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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有双雁送秋光(2)

 苏敬清 2017-08-21

“载玉。”他怀中抱着的油纸包的烧鹅跌落在尘土里,他从未如此慌张过,趿着鞋子急急向前追去,他知道京城里有许多拐子,一想到载玉很可能被他们拐去,他的心底慌乱起来。

载玉被捂着嘴,她透过被风扬起的帘子,看见马车外九荒拼命地跑来,他的神情竟让她的心头蔓延出暖意,仿佛是经过一个严冬的第一抹天光,灼灼得叫她眼眶发热。

她没有想到,陆家倾倒之后还会有人这样在乎她,原先被拐子拐走的时候,她还在想是不是他不要她了,可是他气喘吁吁紧紧跟着马车,那双趿着的破旧的草鞋底子早已被磨破,脚板被坚硬粗糙的沙砾磨得鲜血淋漓,他仿佛没有感到疼痛,只是一遍一遍嘶喊着她的名字,他扒着马车的窗沿紧紧握着陆载玉的手,他只是个从乡下来的小乞丐,他求他们放了她,脸上卑微的神情让她很心疼。


她被白巾捂着嘴呜咽起来,她不断地向他摇头,可他就是倔强地不肯走。终于马车里的人摆了摆手将陆载玉扔了下来。

这里已经是城外,他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看到她平安无事时,抹了抹脏黑的脸,终于松了口气地跌坐在地上。

“被他们拐走的那一刻我还以为九荒是故意把我丢下了,我知道我什么也不会做,一定是个累赘。”载玉看着他累极的样子,慢慢红了眼眶。

他缓缓站起身,定定看着她道:“不许再说这样的蠢话。”

他捏着衣角叹了一声:“只可惜刚刚给你买的烧鹅落在半路上了,那日你病中一直反复念叨着这个东西,我想你一定很喜欢。”

那是他攒了好几天工钱,挨着饿买下的,陆载玉怔怔地微红了眼眶,她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父亲说过,世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就算我今日被拐去了也好,九荒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的眸光流转,缓缓低首道:“载玉你怎么会认为我是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呢?”他慢慢笑道,“因为载玉是我最重要的姑娘啊!”

九荒俯身将她背起来,他脚板的血迹已经结痂,赤脚走在土地上仍会觉得疼痛,陆载玉怎么也不肯让他背,他回过头道:“你要不让我背,我以后再也不穿鞋了。”

她终于肯老实地伏在他的肩头,让他带着她回家,后来无论去什么地方他也总是背着她。很多年后京城里的人们还记得,常常有个肮脏不堪的乞丐少年背着他的姑娘,他一瘸一拐慢慢走在大街小巷里,却始终不肯将她放下来。

已是深春时节,梁家老爷四处打探终于寻得陆载玉的住所,梁家是陆父生前的至交,他把陆载玉与九荒一同接进府来,对外便宣称陆载玉是他的义女。

远远地传来一声娇斥,有马蹄纷乱踏起一地棠棣花,那是陆载玉第一次见梁斛,她是梁家的嫡小姐,着一身红木棉直袖裙,头颅微微仰着,睨着的眸子里生出丝丝妩媚,这样倨傲明媚的女子。与她是截然不同的。

她径自绕过陆载玉,看着局促不安的九荒,慢慢笑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好看的小乞丐呢。”

九荒不久便被梁父送去千骑营学习武艺骑射。他初入千骑营免不得受欺负吃苦,可梁斛是千骑营的将军,她吩咐士兵不得欺辱他,常常亲自为他演练枪法箭术。

那一日陆载玉去校场看望九荒,她等候了许久,士兵一直告诉她九荒仍在练习,她等得渐渐焦躁的时候,远处一股烟尘腾起,是九荒骑着一匹通身漆墨的骏马,他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骑装,面庞干净清爽,他搭弓射箭稳稳地射在那一排靶子的红心上,嘴角微微扬起,那是意气风发的九荒,载玉从未见过的九荒。

梁斛慢慢骑马过来,目光凝在他身上,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这几日进益果然不少。”

“若不是将军悉心教习,九荒也不能至此。”九荒慢慢放下弓,笑着转眸看向她。他同梁斛只是相视而笑,仿佛有某种默契。

一旁的士兵抱胸艳羡道:“每日都瞧见将军亲自带他练习,将军待他这样好,只怕是看上他了吧。”

载玉淡淡垂下眼眸,她等得累了,转身便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她也未曾回头看一眼。

九荒渐渐被擢升为千骑军统领,他本就天资不凡,再加上梁家的提拔,更是平步青云。秋末,皇帝选秀,数百名朝堂世家在列,名册上赫然也有梁家。

梁家总要让一个女儿进宫,那夜梁斛在庭院中跪了一整夜,她是那样刚强的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宫,秋夜风露沾湿青石板,冷得刺骨钻心,她咬着牙硬生生跪了一夜,直至天明之际,陆载玉终于推门出来,她眉目淡然:“你跪我又能做什么?”

“我知道我是梁家的嫡女儿,入宫也应当是我去,可是我不能去。”梁斛深深俯首道,“我求载玉你,你孤苦无依,能嫁入天家得个归宿也是好的。”

陆载玉慢慢扯出一丝笑:“你为什么不能去呢?”

梁斛低垂着头,她脸上有淡淡绯意:“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人,他是阿斛十六年来第一个喜欢的男子,所以我不能入宫。”

陆载玉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双睫颤抖着,眸子不辨情绪,良久她道:“我没有办法成全你。”

是啊,她怎么能成全她呢,她怎么能把自己心爱的男子推给其他姑娘呢。

梁斛慢慢抬起头,她突然笑了笑,嘴角笑意如秋风萧瑟:“载玉,我一直想问你,你对九荒的心意是什么样的?”

她有些失神地紧紧攥着袖袍,良久松开:“九荒待我如兄长,我自然很是感激。”

“你待他不止兄妹之情,”梁斛怔怔地看着散落在棠棣花上的裙摆,“但是载玉你知不知道九荒是怎么想的呢,倘若他不想我入宫,你又会怎么办呢?”


秋夜更深露重,梁斛在湿冷的石板上跪了一夜,之后梁斛便发了高烧,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只是喃喃着九荒的名字。

九荒在她身边守了一整夜未曾合眼,终于在天明之际,她醒过来,苍白的手指无力地触及他的袖袍。她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她说:“是你啊,九荒。”

她努力扯出一丝笑:“我就要进宫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声音里慢慢带着一丝哭腔:“府中人都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偏偏你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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