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封了个青楼女子做贵嫔!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后宫都震惊了。 要知道当今皇上,可是五百年来最英俊、最潇洒,蛊惑了朝廷内外不分男女七成以上人口的卓不群啊! 此人成日子板着一张生杀大权的臭脸,于情爱之事看得极淡,怎么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如此痴迷?又怎会不顾朝臣们的反对执意封她为贵嫔? 这个莫蓠到底是何许人物?! 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她是异姓王失散多年的妹妹,有人说她是大将军救下的落难公主。虽然皇上已命礼官为她搏了个光彩照人的出身,可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那浑身上下的乡土气。还莫蓠——谁家的名门闺秀会在自己名字上落两个“草”的,还嫌不够穷酸是吗? 流言正在后宫里飞快传递,而谣言中心的女子——莫蓠正陪着准备上朝的卓不群用早膳,这份尊荣,可是别人眼红也急不来的。 卓不群食毕,也不见他抬眼,只淡淡说道:“昨儿沁美嚷嚷着要捣年糕,这后宫上下也没几个会的,你过去搭把手,顺道给桐后请个安吧。” 莫蓠知道皇上的意思,给皇后娘娘请安是真,捣年糕反倒次要。于是笑笑说好。 卓不群在她的手上按了按,低声道:“日久见人心,你可懂得?” 莫蓠又笑笑:“晓得的。不过皇上若是能笑笑,我就兴高采烈的去,如果还这般冷着脸,我就愁眉苦脸的去。” 一番话惹得卓不群终于笑了起来。顿如春阳入室,满壁华光。底下侍奉的人无不心生佩服——其他不说,这位主子能把冷面皇逗笑,这一手功夫就足以笑傲天下了。 “鸿、门、宴——” 莫蓠目送皇帝离开,苦笑数声后,便命宫女更衣。莫蓠三朝入宫,一次是宫女,一次是常在,一次是贵嫔,品级飞升的同时,她历经生死攸关,大起大落,早已变得荣辱不惊(详见挫作《莫蓠皇后》)。待一切准备妥当,莫蓠便由宫人引路,穿过重重叠叠的屋宇,终于来到了乾清宫门口。刚入宫墙,便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在院子中央捣年糕,垫着脚尖举起小捣子在石臼里啪啪的捣着,连鼻尖上都是面粉。 莫蓠走过去瞧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么捣可不成,年糕不用劲儿,是成不了块儿的。” 那小女孩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煞是好看,她细声细气地问道:“那应该怎么捣?” 莫蓠心中赞了一声,暗度这定是沁美大公主了,于是挽起袖子接过她手中的捣子,笑道:“你且旁边看着,姑姑来捣,可好?” 莫蓠出生的地方年 加载中... 内容加载失败,点击此处重试 加载全文 年捣年糕,户户捣年糕,就算是看也看得精熟了。于是命宫娥们重新换过熟粉,不轻不重的揉搡着,待年糕基本成型后,再高高举起木捣,重重击下去。这木捣实在不如石捣得劲儿,莫蓠击了数十下,累得满头大汗的,那年糕才基本成型。莫蓠放下捣子,自石臼里揪下一小块年糕来,手指翻飞,飞速捏了一条小鱼递给那小女孩,笑道:“拿去玩罢。” 那小女孩早就盯的两眼发直了,见莫蓠递给自己的年糕晶莹剔透,形状乖巧,不由挣扎下地,高举着在院子里跑了两圈,一边喊着“年糕,哦哟哟,年糕”,然后再一头撞进乾清宫不见了踪影。莫蓠掸掸身上的面粉,又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恭恭敬敬地进了宫殿。刚一抬头,便看见正厅两旁已坐着八位妃嫔,而正中间一位雍容华贵的女性正抱着一个拿着年糕的小女孩。 莫蓠盈盈下拜:“莫蓠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桐后抬起头来,对莫蓠抬抬手道:“平身。赐座。” 立刻就有宫人们抬过一把靠背椅来,放在了右手最下方。按说莫蓠已经是正二品的身份,场上诸妃嫔不见得各个都比她品级高。可是莫蓠也只是笑着说谢谢,便在最下手入了座。 