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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旧书情缘

 氢氢地春雨 2017-08-20

收到“夫子书话”编辑给我发的信,说上海大学电视编导系的几位大三学生,想来采访我。信中说,这些学生想做有关读书的节目,他们从“夫子书话”的作者中发现了你,想专程赶到台州来采访。我对编辑说,如果同学们仅仅做书面采访,他们可以列几个题目,我一一作答,这是可以做到的。但如果是电视采访,我就不敢从命了,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只想安静地读书。编辑答应向这几位热心的同学转达我的意思。

其实,他们计划向我提出的问题,比如,你怎么看待旧书?你在阅读旧书中的体会?你为什么要阅读或者收藏旧书?都是我乐于讨论、交流的话题。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旧书的呢?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细琢磨起来,似乎又很不确定,很难回答。或许可以追溯到很遥远的少小乡居时期。虽然我们村大多是不识字或识字很少的农民,但有些村民家里也家传藏着几本旧小人书。它们不是当下(文革时期)突出宣传革命英雄人物的所谓“红光亮”连环画,而都是历史上的侠义故事。具体的故事,现在自然都不记得了,但我还能记得的是这些提枪抡棒、骑马追风的古代豪杰,古时的山庄,那些虎虎有生气的人物和线条简练的山川,画页上标示的人物对话,尤其是那已经泛黄变脆的画页,都让我深深沉醉。我还记得我曾在我叔公家里读到过几本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关于苏联集体农庄的翻译小说。纸页也都旧了,而且都是竖行排列的繁体字本。那时我还是年级不高的小学生吧,虽然有一些繁体字我不会念,尤其是苏联的地名和人名翻译过来都很长,我不但不觉得读起来费劲别扭,还觉得怪有趣的。或许,就在这幼小的年纪,旧版的小人书和苏联小说的译本,就已经潜移默化地在我心中种下了对于旧书的独钟之情?

后来就是一段不算短的从小学到大学的求学时期。大学之前的中小学,所读都是教科书,课后有很多农活要做。到了大学时代,学校的图书馆有很多藏书,大阅览室里有很多新出期刊,都让人应接不暇了。令人郁闷甚至痛苦的一段很不短的时期,是毕业后分配回家乡的小城工作,那个年代出版业和图书流通都极不发达,县城里就一个小小的新华书店,可能几个月不见有新书上架。我这个时候有了自己的工资收入,虽然也就那么一点,但在自己生活、回报辛苦的父母贴补家用外,自己一个月买几本书,应该是没问题了。上学时在杭州,城里有书我却没有钱,现在有了小钱却没地方买书。那时,后来普遍被称为“特价书店”的民营书店,还没有出现。

好在那个年头,不但我们这座小城,全国其它地方可能也一样,“城管”这个机构和这支队伍都还没建立,所以街头巷尾时见卖旧书刊的或固定或流动的摊贩。尤其是周末,我喜欢骑着自行车乱窜大街小巷。窜行本身,就是一件趣味无穷的事情。我的妻子从小就在城里长大,但她对本城大街小巷的熟悉程度却远不如刚到城里没几年的我。

但我在街巷里骑行,还有个目的,就是希望遇上流动书摊。这些书摊这个周末可能在小东门路,下个周末可能就去了西江桥头。他们的行头说来也简单,就是一辆脚踏三轮车,一块大油布,一堆旧书刊。

那些年,我的藏书量的有限增长,主要来自两个渠道:一是一些出版社读者服务部的邮购业务;二就是这些旧书摊。

如果要我一一细数那些年淘到的旧书,一是没必要,二是太费事(时)。但我可以略略显摆一下,民国年间万有文库的一些书,创刊初期乃至文革前的《人民文学》、《新华月报》(包括新华文摘的前身)、创刊初期的《诗刊》以及不少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开国前十年)的版本书等,我都是从书摊上陆续淘到的。

