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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色相州

 锦瑟无端406 2017-08-16



韩宗夫/文

    相州是一座人文色彩浓厚的小镇,地处胶东半岛东南,整体透着一股历史沉香和书卷之气。由此向东、或向南车行百余公里,便可抵达黄海,在大的范围内属于沿海地区,在半岛范围内属于内陆。相州的名字似乎有点来头,本地史志有这样的解释:相州属于潍河冲积平原,河水流经此处,淤积成一片肥沃的河滩地。小镇南北走向,站在坝山顶上远远望去,很像一条泊在潍河西岸的大船,“象舟”由此而来,相州是“象舟”的谐音。这种说法未免有后人杜撰之嫌,相州毕竟带有一个“州”字,其渊源不会如此简单。无独有偶,我在读小学时就知道河南安阳也有一个相州,《岳飞卷》里,相州是宋朝一个贮藏粮草的地方,有重要的战略意义。现在,河南的这个相州比这儿的大得多。据史料记载,相州的名称最早出现在河北临漳西南,北魏时代分冀州置相州,北周末,迁州治于河南安阳。我私下推测,我们这儿的相州,也许是早期的相州人迁徙过来的,为了怀念自己的家乡,他们也把这儿以相州命名。

   相州作为一个小地方,她外在的色调是灰的,内在的色调是暖的,比如古房屋上的瓦当,别致而意蕴深厚。多少年来,她一直保持着自己“小”的体型,小得优雅,小得深沉,小得淳朴,没有因近代经济的膨胀而变得大而无当。魁星街是小的,依然保持着开始时的弯曲,缓慢的上坡,平平仄仄的石板小街。街南首的魁星楼,就像一本线装书的封面,打开来,依次排列着九座雕龙绣凤的高大牌坊、六座神道碑,让人产生一种敬畏和神秘感。打铁铺还是那个打铁铺,叮叮当当的声音依旧,火红的炉膛依旧;理发店还是那个理发店,罗锅张的手艺依然干净、漂亮,他总是把你的下巴和络腮刮得发亮;大槐树还是那棵大槐树,千余年的树龄,虽然老得树干中空,但树冠茂密,像老者一样精神矍铄,与小镇互相依存,是树木中的老寿星。穿行于镇子深处的小巷,时直、时弯、时宽、时窄,仿佛进入了八卦阵中。两边墙皮班驳,漏出的还是那些夯实的黄土,墙头上长满的还是过去的青草,时时唤醒着人们对历史的记忆。凋落的是墙皮和岁月,挺立的还是那些鲜活的故事,连接着记忆深处的镜像。旧邮局,私塾,镶牙馆,老酒坊……栉着春风,沐着秋雨,闲适、平淡、通俗,坐定在古镇的木刻版风俗画里。

   北方的阳光总是那么耀眼,带着一股青草味儿,与原产地的作物、杂草、晒干垫栏的泥土,一起散发出朴素、亲切的乡野之气。黄绒绒的鸡雏在草棵中觅食,短尾巴的狗儿在廊檐下打盹,燕子在庭院中飞来飞去。非农忙时节,镇子上的人分外悠闲,聊天的,下棋的,拉二胡的,其乐融融。六月的塘湾平静,鱼儿畅游,蛤蟆在太阳的炙烤下集体失声。天上的云彩舒展如波浪,时聚时散,制造晴天也制造阴天。傍晚时分,乌云滚滚,传来几声装模作样的雷声,密密麻麻的小雨落了下来。烟雨朦胧中,平常人家的灯光次第亮起,灶间的炊烟升了起来,袅袅娜娜,上升与消失的过程那么缓慢。这时,忽有一股烧烤的香味随风飘来,钻入你的鼻腔,即使你是久居相州之人,也难以分清是烧鸡之香,还是烧肉之香?工艺讲究的相州烧烤,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散,卷走了一层层草木之气。稍显泥泞的街道上行人稀疏,经过雨水的洗刷,户牖明亮,树木明亮,瓦片明亮,沉思默想的人思想明亮。

   本与真是小镇之魂,不修饰,不浓抹,不渲染,突出着自己在民间真实的身份。这个半岛上的小镇,既享受着阳光的沐浴,也享受着文化与自然本真的熏陶。栗家大院中的银杏树,也本真地活了五百余年,一直以硬朗的姿态,抗拒着岁月的风霜,一代又一代人是它的受益者,品着它的果子灯下翻书,枕着它扇型的叶片入眠。养得堂门庭高大,雕梁画栋,三百多盆各色菊花应时开放,醉人的花香袭击着过往的路人,熏染着古书架上尘封的书籍和客厅里发黄的字画。迂回的走廊里,充溢着传统文化的儒雅气息。在镇子深处,也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平日默默地立在那儿,与世无争的样子,每到周末,便有来自各地的信徒,过来超度一下自己的灵魂,异域文化与小镇的风俗相得益彰,信仰的力量何其伟大,如同巨大的十字一样高高矗立。