桐后笑道:“方才你在门外教沁美捣年糕,我们都看见了,正觉得十分有趣。家中可是常做这个?” “回娘娘话,家母年年都会做这些玩意儿给我们玩,所以自己也学了些。” 对面第二席的妃子呲的一笑,用扇子捂住嘴道:“我听说捣年糕什么的是穷人家的玩法,没想到你也会啊。” 莫蓠不卑不亢道:“方才大公主莫不是也玩了捣年糕么?妹妹以为,捣年糕原为祝福新年高升之意,并不分贵贱贫富。” 这时,桐后怀中的小女孩努力探头望着这边,大声道:“姑姑,改天我还找你捣年糕去,我要桃子,还要草莓。” 众妃不由莞尔。皇后命宫女们带公主离开后,这才笑道:“我这女儿骄纵异常,贵嫔若是带她玩,还得多忍让些才是。” 莫蓠笑道:“大公主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正是娘娘千福,皇上万福。” 这时旁边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妹妹曾在烟花柳巷之地逗留多时,烟酒声色诲人不倦啊,还要多将养才是,不然他日若不能为吾皇诞下一男半女,岂不是愧对皇恩浩荡?” 莫蓠凝神望去,认出发难的是昭仪许桓。于是笑道:“姐姐教训的是。改日妹妹一定登门拜访,向姐姐请教生养之事。” 举天下皆知——卓不群膝下仅有两女,皆为皇后嫡出,宫中数妃皆无子嗣,是故幽怨异常。而今被莫蓠笑着一顿挖苦,许昭仪立刻便白了脸,怨恨地别开了头。 何婕何贵人一向狗腿许桓,如今看昭仪吃了瘪,连忙帮腔道:“贵嫔入宫已有几日,却不见往他处走动。不知姐姐家中何人当官,官居几品?不然怎能一跃龙门,荣贵加身?” 莫蓠直白道:“我家无人当官,也无人做我靠山。现今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得的,不知这个答案妹妹可否满意?” 许桓与何婕同时一怔,幽幽望着这边,脸上似笑非笑。 这时候,桐后轻咳一声,对莫蓠柔声道:“你既然入了这后宫,自然也要归本宫约束。本宫见你举止得体,说话伶俐,瞧着是挺好的,也很喜欢。只一条——年轻气盛,难免咄咄了些。平日里若是闲着没事,读读佛经,描描丹青,心便能静下些。这宫中日子长着呢,时间大把的有,贵嫔还需修身养性才是。” “朕听说,今儿你去乾清宫问安,皇后要你学丹青来着?” 卓不群一进屋便提起此事,又让莫蓠如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了几分。 莫蓠懊恼道:“今日我以一敌八,落下无数埋怨不说,桐后也见了嫌,这会子正懊恼呢,皇上又来取笑。” 卓不群笑斥道:“朕让你过去请安,谁让你去舌战群妃的?该罚。” 莫蓠撅着嘴道:“这宫里的光不甚足。我虽是杂草,若不自己挣命,只怕不得善终。” 卓不群幽幽望着她,自然明白她指得是四籍一事。莫蓠原为奴藉,是四籍的最下等,单这个身份,众妃嫔就不可能把她放在眼里。卓不群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缓缓道:“奈何有朕,你便不是一个人。” 莫蓠扭头看着他,许久才扑哧一声笑出来:“话说回来,这后宫里的嫔妃也恁多了些。皇上若一个一个都要照拂,可照拂得过来么?” 卓不群淡淡道:“一宫之内,几人真心。不过都是些权衡利弊罢了。” 莫蓠一双妙目楚楚相望,轻轻道:“果然帝籍也有帝籍的愁,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皇上开心吗?” 卓不群拉住莫蓠的手在掌心中把玩了一会儿,这才答道:“不然,朕为何逆天下也要迎你入宫?” 一番话说到莫蓠的心尖尖上,便是从此化成水也罢了。莫蓠依在卓不群怀里,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做,只觉得全天下有这么一个人对她好,再大的委屈也舍得。这时,卓不群又在耳边道:“皇后于后宫位同皇帝,她说的话,朕也不能十分驳,只怕你也只能听着。只当送朕一个物件,你就下点本钱好好学吧。” 莫蓠顿时又苦着脸:“这天下不都是皇上的么?多少珍宝堆在面前你看都不看一眼,又怎会看得起我的手工……” 卓不群淡淡道:“那不一样的。” 莫蓠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他一样,见他仍十分坚持的样子,不由越发苦着脸道:“我于丹青方面相当苦手,还请皇上不要为难莫蓠。” “那便试一百次,试一千次,总有一个好的。” 