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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记:我一次次地进沙漠,看草看木 | 悦读

 圆角望 2017-08-22


红尘之事,纷杂枯寂。

唯有草木,跟着时序节令推移变化,

各有天然情趣,叫人心生欢喜。




沙蓬是草,正经的草,别的都好,就是头发蓬乱得很。不过,沙漠里日光灼灼,也很无聊啊。沙蓬枯坐在沙子里,干巴巴的,邻居也少,它的心就乱了,杂想纷呈,就把自己长成一团乱麻。


荒漠记·沙蓬


沙漠里的人家,黄土夯的院墙,又疏于修补,风蚀得又矮又豁落老牙。墙根是一蓬一蓬的沙蓬,叶梢被太阳晒得变黄。劲风刮来刮去,沙蓬不能紧贴墙根,虚隆隆的,鸟巢一般,一溜儿沿着院墙摆过去。


沙蓬是草,正经的草,别的都好,就是头发蓬乱得很。不过,沙漠里日光灼灼,也很无聊啊。沙蓬枯坐在沙子里,干巴巴的,邻居也少,它的心就乱了,杂想纷呈,就把自己长成一团乱麻。


春生秋枯,是草的一生。沙蓬的春天比较提心吊胆,若是一点雨星都不落,它连个发芽的机会都没有。沙蓬总是生于流动的沙丘上,沙丘就是它的车马,载着沙蓬这儿那儿乱逛。沙蓬叶子窄而长,尖有刺。根不深,最多一尺而已。不能跟梭梭比,梭梭最多可以深扎二三十米。沙蓬主根短浅,就把毛根竭力拉长一些,牢牢贴着流沙。


流沙里藏着沙蓬的种子,得点雨水,赶紧发芽。遇见干旱的年份就待在沙子里,慢慢等水分。一粒沙蓬种子,最多可以保存五六年。总有雨来的时候。


因为活命不易,沙蓬生得粗简朴素,不敢分心追求衣裳华丽奢侈。沙拐枣也在沙漠,生得多么鲜衣怒马,可人家实力强大,几十米深的根,连叶子都省略掉了,可见多么决绝强悍。沙蓬不过一蓬草而已,一尺深的根,不敢那样鲜美豪华。


沙蓬是会躲避干旱的植物。天干气燥,沙蓬几乎不发育,一直低矮的样子,默默蹴在沙子里。一旦遇见雨水,凶猛生长,几天就长成蓬松一团,株高可达两三尺。它们利用一点点雨急忙分枝,拔节,在短时间内完成开花结子,迅速把细小的种子借助风力传播到远方。

种子被风刮到村庄里,拦在庄院墙下,悄悄蛰伏起来。等来年开春,稍微有点雨,迅速发芽。走进随便一个沙漠小村,到处可见沙蓬,墙根下,路边,都是一蓬一蓬石青绿的身影。


沙漠里有许多强悍的生命,风沙奈何不了。但沙蓬不是,总觉得沙蓬像一群流浪的小孩,晨霜夜露的疲于奔命。它知道自己穷,但绝不随意苟且,宁可彷徨无计,也要活得干净逍遥。


沙蓬的种子,叫沙米。人们把沙蓬收割回家,晒干,棒子猛捶,敲打出来沙米,做成一种吃食叫沙米粉。沙米和粮食一样,耐饥,果腹,长筋骨。古人记载说:夏之野,沙中生草子,细如罂粟,堪作饭,俗名登粟,一名沙米。


沙米晒干,浸泡在凉水里,泡软。铺开麦草秆,倒一层沙米。合拢麦草秆,使劲儿揉搓成细浆,用细箩滤。滤好的浆汁下锅烧开,盛入盆中晾凉。待其凝结,切条切块,浇上油泼辣子,老陈醋,味道鲜美之极,吃过不能忘怀。




沙漠里落霜厚,苦豆草尖亦是霜。地气冉冉,苦豆草在初阳的照射下,有些寒烟缭绕的意味。沙漠里,澄澈的天空,澄澈的黄沙,草木亦是澄澈的枯萎,令人有寂寥清净之感。


荒漠记·苦豆草


小时候就读的学校,劈开半坡沙子修盖房子。校园里到处是沙子,既无树木缭绕,也无院草杂生。课间我们在沙滩上打滚翻跟头,一派天然野趣。实在无聊,就跑到学校后墙外大片的沙滩上拔苦豆草玩。


苦豆草不孤寂。它们要么没有,要么大群大群出现。植物群落的连片生长,都喜欢伴生,苦豆草也一样。我在腾格里沙漠边缘的八步沙,见到成片的苦豆草和大蓟掺和在一起,你开你的紫红花,我开我的淡黄花,透出欣欣的生意,极有情趣。


苦豆草不怎么高,也就一尺来长。也不很绿,有些灰的样子。主茎直立,叶子串在一枝叶梗上,一枝一枝叠上去,茎梢是花穗。叶子小,狭窄,尖,对生。叶面灰绿,叶背青白。一枝叶梗上串着二三十片叶子,支棱起来,不垂。花穗是好多小筒花朵凑成的,淡黄色,不好看。花落了有荚果,串珠一样,翘在茎梢。种子扁扁的,圆圆的。黄褐色,很轻,跟着风连滚带爬,四海为家。

虽说苦豆草灰楚楚的不明艳,但我很喜欢。它总能牵惹旧情,令人思虑往昔。小时候,总是跟着老师进沙漠拔苦豆草,拔呀,拔呀,背回来压在沙土里积肥。除此之外,苦豆草也没什么用处。现在每逢遇见,就忍不住怀旧,内心有清凉之感。


苦豆草根附近藏着黑色的甲壳虫,有一种尖嘴鸟儿掏开沙子,搜寻甲壳虫吃。它的长嘴叩在草根上,笃笃有声。劲风吹过苦豆草滩,十万叶子翻卷,泛着霜似的青白气儿,颇有意趣。


苦豆草枯萎得迟。深秋,叶子变黄,慢慢卷曲起来。沙漠里落霜厚,苦豆草尖亦是霜。地气冉冉,苦豆草在初阳的照射下,有些寒烟缭绕的意味。沙漠里,澄澈的天空,澄澈的黄沙,草木亦是澄澈的枯萎,令人有寂寥清净之感。


红尘之事,纷杂枯寂。唯有草木,跟着时序节令推移变化,各有天然情趣,叫人心生欢喜。


苦豆草看似没什么用处,其实不然——每当大片大片的苦豆草消失的时候,暗示着生态系统已经失衡崩溃。苦豆草属于植物群落类的,它伴生甘草、大蓟、黄花草等各种杂草,挤在一起生长。苦豆草消失的时候,别的草也一起迁徙,剩下的,是真正的荒芜和不毛之地。




沙葱对光阴很淡然,有点雨,就长一长。沙漠落霜,就枯萎了。它活在尘世,似乎没有贪婪心,安心窝在沙漠里,清静度日。


荒漠记·沙葱


沙漠里,生长着生命力强悍的植物,也有柔弱的,比如沙葱。虽柔弱,但也有蔚为壮观的一生。


《本草纲目》上说:