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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家拳考

 老鄧子 2017-08-21



  

  该文被收入爸爸的《说剑丛稿》。其中有两段对我触动最大。

  第一段:“有清近三百年间,到底有多少回族人士考取了武科功名,这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其中进入武科鼎甲而事迹荦荦可考者,据我的初步考索,总数当在20人左右,其中一甲一名的“武状元”应该不少于10人。以回族的人口基数来讲,这个比率是相当高的,不能不说是回族武勇习尚的一个重要证据”。

  第二段:“传至近代,长拳短打有混合之势,但独立传习的短打类拳法仍属不少,北方和南方都有,其与长拳在风格上的差别也仍然举目可辨,某些官方武术教材将二者混为一谈,又生造出一个概念不清的“长拳”,这是武术理论上的一大失误,贻害深远。”

  强身健体,弘扬民族文化,促进交流与发展,维护中华民族的完整与和睦是每一个人的职责。同时,武术科研应紧扣史实,去伪存真!正本清源!保证武术发展的真实性与正能量!


马廉祯







    回族是崇尚武艺的民族,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这一传统,当代的武术运动,无论是官办体系和民间体系,回族武术人物都占有非常显著的位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于是,每当谈到回族文化,武术便成了一个不能不涉及的方面,并逐步引出了“回族武术”的研究命题。我对这个命题怀有浓厚的兴趣,但实在说,至今并没有做过什么专门的探讨,原因是这方面的文献资料太少,社会调查又大有难度,所以深入研究并有所论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在这篇文章里,我只能先就“回族武术”的一般问题谈谈我的一些粗浅认识,拉杂写来,漫无系统,故称之为“漫谈”。谈有不正确处,谨请指正。


    历史上,回族如何形成了崇尚武勇的习尚,其源头何在,目前我们还说不大清楚。追溯到元明两代,民间传说是有一些,如明初建功立业的名将多被说成是回回人,似可证明回族尚武由来已久,但这类传说大都缺乏有力的文献印证材料,所以只能暂时“存疑”。


    到了清代,回族的尚武特点就显得相当突出了,以至乾隆曾有“中土回人,性多拳勇,哈其大姓,每出将种”之说,这是大家十分熟谙的掌故。


    清代回族尚武的表现很多,至少有两个方面非常明显。


    一是无论南北的回民,都普遍热衷于武举考试,虽然有“回族由文武科甲得官擢至督抚提督者亦不乏人”的说法,但实际上通过武举进入仕途者明显居多,在数量可观的清代回族将领群体中,经由武举起家的比之行伍起家的也要多。有清近三百年间,到底有多少回族人士考取了武科功名,这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其中进入武科鼎甲而事迹荦荦可考者,据我的初步考索,总数当在20人左右,其中一甲一名的“武状元”应该不少于10人。以回族的人口基数来讲,这个比率是相当高的,不能不说是回族武勇习尚的一个重要证据。试举几个例证:

    

    江苏仪徵杨谦,字先豫,康熙四十一年(壬午)武解元,四十五年(丙戌)被康熙钦定为武状元。


    他是清代第一名史有明载的回族武状元,也是唯一一名连捷两元的回族武进士,後来官做到天津总兵。其四弟杨凯,及杨凯之子杨文渊也都是武进士出身,杨氏一门有“儒将”之誉,堪称江都武科世家。

    

    与南方杨氏相辉映的是直隶河间府的哈氏一门。哈攀龙,乾隆二年(丁巳)武状元;哈国龙,乾隆四年(已未)一甲二名进士,即武榜眼;哈攀龙族弟哈廷梁,中乾隆十七年(壬申)武状元。哈氏一门三鼎甲,这在清代是绝无仅有的。此外,哈氏家族的哈义雄、哈攀凤、哈国兴等,也都是武进士出身;哈元生、哈尚德、哈峻德等虽非武科出身,也都或以世荫或以军功而名列军籍。哈氏一族名在武职者多达20多人,乾隆说“哈其大族,每出将种”等语,便是在哈国兴死後说的。


   安徽怀宁马大用,字万宜,雍正五年(丁未)武科一甲第三名中式,即武探花。积官至福建水师提督。

   直隶河间白成龙,乾隆三十一年(丙戍)武状元。山东临清马瑞,乾隆五十二年(丁未)武状元。河南邓州马殿甲,嘉庆十六年(辛未)武状元。山东益都丁殿宁,嘉庆十九年(甲戌)武状元。


   还有一些,恕不一一罗列。

   清代武举分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四级考试,其中童试是基础,是武举的起点,童试又放在县一级进行,所以它具有一定初级性和普及性。童试主要是资格考试,并无年龄限定,甚至有五六十岁的人还在参加童试。童试合格,相当于秀才,一般称“武生”,便有了参加武乡试的资格。清代没有全国系统的武学制度,童试是武人冀求由武科入仕的第一道门槛,所以极受民间习武者的重视。先父幼年曾接受过半年多的童试训练,他谈过的情况对我们了解沧州回民地区的武科备考活动很有帮助,我不妨转述如下。