莫蓠知道卓不群性格,但凡认定的东西,便很难更改。但这丹青果然十分为难,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开这个口。两人僵持半晌,卓不群轻轻建议道—— “不若……你做些别的给朕?” “不若……我捣条年糕鱼送给皇上?” “……” “皇上要求也别太高,最多桃子!草莓什么的是真不会,我正发愁怎么跟沁美交代呢……” 忽然头上挨了好大一个暴栗,莫蓠捂住额抬起头来,看着卓不群一张拼命忍笑却依然作威严状的黑脸—— “好歹给我想个千年不朽的东西!否则,便要你天天丹青,每日十幅!” 自从有了这道旨意,莫贵嫔也成了迎风流泪的主子。 小桃见主子整日忧愁,不由诧异道:“娘娘何事发愁?” 莫蓠叹道:“你不晓得。皇后要我修身养性,皇上就让我画画。可是我呢,画鬼比较容易,画人就真真难了。皇上的丹青已有鬼斧神工之力,画片落梅都能闻见味儿,我怎好在他面前献丑卖乖?” 小桃为她打气道:“娘娘总有些擅长的,献给皇上不就行了?” 莫蓠拼命想:“艳舞?” 小桃:“……” 莫蓠:“烧烤?” 小桃:“……” 莫蓠:“啊,我想起来了!” 说话间她已跑了出去,宝贝似地捧了一个东西回来,弄得满手泥泞。小桃连忙帮她洗净,却是一条粗大的根茎。 “根雕,听说过吗?我可是很拿手的哦。”莫蓠洋洋得意地现卖着,找来一柄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的匕首,将那根茎切成一个一个小块。待她切完小块后,又拿起其中一块,用小铲刀一点一点锉着,锉了有半个时辰,小桃还没看出周章来。又锉了半个小时,小桃终于鼓起勇气道:“这小鸡刻得真可爱,圆滚滚的。” 莫蓠手下一僵,随即抬起头来,用一种非常无辜的表情望着小桃:“我刻得是凤凰……” “……” 直到晚上,莫蓠终于明白自己的第一件大作算是废了,于是不骄不躁,不弃不馁地拿起第二个根块,继续刻着。这一次小桃慎重地看了半天,又揣摩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娘娘进步神速,这壁虎就刻得有模有样了。” 莫蓠锉刀一滑,差点没把自己的手指头戳掉半根。 “你不觉得它很像龙吗?” “……恕奴婢眼拙……” “那好吧,我在龙脊上刻一个龙字,大家就知道它是龙了。” “……” 第三日,当莫蓠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第三件作品展示给小桃看时,小桃终于受不了折磨开始暴走。 “娘娘连凤凰和龙都刻不好就不要挑战麒麟了行不行啊啊啊,那是马,不对,是河马,还是特别丑的河马……” 只是莫蓠却觉得十分委屈:“可是我明明刻了角的……” “那是角吗?真的不是鼻孔?” “……” 当卓不群来到莫蓠这边的时候,却见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灯火映照在她的脸上,看上去风情婉转,又有几丝质朴天然。卓不群看了一会儿,便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薄衫。 这时候,卓不群的目光才落在桌子上的一堆物件里。莫蓠这些天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道自己瞎捣鼓些什么。卓不群凝神望去,便见一排形态各异的根雕作品摆在桌上,古朴的紧。 是了,定是还记得他千年不朽的约定。卓不群饶有兴趣地拿起个来,摇摇头又放下了。再换了一个拿起来,脸就有点开始发红了。再换一个,再换一个……卓不群的脸越憋越红,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了,好容易把那一排失败的作品都看完了,卓不群也觉得快要忍出内伤来了。而这时候,莫蓠微微一动,手心里便滚出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出来,在桌子上滴溜溜的转着。卓不群好奇地拿起来,一眼认出这刻的是乌龟。