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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迟笔下的湖州，可用“水晶晶”一词来形容。五月去湖州南浔，错落间隔的百间楼，波光鳞鳞，中间仿若有金鱼鳍尾轻摇，斜斜曳出一位女画家。她温文俏丽的眉目之间，俱是江南女子的爽朗才情。 张建智老师为湖州学者，对家乡的人物风情深怀感情。春日时节，他寄来一本台湾版的《王世襄传》，不仅让我看到了文博大家的入世人生，也仿佛水波起兴，锦鳞闪闪，让我对金章其人与她笔下的金鱼，有了解的悠游兴味。 金章，字陶陶，号陶陶女史，别号紫君。她是王世襄先生的母亲，也为民国时期著名金鱼画家。 她于鱼藻绘事，颇有会心。无论是南浔的“可读庐”，是北京的“芳嘉园”，都蓄养着倏忽嬉游的金鱼，那些金鱼于绿藻青草之间，无异于一首活泼的诗，一幅生动的画。让人虽身处闹市斗室，却“目尽尺幅，神驰千里”，如悠游于青山绿水之间，感受游鱼的清幽，身心俱凉。 让人惋惜的是，书中所记金章轶事毕竟只是点滴，尤其她的绘事佳作，只藏头露尾地有一两幅，让人不能尽兴。 仿若寻微，不可避免会来了兴趣。从网上一点一滴地搜她的生平、轶事、画作，还原出一位江南才情女子，也徜徉在她所绘的绿水碧波的游鱼之中。 精于水藻间事的女子，与翰墨书香自然有缘。金章出身南浔一个富裕的丝商家庭。家庭氛围相当有艺术性，可以说是一门清芬。长兄金北楼为二十世纪北方画坛领袖，二弟金东溪和四弟金西厓均是著名竹刻家。她自幼从长兄金城习画，花鸟之外，尤擅鱼藻，又工诗词，精楷书，宣统元年，她远嫁北京，婚后随夫王继曾赴巴黎生活，精通英、法两种语言，故一时有才女之誉。 这位生于1884年的风华女子，她的理想、信念和爱，均突出地沉淀在心底那丛水藻间。“金章”一名让人悠游暇想。清朝画家虚谷曾绘有紫藤金鱼图，均以“紫绶金章”为题，那一“紫”一“金”的色调与情韵，勃勃浓郁，引人注目。陶陶女史对此，定是感情微妙，她尚有“紫君”的称号，想来也有这般彰显的微意在。 她与锦鳞仙子的这段因缘，让人忍不住赞不绝口。她画的最多的是鱼，扬名艺坛的也是鱼。金章曾随兄弟一起游学英国，专攻西洋美术。既然游艺于传统，又有机会窥于西窗，她的画鱼手法自然独特，以创作于1915年的《金鱼》团扇来说，就是用朱砂、淡墨写鱼，细勾金鳞，又注重所绘之物的立体与光影效果，似乎是受了西画的影响，使金鱼画作多了一片悠游风景。 锦鲤文化传播方面，金章著有《濠梁知乐集》。这本是金章在画会时所写的教材。“濠梁知乐”的典故，当是从《庄子·秋水篇》中化来，也可蠡探出如斯逝水人世之中，金章的为人处事，绘事性情，自有一种在川知乐，悠游素想的哲学意趣，让人雅羡。1920年，金章有一段不容错过的金粉岁月，她在“中国画学研究会”担任“评议”教职。这家研究会在中国画坛上享有盛誉，由金城任会长，招生收徒，传播中国画艺。当时画会中，时有女会员请教金鱼的画法，希望能有书面的教材，以便平日自习，金城也怕只是口头讲授技法，学生不易记忆，也希望她写成书。因此，金章用两个月的时间写成了这本画鱼专著，讲授“水中仙子”的画法。 于是，看到了她笔下更多的锦鳞仙子画作，轻盈小巧，工写并重，嬉戏游动在藻类水草之间，有波涟灵动之感，背景饰以荷花、藻荇。这些画作多有题款。有一幅《金鱼团扇》，当是她的代表作，两尾红色金鱼，一尾黑色金鱼。搅动了整个画面。仔细玩味紫君女史笔下的金鱼，水色团影之间，那尾静默文雅，自然值得珍视。 一尾金鳞的魅力不可小觑，吸引许多名家涉画笔，成鱼趣。也曾在画廊看过一些名家笔下的“水中牡丹”“池中锦鳞”，如陆抑非的写意金鱼图，吴作人的金鱼斗方，吴青霞的《鱼乐图》扇页，均有彩蝶轻舞之美。但金章的金鱼，又大，又圆，又润。那鱼眼睛骨碌碌的，极为轻灵，特别吸引人。鱼尾与鱼鲽显得特别飘逸，洒脱。比起来，金章笔下的濠梁之鱼更显清爽明丽，带着一股悠悠仙气。见一幅喜欢一幅，闲来无事时，学着画了那么几笔，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那股简淡闲雅的性情更难学，只有感情细腻、画笔圆润的女性，才能营造如此境界。 金章不仅善画鱼，还工花卉，曾以花鸟画闻名华北——“花卉翎毛亦楚楚有致，皆有宋元遗意”。一株工笔兼写意兰花，开得矜持，满室幽香，更让人留心于那笔墨间的细微姊妹情怀——“恒卿云姊雅正，丁已秋日陶陶作于京师”。 王世襄毕竟是位孝子，深怀藏家念旧的幽思。担心《濠梁知乐集》毁于日寇战火，他亲手抄录初稿，几十年后又为母亲重新编撰影印。晚年时，他还编辑《金章·金鱼百影》，将思母情怀化成水影波光一样的思念，深深浸润于心间。 几十年过去，金章其人已人影微茫，一代金鱼女画家古韵优雅，让人平添了几多追慕古典美的情愫。可知锦鳞沉潜之处，也自有闺秀斯文一脉。 2015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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