旧书的概念,应当是非常宽泛的。新华书店自然卖的都是新书,当当等网站卖的也是新书。除了这些专营新书的实体店和网店,其它实体书店、网店和各地城镇的旧书集市和流动书摊上所卖的,出刊年代有早有迟,但都可归之于旧书刊范畴。当然,距今一百多年前的旧书,是不能笼统称之为“旧书”,它们应该有更贴切的名字:古书。

有些书可能仅仅是八年、十多年之前的版本,但在各地新华书店和当当等网店里肯定是买不到了的,我们都可能在专营旧版书的孔夫子旧书网及其它网店里淘到,甚至可能在旧书摊上偶尔遇及。

我的书架上的成套十本很小巧精致的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孙犁先生《耕堂劫后十种》,并不是一次性买到的,而是在好几年内,在不同的地方,从不同的渠道,才好不容易配齐的。当然现在要配齐任何一部丛书都很方便,只好上网去搜就是。但我配齐这些书的时候,孔夫子旧书网可能已诞生,也可能还没诞生,反正是在我上孔网淘书很多年之前。记得最早是在我们小城的一家书店,买到其中的五本,然后有一年出差到泉州,在一家旧书店,又买到其中的三本。最后是在我们小城的为期半个月的一场书市上,淘到了最后的两本。我曾经焦虑,我以为不一定能配齐这十种,但没想到竟然让我给配齐了。当时兴奋之余,我专门写过一篇淘书《完壁记》以志喜,我认为这是上天对我爱书之诚的鼓励。

类似的淘书惊喜很多。也不一一细说了。

总之,我对于旧书的热爱,有一个从自然到自觉的一个过程。

如何描述自觉的状态呢?在自然状态下,我是被动的,遇上了旧书摊,在旧书摊上发现了喜爱的书,才掏钱去买。在现在我已不满足于这种状态了。但这也是互联网时代才有这种便利。一是我把旧书情味上升为、强化为日常生活的主调,把淘旧书和阅读旧书,作为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流连忘返,乐此不疲。二是主动出击,按照自己所列的一些目标或方向,上网搜索。比如,我特别怀念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也就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初这些年的出版物。我本人就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文学青年。我认为那些年中国文学的全面复苏和勃兴,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又一次文艺复兴。我就是跟踪着那个年代如雪花般纷飞的文艺新作而成长的。所以这些年上孔网,我淘了那些年份出版的很多旧书,不仅是那些我所喜欢的作家作品,还有那些年创刊的文学文化类期刊的创刊号。我在搜创刊号的时候,才更体会到这时期文艺复兴的旺盛生动的景象。

可能人上了点年纪就容易怀旧。淘那些年的旧书,自然是怀旧的一种表现。另一个表现,就是爱搜恩师们的旧书。我很欣慰,当年考大学,我把杭州大学中文系填为我的第一志愿。虽然我是他们不成器的学生,但从我这个角度来说,我是很感恩先生们的。所以在淘旧的时候,只要我见到先生们的书,我都要毫不犹豫地买下的。后来则主动去搜索。这些年,我淘到的恩师们的旧作不少,可以说是我的藏书中的一个小专项了。

但要让我谈谈读旧书的收获,或者谈为什么对旧书一往情深,我还是觉得无法用几句话能说得清的。有人说,旧书让人有亲切感。又说,旧书让人有年代感或沧桑感。又说,纸质书,尤其是旧书,拿在手里有一种质感,仪式感,这是读屏所无法体会的。

这些说法我都有同感。或许,我们的这些对纸质书的体验和感情,是我们的孩子们所无法完全理解的。他们出生在网络时代,他们是在读屏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当然,今后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电子屏的阅读将更加精彩,今后的一代又一代,将畅享更便捷的、融媒介的、今天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屏读体验,而我们这一代人将可能是纸质书所培养而对纸质书情有独钟的末一代人。对我们来说,打开手机屏或别的电子屏幕,即使用来阅读,也不过是消遣性的休闲浏览,只有在手握一卷的时候,我们才认为自己在真正读书,我们才会觉得自己的心灵或情感有了安顿的最合适的地方,我们才会和文字(包括纸上的所有图片、符号),建立起一种心心相印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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