青龙火凤麒麟神龟中也只有乌龟最简单,难为她刻了一圈才想起这个…… 卓不群一边忍笑一边把玩着,只见这木龟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龟甲上也不厌其烦的做出了华丽的花纹。再仔细看龟甲正中,刻着“寿与天齐”四个字,再看龟肚,却还没有东西,原是没做完的。卓不群越瞧越喜欢,只想偷偷拿了揣衣袖里带走,左思右想之后,却依然放在桌子上—— 定要让她打上缨络朕才收。朕要福寿双全的那种,俗就俗吧,最主要的是要难…… 卓不群一边不怀好意地设计着一边若无其事的地抄了桌子上一只鸡仔(好吧,朕姑且承认它是凤仔),拢在衣袖里收好。然后他轻轻走到另一个案前,铺开宣纸,拿起毛笔,对着灯下沉睡的莫蓠凝望片刻,便在宣纸上涂抹起来。 朕也做一样千年不朽的东西,只等你用你的千年不朽来换。 不过三炷香的功夫,那副画就已完工。卓不群仔细在落款处写下“暎”,并拿出自己的随身小印,摁上“随缘居士”四个字。仔细看了看,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又沾了沾墨,在题跋处细细书上一首五言: 凭君一笑言,小儿织作忙。 不求金玉意,千年化木石。 闻歌谱雅意,弄琴觅知音。 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下 如此闲暇度日,和妃子们斗斗嘴,和皇帝说说笑,再练练距离“鬼斧神工”还有十万丈远的根雕技艺,日子也过得飞快。 如此两月过去,莫蓠有喜了。 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啊!要知道当今皇上相貌、才学、智慧样样出众,唯独膝下单薄为人诟病,若干年来只得了两个公主。而今莫蓠宠冠后宫,又有了喜,这还不被宠到天上去? 一时间后宫之中民议沸腾,巴结的,观望的,怨恨的,都在墙角下立着,各色眼光几乎能把砖墙烧出洞来。而莫蓠依然我行我素,不卑不亢,平日只与沁美交好。 这一日,沁美来玩,莫蓠记得民间俗称小孩能预知胎儿性别,于是笑眯眯地哄着沁美说:“大公主,你说姑姑肚子里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沁美瞅了瞅莫蓠尚未显怀的肚子,又瞅了瞅莫蓠的脸,断言道:“一定是男孩儿。” 莫蓠顿时大喜:“为什么这么肯定?” 沁美天真道:“因为沁美想要弟弟了,沁美想要的东西,姑姑都能满足。” 如此可人的小东西,莫蓠怎能不喜?于是拿出一盒特地做给沁美的年糕来,桃子、草莓十几个样儿,玲珑剔透各色美。沁美见了大呼过瘾,抱着盒子就跑掉了。 莫蓠只觉得这一日神清气爽,似乎连孕吐也轻了几分。如此一直到了晚上,宫内忽然喧哗起来。 “小桃,你出去打听打听,为何如此喧哗?” 正说话间,忽然院门打开,执事公公带着好几十人面带不善的冲进来,看见莫蓠,也只略曲了曲身。 “娘娘,小人领懿旨搜查贵府,还请主子见谅。” 懿旨? 莫蓠心下诧异,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劳烦公公深夜到访,还请告之所为何事?” “娘娘今日是否给了大公主一盒年糕?” “正是。” “这年糕是娘娘亲手做的?” “正是。” “大公主带着一盒年糕去孝敬母后。皇后娘娘见年糕煞是有趣,略用了几块,公主也用了几块。如今二人均呈中毒之状!” 莫蓠大惊:“确定是食用年糕之故?” “太医已验明,年糕中确实下了毒。” 莫蓠一时不能说话,只是脸上依然镇静自若:“此事皇上知道了吗?” “两道懿旨。一道命小人搜查贵府,一道急报皇上。娘娘还请候着些,只怕晚些还有旨意。” 小桃急得哭了起来。“我家主子与大公主素来交好,与皇后娘娘也并无过节,怎么会突然下毒,一定是有人陷害!” 执事公公眯着眼睛望过来。“哦?娘娘可有怀疑的人?” 小桃心直口快道:“许昭仪和何贵人她们……” “小桃!”莫蓠暗暗心惊,连忙喝住她。要知道小桃不过宫婢一个,她们连怀着龙裔的她都不放过,对付一个宫婢犹如掐死一只蚂蚁。莫蓠连忙护在小桃身前,淡淡道:“下人不知礼数,冲撞了公公,还请恕罪。事后我定用宫规重重罚她,还请公公给我这个面子。” “好说,好说。”执事公公笑着眯起眼睛,也看不出心里什么打算。 “另有一项还需公公报皇上——”莫蓠随即挺起胸膛,朗声道,“莫蓠在宫中无树敌之心,无夺宠之意,这个毒不是我下的,还请皇上明察。” 