   因为小,小镇显得含蓄而内敛,轻装上阵。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布衣平民,相处融洽。富人没有因为家境殷实而趾高气扬,时常接济乡里,穷人也没有因为贫穷而意志消沉,可谓清贫澹泊,诗书铭志。相州王氏在清代已是镇上的望族,家族中科举出仕的人颇多,大的堂号就有宝应县、青口司、山海关等,多以为官时的地方名命名。平易朴实的邻里关系,崇文尚善的民间传统,营造了当时的繁荣和华丽。钉掌的、说书的、唱戏的,货郎、条货匠(条编)、卖烧鸡的,布满了整条街道。我已经沉潜到古镇独有的意蕴中去了,一会我是那个戴鸭舌帽的人,一会我是那个穿马褂的人,背着一把油纸伞,像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返回了家乡,虽不是衣锦高官,回归故里,竟也那么精神抖擞,一扫身在异乡时所沾染的晦气,神清气爽了许多。

   几个女人坐在盛开的合欢树下,纳着鞋垫儿,最初的刺绣在上面显现,有喜鹊,有荷花,有鸳鸯。一张铁锨在水中淬完火,老邵一边端详着眼前的农具,一边卷了一支老旱烟,他猛吸一口,通红的烟头和炉膛的火苗互相映照。发爷在街口石碓上讲扬家将,似乎一直在讲,年年如此,天天如此,听众也还是那些听众,有老的有小的,听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无论农忙或农闲,茂腔总归要唱的,渴的时候解渴,累的时候解乏,无论田间地头,无论节前年后,总少不了茂腔的大餐。后来,一个叫王统照的有为青年从这里走了出来,统照先生的长篇《山雨》、《春华》、《黄昏》、《一叶》、《剑花痕》等也都是从这些故事里来的,书中的人物或许是他熟悉的乡人,书中的故事或许就是乡亲们的故事。先生把相州升华了,使相州这个开化比较早的小镇,名耀九州。

   潍河是半岛内最大的一条河流,途经相州缓缓北去,离相州不远就是韩信战龙且时囊沙壅水的古县坝。苏东坡在《超然台记》中写到:“北俯潍水,慨然叹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指的就是此地。一个地方的兴旺,肯定与一条河流有关,河流是自然的分界线,也是连接的血脉和孕育的温床。清清的河水,波光浩荡,日夜不息,给小镇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灵性。小镇依水而居,像孩子一样偎依在潍河的岸边,与水结缘,与自然融为一体,这正是小镇之所以魅力四射的原因。

   河水宽袍大袖地送走一个又一个春天,哺育着两岸富饶的土地。不要说那些粗壮高大的栗树,像一群智者立在那儿,听风听雨,谈古论今,知悉小镇的荣誉兴衰。不要说河滩上那些花生地、西瓜地,以河滩为家的兄弟姐妹一齐走来,后面跟着一条獾明亮的尾巴。不要说六月里繁忙的蝉声,织出一张声音的大网,网住了飞往远方的鸟儿,吸引了多少手擎竹竿粘知了的少年。野鸭鸣叫,白鹭翩飞,还乡的书生春风得意,在乡间土路上健步如飞。那些皮肤黝黑的汉子,耘田犁地,砍柴担粮,内心无比的火热和透明。那些温柔如水的女子,在朴拙的乡间绣房里刺绣,穿针引线,巧夺天工,手中的活儿和人儿一样美丽、纯情。山不转水转,潍河带走了小镇的狗吠、鸡鸣,也带走了卖豆腐的声音,弹棉花的声音,炝菜刀磨剪子的声音,带走了无数悲伤的故事和快乐的回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代代传乘的风俗习惯和时代精神,造就了本地独有的“精神”气候,与自然界的气候起着异曲同工的作用。作为一个凡人,我有时置身其中,有时抽身而退,回过头来重新打量着她,既熟悉又陌生。相州古镇真的像一艘大船,载着一群生性耿直的人,载着一群文气四溢的人,载着翔千先生、统照先生、惠儿姑娘,载着我们。正如先生所言,活就活出自己的本色来,爱就爱到骨头里去,闯就闯出一番天地来。


链接--------相州镇

 

  位于诸城市境北部。辖50个行政村。面积104.3平方公里。人口4.9万。镇政府驻相州。

  相州镇建置于明初,村临潍水,因潍水改道无常,村人备受迁徙漂泊之苦,宛如水中泊船,故名“象舟”,后演变为相州。清初,诸城县下设八乡里社,即乡下有社,相州属城阳乡;尔后废乡社设练坊,置相州练,领67村;1929年改行七区制,相州属第二区,境内辖10乡;1945年9月9日诸城县人民政府成立,设相州区;1958年设相州乡,同年改为相州人民公社;1984年建立相州镇,今辖61个自然村。相州历代人才辈出,文化繁荣,“文明古镇”的称谓当之无愧。历史上的相州不仅有乾隆皇帝亲赐一品全恤御葬林,有志、公、德、贞、孝的九座牌坊,还出过众多的历史文化名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王统照、山东省最早的共产党员之一王翔千、著名作家王愿坚等都是相州人。曾有人作诗赞相州:“相州街美名扬,公德贞孝九座坊,石人石马石狮子,皇帝亲赐南御葬,唐槐宋柏永记载,千年松果托太阳,沿街店铺好大集,方圆百里一学堂。”悠久而灿烂的文明历史,丰富而厚重的文化底蕴,让今天的相州人倍感骄傲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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