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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生命的祭司

 冬天惠铃 2017-08-07

图片发自简书App

流星划过,生命陨落,生命把故事凝聚成百花丛中一株株矮蒲公英,莫言把它们吹到天涯海角,让它们笑成漫天星斗,当作是对生命最高礼节的祭奠。

许多时候,作家执笔,没有一个清晰明确的目标;许多时候,意到笔随,但写着写着就偏离了初衷。

很难说莫言创作时有没有率先在终点插一杆小红旗,只知道他是一个孜孜不倦讲故事的人,而且讲起来就刹不住闸,像浪花一样一层推着一层柔中带刚的前行,他的小说载着一段又一段沉重的历史将现代人蜻蜓点水的阅读眼球擦得乌黑锃亮。

拨开林林总总的故事,满是硝烟的历史“生命”二字熠熠生辉,很多作家写“人”,他往上又迈了一个台阶,他笔下的生命是一个广博的多的概念,恰恰是生命撑起了他一部又一部长篇巨制。

在莫言眼中,生命高于一切,正像《丰乳肥臀》最后写道:“一只巨大的乳房,膨胀膨胀不休止的膨胀,矗立在天地间成为世界第一高峰,乳头上挂着皑皑白雪,太阳和月亮围绕着它团团旋转,宛若两只明亮的小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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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乳房周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芒,日月星辰都在它的膝下承欢,是母亲的乳房孕育了万物,哺乳了生命,挺立在天地间圣洁的乳房俯瞰着宇宙,生命高出宇宙,生命高于一切,生命至高无上。

于是莫言的笔下形形色色的生命在挣扎跳跃着,在他所铸构的时间和空间里沉浮,却并非落花随流水的悲怆,也不是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那样个体在历史洪流中的无奈苦笑,而是生命以其特有的方式独立着,凸显着,绚烂着,悲壮着。

生命离不开历史的沐浴,却不是历史的傀儡,单就魔幻现实主义写法来说,《丰乳肥臀》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相似的地方太多,只不过《百年孤独》中我们看到的是羊皮卷上的“百年”,我们感受到的是耳际吹着的“孤独”。

植根于人性最深处的孤独无法逾越命运,无论有多么奇特的抵御方法,生命都是卷入历史沙漠中的一粒尘埃。

莫言则不然,他的历史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弥漫着政治与战争的硝烟,真实又不带任何偏见,生命却并非裹挟在历史之中,生命在历史中有着非凡的意义。

没有说谁是历史的创造者拥有者,没有说谁是历史时代的牺牲品,甚至历史是为着生命服务,是让生命的尊严更明晰的为世人所知。

生命在空间的宇宙中也不是苏子笔下的天地蜉蝣,沧海一粟,那么多的作品都集中在山东高密这个民风彪悍的地方,一代一代前赴后继的人就像一茬一茬红高粱一样,生生不息,无休无止的生长。

一个小小的高密是整个中国硝烟历史的缩影,而高密中那些顽强的生命,昂起黑红的脸膛,睁着圆环似的双眼,傲视着那些西方作品中塑造出的“多余人”“畸零人”。

在这里,生命的价值不是靠思想的深度来呈现,而是它所铺张开的广度,生命像一粒种子有着解孚甲的力量,也像一株幼芽有着柔韧向上撑开的执着。

莫言对生命怀有着崇高的敬意,就像是原始人在祭拜图腾,就像是虔诚的教徒对着天神祝祷。

正因为写生命,所以我们觉得他的笔法恢宏奇谲,正因为读生命,所以我们觉得他的想象天马行空,只因为我们最远都看不到宇宙,而他早先看透彻了宇宙之外的生命。

有人说“莫言总喜欢把人写成妖魔,下笔极其血腥残忍,穷凶极恶,屎尿横流,极尽渲染之能事,中国作家里没谁比他更擅长写杀戮酷刑,他把变态升华成了美学,字里行间透着血腥和疯狂。”

莫言正是写别人想不到的,写别人不敢写的,然而那些血淋淋的描写荒诞却并非不经,不是刻意去写,而是真的看到了蒙在别人眼前雾障后的东西,这样恰恰传达着他的普世价值观。

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作家把酷刑描写的像《檀香刑》中那样详细,莫言就像解牛的庖丁一样,像掰饽饽,剔鱼刺一样把刑法的每个细节,受刑者的反应,施行者以及观众的表情,心理变化展露无余。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包括那段对凌迟的细致描写我都冷酷无情的看过去了,一如他金属般冷冽的文字,只是到最后孙丙的檀香刑时,居然把书丢到好远,不忍看下去,好久长吁一口气才鼓起勇气继续。

你能感到那种冷峻,恰恰因为你对那种文字产生了感情。

那种感清不会让你泪珠涟涟,而是一种哭不出喊不出又不忍向下看的感觉,这是一种压抑的感受,却又不知到哪里有出口可以发泄,因为我们反思自己会发现,莫言发掘出的是潜藏在每一个人心底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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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法的冷酷无情是一种奇异式的描写,在《丰乳肥臀》刚开头的时候,就是上官鲁氏和驴一起在日本人要来了的紧张环境中惊心动魄的生产,之后的描写冷静的瘆人。