然而午夜时分,圣旨还是到了。 莫贵嫔身犯宫规,革去品级,打入冷宫待查。 一时间府里哭成一片,莫蓠却镇定自若地领旨谢恩,并问公公:“皇上还有口谕么?” “皇上深为震怒,只说‘日久见人心’。” 日久见人心…… 莫蓠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再无多语,第二日就搬到了冷宫。小桃只是忿忿的,替莫蓠抱不平:“皇上也恁糊涂,如果真是我们,怎会做的如此漏洞百出,引火烧身?他对娘娘的恩宠看来都是假的,心中并无半点情义。” 莫蓠斥她:“你连皇上的坏话也敢说,定是我平日太宠你的缘故。想来皇上也是这般想的……” 说罢也是叹了口气。 小桃道:“娘娘难道就不再解释了?” 莫蓠淡淡笑道:“皇上的心思,你揣摩不了,也就别乱猜了。你呀,从此也要改了这心直口快的毛病,不然惹祸上身,我可不管你。” 小桃低下声音道:“娘娘以前还夸小桃这点好呢,不窝心思……” 莫蓠叹了口气,继续做着手工,锉刀一下一下犁过木纹,只将那棱角磨平,粗粝打光,一日比一日更加圆润光滑。 冷宫中消息闭塞,不过后来也知道皇后和公主在太医的全力医治下已无大碍,莫蓠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桩公案始终不得判,她也一直在冷宫关着。眼见着莫蓠的肚子越来越大,皇上却一次面也没露过,惹得小桃整日里指桑骂槐地说薄情。莫蓠倒也不急,只每日将那木雕打磨得越发精致。 这一日,冷宫中忽然来了几位贵客。 许昭仪、何贵人带着大群宫婢太监屈尊驾临冷宫,此时莫蓠已有八月身孕,吃力地给她们行过跪礼后,许昭仪也不让起来,只信步围着她走了一圈,冷笑道:“平日里也不见你有此礼数,今日怎么客气起来了?定是当年在宫中为奴为婢的记忆还深留骨髓,是故做起来如行云流水。” 莫蓠笑着自己起身,只淡淡道:“许昭仪,何贵人驾临本宫,不知所谓何事?” 何贵人喝斥道:“姐姐没准你起来,你怎敢自己起来?!” 莫蓠淡淡道:“请恕龙种不跪皇帝、皇后、母妃三人以下。” 许昭仪狠狠地剜了莫蓠一眼,坐在椅子上冷笑数声。“你还真当自己怀着龙种呢。若真是龙种,为何皇上一次也没来看过你?难道就不是什么下流胚子留在你肚子里的野种?” 莫蓠迅速看了她一眼:“你竟然在皇上面前进此谗言?!” 许昭仪道:“如今宫中传遍你的丑事,还用我说吗?皇上已下旨令镇国将军返都述职,怎样?你的老相好就要回来了,你的丑行是不是也快见天儿了?” 镇国将军裘冲?! 莫蓠在宫外时,曾与裘冲相遇相知,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皇上也从未提及。如今许昭仪旧事重提,莫蓠便知她心中打算,于是笑道:“难得昭仪对莫蓠私事如此挂怀,他日御前行赏,娘娘当为头功。” 许桓此刻终于面露得色,莫蓠一一瞧在心里。而何贵人上前数步,伏在她耳边轻语:“姐姐,今日之事,不可耽误。” 许桓眼中一丝阴狠划过,她站了起来。“皇后懿旨,年糕下毒一案业已查明,宫婢小桃往宫外私购毒药,混入年糕粉中意欲加害皇后与大公主。如今时间、地点、接头人等均已查明,证据确凿,着令——” “杖毙!” 许昭仪的声音刚一落地,小桃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叫冤枉。莫蓠怒起质问:“你们说证据确凿,那证据呢?!小桃乃我贴身宫婢,我可保她绝无此歹心!” 何贵人大声笑道:“莫蓠啊莫蓠,你如今自身难保,还要保一个下人吗?不错,小桃只是一个宫婢,她为什么要去加害皇后和大公主?难道不是受了别人的教唆吗?!” 莫蓠心中豁然一亮。“你是说我指示小桃下毒,意欲自己封后?” 何贵人忽然转身,对众人大声道:“你们可都听见了?莫蓠废妃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韪,这桩案子可算彻底结了……” 众声附和。 莫蓠心中雪亮似的,一字一句道:“原来这个局至始至终都是你们设的,想要一箭双雕是吗?” 许昭仪却不答话,只微微偏了一下头,从牙缝中阴森地挤出两个字来—— “杖、毙。” 这句话既然没有主语,下人们“不知所措”,有人就提着棍子向莫蓠来了。而这时却是小桃挣命般跑过来,生生挡住,嘶吼道:“大胆贱奴,竟敢对龙种动粗!” 几个下人虽然受人指使,可是被小桃一语道破,却又犹豫着不敢下手。