 

   清初诗人张永诠曾写过一首叫《沙拳歌》七言古体诗,诗载张永铨的《闲存堂诗集》卷一《芦浦待删诗》。这是清人诗歌中极为罕见的关于拳法的作品,自然是我们研究清代特别是清初拳法的重要史料。应当特为申明,这首诗的发现要感谢已故学者袁行云先生。袁先生真可谓慧眼独具,他在《清人诗集叙录》卷十一的张永铨条里,专门录载了这首诗,这使我们轻而易举便读到了它。不然,在数量浩繁的清人诗文集中,不知道何年月日才能与之相遇。现不惮其长,移录如下,以便同爱好武术史的朋友们一起研读。

 




沙拳歌

题李竹逸拳谱後

虞山老叟季兰田,白发婆娑七十年。蹒跚向作侯门客,口谈拳法如谈禅。

苹墅堂中逞妙手,崖石欲裂沙欲走。飞腾疑是隼摩空,踞伏还同虎捕兽。

我闻此法本沙家,睥睨江湖任独夸。拙中藏巧多三昧,曲折钩连似六花。

往来无异掷星梭,天矫浑如舞绮罗。直教四体都无骨,却把空拳尽作戈。

此艺由来传者稀,吾友李子雅好奇。抡文年少登乡荐,讲武名高绌教师。

闲来偶作沙拳谱,泻尽天机绝千古。欲携此叟走京华,应为朝廷作御侮。

惭余屡向词场蹶,廿载空言笔似铁。学书学剑无成,消磨数斗英雄血。





    诗义并不深奥,但涉及到的问题不算少,需要我们稍作疏解。


    首先,诗的作者张永铨字宾门,号西村,江苏上海人,是清初上海诗人张宸之子。生于明崇祯十二年,卒年不详。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举人。一生颇用心于经济,但仕运不佳。与清初学者诗人宁都魏禧兄弟及毛奇龄、汪绎等多有交往。诗风近白乐天,因平生潦倒,故多沉郁之音。


    其次,诗序云:“题李竹逸拳谱後。”李竹逸是何许人?暂时无考。诗中称李为“吾友李子”,并说李是一位文武兼通之才——“抡文年少登乡荐 ,讲武名高绌教师”。《沙拳谱》是李竹逸“闲来偶作”。我推测,这位李竹逸很可能就是康熙年间的“昆山太守杨南禾”。清太仓程穆衡《水浒传注略》在“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注文中写道:


    “昆山李南禾太守《沙手谱叙》:‘自宋艺祖皇帝,留棍法三十六路于少室少林寺,遂为棒法开山。’知棒法始赵太祖也。


    程穆衡号迓亭,江苏镇洋人。乾隆二年丁已(1737)进士。是一位淹通经籍而才华横溢的学者,有《家帚集》等著作传世。 程穆衡所说的《沙手谱》,与张永铨说的《沙拳谱》应是同一部拳谱,张永铨所说的李竹逸也应该就是程穆衡说的李南禾,很可能南禾是其名,竹逸是其字。这个推测是否正确,还有待进一步考证。由此知道沙拳又名“沙手”,这是古典拳法中常见的现象。


    其三,从张诗中得知,清初“沙拳”的传人是“虞山老叟季兰田”,是一位“白发婆娑七十年”的老拳家。虞山是常熟的代称,季兰田当是常熟人。此老似乎是个民间职业拳师,曾寄居于李竹逸家中为客——“蹒跚向作侯门客,口谈拳法如谈禅 ”,专门向李传授“沙拳”。所谓“苹墅堂”,应该就是李竹逸的堂号。根据季兰田的传授,李竹逸整理出了这部《沙拳谱》,显然李不仅是一位拳法爱好者,而且是一位难得的有心人。诗云:“欲携此叟走京华,应为朝廷作御侮。”是说李甚至打算将季兰田推荐给朝廷,足见年事已高的季兰田仍然身手健捷,的确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武艺高手,这在诗中有很生动的描写。


    其四,关于“沙拳”的来路,诗中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即:“我闻此法本沙家,睥睨江南任独夸”。这就是说,取名“沙拳”是因为这种拳法本出自“沙家”,而沙拳的传播区域主要在江南,应该就在太湖流域的昆山、太仑、常熟诸县。这个沙家倒底是何时何人,这是武术史上一个相当重要而又很难搞清楚的问题。