“院子里一片死亡,儿子双膝跪地,长长的血脖子戳在地上,鲜血像弯弯曲曲的小溪在流淌……”

刚开始还是纷纷乱乱突然一片死的沉寂让人错综不暇,自然是难以接受,不过是刚开始领教了一下这种笔法的厉害,等到深入置身于故事之中,看到母亲那两个哑巴外孙在一片纷杂的飞机轰炸后,一个脑袋只剩下半边,一个肠子汩汩的往外流,没有炸成碎片的过程,只剩下静态的结局,一动一静,比量着上官鲁氏的感受,就再也无法释怀了。

哑巴外孙的死状是庄严肃穆的,仿佛天地给他们奏了一曲挽歌,想起庄子鼓盆而歌,体现的又何尝不是对生命的尊重。

那些恐怖的死者的描写很难说是一种冷血无情,生命消逝的时候我们不敢直视,是因为这生命曾经鲜活过,曾经被人保护过,曾经活在别人世界里面过,是因为这庄严的生命让我们如此敬畏。

这种恐怖与冲击感官的恐怖电影镜头迥然不同,这带给你的是冷冰冰的害怕,这种悲伤也不是触动心头柔软的那一抹悲哀凄凉,我们只能眼睁睁审视着那一页页文字,无声的肃立着,因为我们看到了敬畏,就像一群基督徒对着枣花木上的痛苦万状的耶稣,就像中世纪那些面无表情的神像,带给人的是沉重的敬畏。

每一个生命都是庄严的,不容亵渎,不论是卑微的生命,还是邪恶歹毒的生命,所以他笔下的生命体可以毁掉别的生命,却从不否定另一个生命。

西方人的人权意识是我们所不能否认的,他们真正重视了每一个生命体,而不是强调这一生命体与时代环境社会交融之后才体现的价值。

这正是我们中国人难以看透的,人不是“小我”也不是所谓的“大我”,生命是脱离“我”之概念,优秀的文学作品只有逃脱“小我”的自私,逃脱“大我”的约束,才可谓是最真实的生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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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笔下的生命叛逆,向往自由,又不可避免的悲怆着。

汪国真有首诗叫做《热爱生命》,诗中说:“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莫言笔下的人物没有谁不是在时代历史的洪流中苦苦挣扎的,也没有谁叫嚣着要热爱生命的,可也没有谁不是生命力顽强的,好像是土蟮一样,扎在土里就能活。

莫言与余华的先锋主义又略有不同,从余华的《活着》《兄弟》等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完全以一个客观旁观者,一个冷眼看世界的人冷静的叙述着,语气好像是一把手术刀,将人性一点一点解剖。

莫言的文字中,诡谲中透露着人道,也许这正是他对生命的尊重。

他的视角,既非旁观也非主观,而是在作品中任意而为,一会儿是当事人,一会儿又换成是画外音,无不充斥着乡土气息,甚至于啰嗦冗长的描写,诺奖评价说:“他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和现代融为一体”

他作品的戏剧化也正体现出了生命的戏剧性,生命是值得我们去谱写的。

作品的长度是一个个生命的长度,作品的广度是一个个生命的宽度。

那生命的歌声应该是曼妙的,为什么他的笔下生命总是有悲伤氤氲呢?

花草鸟兽的生命在自然生物链中循环,享受着自然的怀抱与温情,我们生命的悲哀全在于人性,人被一些欲望支配着,爱欲,私欲,本性逃脱不掉的兽性。

莫言作品中总喜欢把人的本形揭露为动物,比如《檀香刑》中小甲拿着一根子虚乌有的老虎须,看到长满鳞片的蛇老婆,看到皮毛黑亮的豹子老爹,看到满大街或猪或驴,或牛或狗,还看到袁世凯是一只盘踞在座位上的毒蜘蛛。

生命本可以是无喜无悲,无福无祸的进行体,人性填充下让它有了浓烈的感情色彩,之所以悲悯,是因为没有哪个人性不叫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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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楼里徘徊,听着每个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想着莫言时间轴上那些平静的生命,它们表面骚动,内心却是波澜不惊,像一片汪洋,波涛再怎么汹涌都臣服于平静的最终,无论是沧海变成桑田,抑或是桑田变成沧海,他们都知道自己有着生命的尊严,不容侵犯。

想着“雪集”中那些安静无声的交易,想着猫腔直冲云霄的翻花,想着池塘中那些纯洁的婴儿合奏的蛙鸣。

低头望着雾气萦绕着的窗外,枯黄的叶被染成了一树梨花,美丽如梦如幻的大雾却披着“重度污染”的外衣,这个浮躁的社会,莫言他是怎样保持着这样冷静这种宁静啊?

难道说是因为他经历过时间的曲曲折折,看透了生命的来来往往?

我们这些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时代巨潮的一代,浮躁在这个华而不实的当代,究竟还会不会拥有一个足够清醒的头脑,去打量人性,去审视生命,去讲一个广博,悲壮,不容亵渎的生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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