而这时候,何昭仪亲手提了一把椅子走过来,森冷开口:“是不是龙种,开腹便知,还等什么,与我打!” 于是,兜头兜脑的把椅子砸过来,整砸在奋力阻挡的小桃身上,小桃拼命用身子护住莫蓠,满脸鲜血,却依然嘶声道:“懿旨杖毙的人是小桃,不是我主子!谁敢趁乱加害我主子,小桃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然而棍棒凶器还是雨点一样袭来。 莫蓠血气翻涌,一时间抖得连话也说不利落了,只能拼命向着天大吼道:“卓不群,你还要再看戏么?!” 说话间,何贵人正提了一把铜镜从后掩上,正作势往莫蓠头上砸去。忽然“哐当”一声,何贵人虎口震裂,血流如注,而铜镜贯在地上,犹自“嗡嗡”鸣响不休。 再一细看,铜镜上插着一柄金箭,箭头深陷,尾羽震动,上书“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这番变故一起,众人全都失去颜色,胆怯地四处张望起来。而这时,一个森冷威严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今天朕可是看了一出好精彩的大戏。” 他的声音也不见得比别人高,可是整个冷宫的温度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再等龙靴显露,龙袍轻摆,一屋子的人立刻跪到了地上,抖得连魂儿都快没了。 只有许昭仪还勉强抬着头,故作镇静道:“臣妾领懿旨而来。” 卓不群不说话,一双冷电似的目光却让许桓不得不低下头去。 “你蒙骗得了桐后,以为还能瞒过朕吗?” 几个方步的距离,他已经来到许桓面前,声音越发轻微,语气越发森寒:“你以为朕纵容你这些时日,还没摸清你的牌吗?” 许桓腰膝酸软,立刻瘫在地上如同软泥。 而这时,卓不群已经又来到何贵人的身前,盯着她只不说话。何贵人抖如筛糠,只能勉强道:“我,我都是听令许昭仪行事……” “昭仪领的懿旨朕也听到了,那么朕射掉的铜镜又该如何解释?” “……” “你这是要断了朕的龙脉吗?你可知道这是何等抄家灭族的大罪吗?” 卓不群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刮下冰皮来,何贵人顿时晕了过去。许桓仍不死心,跪在地上磕头如葱:“皇上,臣妾死谏!莫蓠怀得是逆子而非龙种,请皇上明察!” “许桓!” 卓不群终于雷霆震怒:“你以为莫蓠没有靠山,就可以随意作践她吗?” “实话告诉你,朕就是她的靠山!朕是这个天下最大的靠山!” 卓不群寥寥数语,便将众人全都料理,只留下莫蓠一人两两相望。 “皇上果然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不知为何,莫蓠希无久别重逢的欣喜之色,只有语气中的隐隐讥讽。 卓不群沉默片刻,沉声道:“朕不能容忍祟乱后宫之事,是故必须斩草除根。” “所以,皇上就要我陪着演戏,一直演到曲终人散吗?” “蓠儿,你应该明白,朕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保全你们母子。”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可是,她知道吗……” 莫蓠吃力地弯下腰去,慢慢合上小桃一双怨恨悲痛的眼睛,眼泪刷的流了出来。 小桃虽是宫女,但莫蓠本没有门户之见,只当她妹妹对待。如今小桃因自己而死,莫蓠心中何尝不是满心悲苦? 卓不群负着手站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有此忠仆,应该开心才对。” “皇上应该还记得我曾经也做过宫婢吧。不过是因为打扫议事堂的时候躲避不及,就被皇上责罚,令杖毙。我虽然没死成,可是那个时候,是怨恨皇上的……” 莫蓠缓缓回头,望着卓不群的目光却是如此哀伤。 “只因为人微言轻,所以连人命也变得低贱吗?如果今日我与小桃异地而处,那是不是也会等到一击必中时才……” “莫蓠!” 卓不群出声喝止,然后才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朕说过,只你一人不同。” 莫蓠拼命抿住嘴,可还是止不住眼泪扑梭梭掉下来。 “若皇上是莫蓠一个人的夫君,得此一言我死而无憾。