    按,明嘉靖间成书的戚继光《拳经》和王圻《文献通考》等书,所收明代拳法无虑数十家之多,但其中未见有沙家拳名目。但明代陆合枪传派中有杨家、沙家、马家等,还有“沙家杆子马家枪”之说,这在明清诸家枪谱中都有记载。清初学者吴殳(修龄)在《手臂录》卷四《马家枪考》一文中说到:“杨家、马家之人之时之地,皆无可考,沙则关中卫职”。陆合枪沙家和沙家拳沙家是否同一个沙家,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可惜目前无法回答,我以为不排除两个沙家本是一家的可能性。吴殳说陆合枪沙家是明朝关中卫的军官,根据明代军制,就很可能是一个职业军人家族。明清革代以後,沙家很可能衰落了,无论是枪法、拳法,都不能继续保持家族传承,于是,靠了有季兰田、李竹逸这样的异姓门人才得以传存下来。


   已故的太极拳徐震(哲东)先生曾藏有一本叫做《花拳总讲法》的清人抄本拳谱,谱的封面写有“乾隆四十五年”字样,书名前还写有“京陵甘凤池先生谱”等,实际抄写年月是道光十三年(1833),抄写者是淅江崇德人杨文澜(亦舟)。根据曾研究过这本拳谱的顾留馨先生1958年的介绍,这本拳谱的内容包括有“吞家、沙家短打类型等拳派”。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说明直到道光年间,沙家拳还在民间流传着。顾留馨先生没有说明称沙家拳为“短打类型拳派”的原因,但必定是有根据的,而且根据就在谱内。明代世传拳法中短打类占了相当大的部分,见于明代武术文献的有绵张短打、山西刘短打、任家短打、吕短打等。明代江南拳法尤以短打居多,这在明代武术文献中可以得到清晰的印象。传至近代,长拳短打有混合之势,但独立传习的短打类拳法仍属不少,北方和南方都有,其与长拳在风格上的差别也仍然举目可辨,某些官方武术教材将二者混为一谈,又生造出一个概念不清的“长拳”,这是武术理论上的一大失误,贻害深远。


    徐哲东先生在《国技论略》一书中说道,民国年间,“其专以短打为主者,唯在江南及广东,江南又以短打与地躺拳相混合。”我对此说亦不敢苟同,因为北方也有短打类拳法,如八极、翻子、螳螂等都应属于短打拳法,但说主要传在江南和广东则符合实情,因为早年流行于闽粤的所谓“南拳”,其实主要是短打类拳法,正反映了南方在短打拳法上比北方更多一些历史渊源。至于短打与地躺相混合的现象,不唯江南有,北方也有。


    《沙拳谱》世间是否尚有存本,目前不得而知,至少八十年代大规模的武术挖整中,未见有此谱踪影。关于《花拳总讲法》,六十年代初我曾经向在西北民族学院任教的徐哲东先生询问过,徐先生说被顾留馨先生借去後尚未归还。七十年代末,我在北京又曾向顾先生提起此事,顾先生说早已还给徐先生了。此谱现在何处,也是不得而知的事了。两谱都无从得见,民间亦未见有沙拳的传习者,沙家拳在民间是否还有孓遗,更是不得而知的了。几十年来,新编花派长拳一统天下,民间武术备受冷落和浸染,悄然消失者和变异者正不知有多少,沙家拳的命运如何,不能不令人担心。


    “沙”是汉族的稀姓,在回族则是常见姓,这是人所熟知的事实。举例说,清代江南回回画家沙声远,“善画马,以至树石人物,皆用草书法。”见谢  《书画所见录》。雍正年间,山东冠县有武进士出身的回回人沙亮,乾隆初在金川之役中阵殁,张文广先生认为他就是查拳的创始人。沙亮传参见《国朝耆献类徵》卷三百四十八。


    除此之外,回族武术界一直有明代陆合枪的重要传派沙、马两家也都是回族的说法。因此,沙家拳也就有了出自回回的可能性。这当然是一个犹待考求的问题,很难遽作断论,但我以为可能性比较大。理由除了“沙”是回族常见姓和“中土回人性多拳勇”的尚武传统之外,还可以举出两点,


    其一,沙家拳传世稀少,李竹逸录为拳谱似乎是第一次,故诗家有“泻尽天机绝千古”的赞叹,这当然有文学的夸张成份,但如此稀缺,如此引发李、张二人的汲汲整理和吟咏,似乎有超乎寻常的意味,这是否也与此拳本出自回回有关?


    其二,《花拳总讲法》除了收有沙家拳之外,据顾留馨先生的介绍,还收有“回回十八肘”,这是一个古今拳谱中仅此一见的名目,因《花拳总讲法》下落不明,我们无由考察其底蕴。前些年“挖整”热时,社会上出现过同名的东西,乃是钓名射利之徒所伪冒,断不可信。沙家与回回十八肘有无关系,顾先生没有说清楚,但二者同属于短打类的武艺是不成问题的,二者又保存在同一个拳谱中,这使我们对沙家可能是回回的推测,更多了一些信心。当然,像两个沙家是否一家的问题一样,沙家族属问题的解决,也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我相信,如深入考察必能有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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