。你将会看到，它们丝毫不是什么“怪”问题：难道死亡或自由是某种古怪或不同寻常的事物？但同时，它们也不是一些稀松平常的问题，或者说，它们不是一些实际的或科学的问题，而是哲学问题。我们将这样一种努力称作“哲学”，即它致力于回答上述这一类问题，并且之后还要以你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或自己找到的答案为基点，继续不懈地提问。因为从事哲学活动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决不轻易满足于对某一事物的第一个解释，也不满足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解释。

你会发现有这样一些人，对于所有的问题，他们都会向你允诺一个绝对和无所不包的答案。关于你的每一个疑问，他们仿佛都知道确凿无疑的真理，因为他们曾在某个夜晚诉诸上帝，或诉诸甘道夫和邓布利多(甘道夫和邓布利多分别是魔幻小说《魔戒》和《哈利波特》小说系列中的魔法师)，或诉诸某个怀有助人为乐之心的擅长通灵的外星来客。你将很快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他们会告诉你不要再问，不要执著于苦苦思索这些问题，你只需完全盲目地信仰并接受他们告诉你的道理就可以了。这些十分……的人们（我想我还是保持沉默为好），他们会对你说，在宇宙的奥秘面前，你不应该如此傲慢，而是要显得顺从。特别重要的是，你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的解释、他们的叙述，尽管他们并不能给出能让你接受的理由。事情就是这样，到此为止，阿门！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些人会试图让你相信，他们的这一套也叫做哲学。真是十足的谎言！没有任何一位真正的哲学家会要求你相信不能理解的东西，或相信他不能对你作出解释的东西。接下来我要向你讲述一个例子，许多人向我发誓它确实发生过，尽管当时我并不在场，因此我不能向你确保它的真实性。

若干年前，有一位印度智者来到英国的一座小城，准备向公众做一个讲座，讲座的主题恰恰是关于宇宙。宇宙！请抓稳扶好以免跌跤。不出意料，有好多好奇的民众前去听他的讲座。讲座举行的当天下午，大厅里挤满了人，连一只苍蝇都容不下——现场确实有一只苍蝇，另有一只想要飞进来却未能成功。最后，姗姗来迟的印度大师终于到了。这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苦行僧，裹着一块带羽毛的缠头巾，身穿一席色彩缤纷的长袍。有必要提醒大家注意：要警惕所有那些与人交往时身穿奇装异服的人：比如戴满勋章的人，头戴帽盔、斗篷的人等，他们之所以如此打扮，几乎毫无例外，其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给你留下震撼的印象，以便使你能够服从他们。这位所谓的智者用一种低沉而神秘的语调开始了他的演讲：“你们想知道宇宙在哪里吗？宇宙支撑在一只硕大无比的大象的背上，而这只大象的脚踏在一只硕大无比的乌龟的壳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异的呼声。有位糊涂的老头还虔诚地欢呼：“一切赞美歌颂都归我主！”但与此同时，一位身材略显发福、戴着眼镜、就座于第二排的女士安静地发问：“很好，但是……这只乌龟又在哪儿呢？”

这位苦行僧用双手做了一个手势，仿佛在施行法术，好让宇宙在这位爱提问的女士面前消失，并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这只神龟趴在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背上。”人群中有人想到这样一只可怖的昆虫，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然而，这位胖女士并没有显得很吃惊，她又举起手，进行第二次提问：“很好，可我还想知道这只蜘蛛在哪儿？”印度智者脸胀得通红，长喘一口气，仿佛从沸腾的高压锅喷出的气体一般：“我十分亲爱的……好奇的朋友，”他试图用温婉的语调说话，但是发出的却是鸡叫般刺耳的声音，“我可以向你保证，蜘蛛就在一块无比巨大的岩石上。”对于这个回答，这位女士显得更来劲了：“棒极了！现在我们只需要再知道岩石在哪儿。”苦行僧这下感到绝望了，号叫道：“我的女士，我可以向你保证，往下一直都有石头！”公众向这位滑稽演员报以一片嘘声。

这个身穿长袍的无赖智者真的是一位哲学家吗？当然不是！真正的哲学家是那位爱提问的女士，她不满足于那些停在半路、悬于空中的解释。她不停地发问是对的，直到让大家看清楚，这位苦行僧原来只是想用故弄玄虚的连篇鬼话来唬住大家，而这些不知所谓的话，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并利用了其他人的无知。我向你确保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自诩为“圣人”或玄而又玄的魔法师。但愿世上永远都不乏爱提问的、懂得如何奚落他们的哲学家。

哲学是一种寻找真理、揭露错误或虚假的形式，它已经有着超过两千五百年的历史。本书试图用简洁的语言，讲述哲学史上某些最重要的时刻。我们接下来将会提到的每一个哲学家，都曾思索过让你同样感到有兴趣的问题，因为哲学所要处理的，正是那些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安的问题。但他们是根据他们所生活于其中的实际来思考这些问题，而那些实际情况早已不同于你现在面临的现实。换言之，这些问题的大部分仍然有效（比如何为真理？何为死亡？何为自由？何为权力？何为自然？何为时间？何为美？如此等等），虽然从前的哲学家们都不知道原子弹、移动电话、互联网和电脑游戏是什么样的，甚至都没有办法设想。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帮助你思考，但是决不能代替你思考。他们走过了一部分路程，并且由于他们的贡献，使得你无需从头再来。但是就你生活于现实世界中的人生而言，你必须亲自去思考问题，任何他人都无法代替。这是至关重要的，无论是对于开始还是结束来说：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完全独立地思考，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要从其他人那里获得帮助，从我们的先人和同时代人那里获得帮助……但需谨记，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思考，也没有人可以要求你完全盲目地听从他所说的话，甚至要求你完全放弃自己的思考。

下面对话的是阿尔芭和尼莫，他们只有十二三岁，确切年龄我不太清楚。他们正在某个学校的教室里，身后是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几个被擦掉一半的数字。教室的另一端挂着一张有相当年头的欧洲地图，肯定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年龄都要大。

尼莫：你想怎么说都行，但在我看来，所谓哲学就是故作正经的昏话。

阿尔芭：恰恰相反，我对哲学很感兴趣。我想，哲学可能是一种……很酷的东西。

尼莫：得了吧，还“酷”呢！我看还是我刚才说的，完全是一些昏话。

阿尔芭：等一下，不要着急。我想说的是，我之所以喜欢哲学，是因为……因为……

尼莫：是因为什么？如果真可以搞清楚的话，来吧，一下子都告诉我，看看你能不能讲清楚。

阿尔芭：呃，是因为，就目前来说……就从这儿开始吧……它似乎什么用处也没有。

尼莫：好一个长处！你看你，多棒的理由啊，什么用处也没有，简直酷极了！

阿尔芭：你就是个白痴。

尼莫：谁说的？我才不是。我这才叫酷！

阿尔芭：呃，或许……让我想想，你有什么用处呢？

尼莫：用处？你这人怎么想的？我不是机器，也不是工具。我们人类不需要有任何用处，我们只是做我们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