可是在此之前皇上是全天下的主人!是皇帝就应该爱民如子!” 卓不群眼中一道光芒闪过,当他想要伸出手来拉住对方时,莫蓠却背转身,尽量高昂地抬起头,尽量平缓地送出自己的声音:“莫蓠本是奴籍,乃身份低贱之人。就算……皇上已替奴改了宗谱,可还是去不掉这烙印,也改不了别人的眼光。所以,冷宫甚好,奴……还想多住些时日,多想想……再多想想……” 卓不群伸出的手终究没有拉住她的。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重新拢在袖中。 紧紧抓住袖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他说,好。 眼中光芒如星尘陨落。 两月时光,不过转瞬就过去了。 卓不群并没有食言,小桃风光大葬,家中也得了丰厚的抚恤。而对始作俑者,他也是绝不留情,狠狠压制了宫中附党作乱的风气。莫蓠知道卓不群向来雷霆手腕,心下也甚是佩服,只是四籍相隔,云泥之别,对他的思念越是疯长,心中的芥蒂始终不散。 而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雕琢着那些根雕,只希望这木石的千年不朽,能抵得过人世间的一年荒度。 终于,到了临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动过胎气的缘故,这一次生产异常艰难。到最后莫蓠的力气全然消失,只能紧握住稳婆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喊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再不见,只怕就来不及了…… 我怎么会跟他生那么大的气呢? 要知道浮生百年,不过须臾。遇者千万,不过一爱。 生死轮回几多载,只为他一次回眸。 纵然天下皆舍,仅得一心相待—— 足矣。 这时候,忽然大门碰的一声向两边分开,卓不群大步走了进来。屋子里的太医、稳婆吓破了胆,跪在地上阻他:“皇上,万万不可啊!若让污血秽气冲了龙体,恐有大碍!” “让开。” 卓不群声音甚为平静,但他目光一扫,所有人都化成了灰烬片片。他大步来到莫蓠床边,伸手握住她汗湿的双手,低声道:“你还记得那句话吗?朕乃真龙天子,能保你不受魑魅魍魉侵害。” 一时间,莫蓠眼泪扑扑而掉,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勇气来,催生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忽然间一声啼哭,一屋子的人同时“啊”的叫出声来,就连一贯冷静的卓不群也身子巨震,失声道:“生了!竟然……竟然是龙子!” 是男孩儿吗? 莫蓠一时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看见那个男人抱着光溜溜的孩子喜极而泣,浑然不觉胎脂胎膏污染衣裳。莫蓠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也有着孩子般肆无忌惮的笑容,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明亮,犹如天际升起的红日…… “昊华……昊华……” 莫蓠挣扎起身,把一个东西拼命塞进卓不群手中。 “我答应你的……千年不朽……” 卓不群缓缓打开手指凝视了片刻,又缓缓握紧了拳头。 莫蓠看着他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终于先一步笑了出来:“皇上,要忍得如此辛苦吗?这寿龟是我刻得最好的,你可不许这时候取笑人家……” 卓不群终于破颜笑了出来,而他的眼睛,却被泪光逼得通红。 “好……好……好……” 他这样说着,紧紧握住手中的木龟。 “朕也送你一样千年不朽的东西。” 史载: 正宣十三年,桐皇后薨,帝以贵嫔为后,废四籍,推新政。 至此,莫蓠成为史上第一位从布衣到皇后的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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