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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年前,我花130元去了美丽的九寨沟

 LOVE天使的外婆 2017-08-14

第一次听到九寨沟这个地名是在1984年。

那年我大学毕业,留复旦当老师,正赶上暑假,不用上班。有人告诉我,四川有个新发现的极原始又极为美丽的景点:“那里有九个藏民的村寨,还能看到大熊猫出没。”

我当时已经安排了向往已久的旅行计划,去青岛、威海、烟台和旅顺口。这是我研究近代海军史的第一次实地踏访,对方接待的人也都联络好了,自然不能临时取消。但那朋友说:“你今年不去,九寨沟原始的景观就会被破坏了!”

如此危言耸听,我决定明年暑假前去。

1985年7月,我和同学傅林祥结伴去了九寨沟。

那时没有旅游攻略,听说成都可以买到旅行社的全程大巴游览票,但我在成都没有熟人,还是决定拿着地图,用火车加长途汽车的方式,一站一站地驶向那个遥远的目的地。

1985年7月18日上海至广元火车票1985年7月18日上海至广元火车票

18日晚,从上海乘182次硬板座的绿皮车,40个小时后到达四川广元,住昭化汽车运输站招待所,以方便昱日清晨,买到下一天经甘肃文县开往四川南坪的长途汽车票。然后就在招待所呆着,全然不知附近还有著名的蜀道剑阁。这个招待所其实是大车店,从早到晚轰鸣着长途汽车进出的引擎声响。客房贴墙放着六张床铺,室内不带卫生间,床下每人有一只供洗脸洗脚的搪瓷面盆。同屋有本地林业学校的年轻老师,与我痛谈绿化岷山、水土保护的重要意义,我自己则抽空赶写一篇预定的论文。10月,我要用这篇论文去参加国家劳动人事部在福州召开的一场研讨会。

四川昭化招待所住宿费四川昭化招待所住宿费
从广元制南坪的长途汽车票从广元制南坪的长途汽车票

长途汽车在陡峭的山路上颠簸行驶,山路下方,陡然是咆哮的岷江,裹挟着被砍伐的原木向下游奔涌。路窄而泥泞,靠江的一侧全无遮拦,望下看去,都是数十米的深渊。每个急速转弯都引发乘客们惊呼,山坡一侧,屡屡可见泥石流倾泻形成的冲击扇面,还有一些车祸翻覆的客车,给我们平添紧张的气氛。

而山,光秃秃的,树木早已被伐光、植被也被破坏了。

那时,去九寨沟的路艰难如此,数处险要之地,旅客都恳求司机开恩,放我们下车自行行走。

天黑的时候到达南坪县城,找老乡家开的简易旅馆住下。

简单盥洗之后开饭。

点了腊牦牛肉、葱子炒豆腐。

“我不会做菜,二天到绵阳去学一哈子。”主人客气地说。

然后睡觉。地铺。吹熄了蜡烛后,银白的月光穿过窗户照进屋来,路上结识的几个旅友(当年还没有“驴友”的说法)躺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卧谈旅行中的奇闻轶事。

一个北京工人说:“我刚才送了老板一包茶叶,和他换了一小袋罂粟花种子。”

我说:“绵阳在哪里?绵阳是大城市吗?”

那会儿,我对四川地理真的不熟悉,只是听了朋友推荐,看了几幅山水照片,就千里迢迢,奔九寨沟来了。

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我们从南坪搭长途车去九寨沟。

沟口有个简易的售票处,在一条土公路上设了卡子,将一根木竿子架在木架上。缴费之后,竖起木杆,旅游车就能开进去。我们是乘长途汽车过来的,在沟里没有交通保障,所以未来的景区之旅,全靠两条腿走路。

门票好像是五元,那在当时是个天价了。但神奇的是,除了门票,还给每个游客发一个塑料马甲袋,说:请把垃圾装入袋中,不要随手扔在景区。

如此讲究环保的景区,我第一次遇到,以后也没有遇到过。

然后走进入了神奇的童话世界。

从南坪县去九寨沟的车票从南坪县去九寨沟的车票
九寨沟门票九寨沟门票

碧绿的森林,银白的瀑布,路边的野花,纯净的空气。而与别处最大不同之处,是那一旺旺色彩诡异、变化丰富的蓝色湖水。

盆景海、芦苇海、卧龙海、树正群海、犀牛海、镜海、熊猫海、箭竹海,一一展现在眼前。

那时还没有后来无所不在的木头栈道,游客的脚是可以亲切地踩在九寨沟土地上的。

不仅可以在沙砾的便道上慢慢地散步,听着鸟鸣,还可以卷起裤腿,涉水走进瀑布。

不要骂我。最快乐的节目是在珍珠滩嬉水。那冰冷彻骨的湖水,几乎令每个第一次踏入者都要惊诧地退回岸上。不过再来,咬咬牙齿,还能挺住。沿着倾斜凹凸的乳黄色钙化滩面随意漫步,感受着跳动的水珠——像晶莹剔透的珍珠一样,刺激着你的肌肤。

一直往前走去,走到瀑布的边缘。后来,电视剧《西游记》就是这样拍摄的。

晚上住在诺日朗,是用简易的活动房子搭出的招待所,现在都拆除了。大家议论着一天的观感,下过珍珠滩的人,整夜小腿都感到针扎般的灼热。

作者在珍珠滩嬉水并走到瀑布边缘作者在珍珠滩嬉水并走到瀑布边缘

第二天,北京小伙雇了辆过路的手扶拖拉机,大家站在车斗里,“突突突突”去长海。省力多了,轻松多了,却不知为什么拖拉机突然窜出土路,向路边的海子径直冲去。

跳车!跳车!哇塞!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到达了长海。

长海宁静,犹如一幅图画。我找了棵倒下的老树躺下,望着苍穹,将自己与天地融合在一起。

倒下的大树随处都是,青嫩的植物满眼都是。千万年来,生命在这里周而复始,忽然心头涌起老子的名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想放肆地笑,也想嚎啕地哭。

作者在长海,躺在天地之间作者在长海,躺在天地之间

下雨了,无处躲避,就让雨刷刷地下。

雨歇了,太阳出来,天空中出现一道彩虹。

那会儿,九寨沟的美丽,就在它的原始、它的率性。人很少,既没有过度开发,也没有过分保护。人们在这里无拘无束,亲近自然,寻找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

只是可惜,没有看到野生熊猫。

然后返程,拖拉机拉我们回到诺日朗,再背上行囊,向沟口慢慢走去。

九寨沟诺日朗和沟口的住宿费都是4元九寨沟诺日朗和沟口的住宿费都是4元

80年代,穷书生的旅游是慢生活,一站一途地行进,时常还要借助双脚。

算算时间和开支:

7月18日-20日,上海去广元,火车硬座,33元3角。

7月20日-21日,住昭化汽车运输站招待所。1元3角,两天。从广元火车站至昭化汽车站,7角。

7月22日,从昭化去南坪(今九寨沟县),车票7元3角,住民宿,无发票。

7月23日,从南坪去九寨沟。车费1元8角。入沟,夜宿诺日朗招待所。4元。

7月24日,从诺日朗到长海再返回沟口,住沟口招待所。4元。

7月25日,搭便车离开九寨沟前去松潘。夜宿黄龙景区的原木简屋。2元。黄龙景区门票,3元。

7月26日,离黄龙返程,夜宿汶川漩口人民旅馆。1元,

7月27日,从漩口抵灌县(今都江堰市),夜宿映秀湾发电厂灌县招待所。2元。

7月28日,从灌县到成都,夜宿军供站招待所,4元。

7月29日,从成都夜车去重庆,火车硬座,车票11元8角。住同学李志勇家。

8月1日-3日,从重庆乘长江轮赴武汉,船票遗失,不知价格。武汉住在同学黄水华单位的办公室,办公桌上。

8月4日-5日,从武汉赴南京,轮船4等舱,12元。

8月5日,南京西-上海,火车硬座,6元5角。

还有一些记不清的路费、门票和每天饭钱,在我记忆中,这次旅游的总花销,共计130元。相当于2个多月的工资。现在想想,如此俭省,开支与收入之比,还是很大的啊。

黄龙景区住宿发票黄龙景区住宿发票
汶川漩口人民旅馆发票汶川漩口人民旅馆发票
成都至重庆及南京到上海的火车票成都至重庆及南京到上海的火车票
从汉口到南京的轮船票从汉口到南京的轮船票

在九寨沟旅行的路上,我一直在写一篇论文,题目叫作《劳动者有权选择自己的职业——试论人才流动中的一个基本理论问题》。

那个时候,生活是紧绷的,每个人是属于单位的。大学毕业,都包分配。就业之后,除了照顾“两地分居”,很少能够跨省市调换工作。组织认为,每个员工都是“革命大机器”上的螺丝钉,不论把你拧在哪里,你就要在那里闪闪发光——当然改革开放已经起步,人事部门也开始接受“人尽其才”“专业对口”的提法,出现了“人才合理流动”的概念。比如你是学中文的,却在车间当工人;你是学化工工程的,却在农场小学当老师,可以适当做些调整。

我在昭化的招待所里,却写下这样的观点:

“选择职业和岗位,是作为社会人的每个劳动者的基本权利”,“劳动权应当包括就业权和择业权两个部分”。

“择业权”,今天年轻人以为天经地义的权利,在1985年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后来在10月份的“全国人才流动理论讨论会”上,我宣读了论文,引发主持人的质疑,还作为会议讨论的一个题目:“人才流动是为了四化建设的需要,还是为了满足个人对于职业的兴趣?”

绿水青山孕育着生生不息的万物世界,也滋润和鼓舞着我的思绪。80年代是个思想解放的年代,在九寨沟旅途思考的择业权问题,如今已被社会普遍接受,却几乎没人知道一个青年教师曾经为此所发出的呐喊。可在当年,论文发表之后,我曾收到多少读者支持的来信啊。

这是公民的基本权利,就像保护环境,保护好自然家园,是每个公民的基本义务。

说得远啦,打住。但我自己,一直把1985年的九寨沟,珍藏在心底。

这个九寨沟,属于我自己。

作者在旅行途中撰写的论文手稿《劳动者应当有权选择自己的职业》作者在旅行途中撰写的论文手稿《劳动者应当有权选择自己的职业》
《解放日报》内参和《中国人事管理》上发表的作者论文《解放日报》内参和《中国人事管理》上发表的作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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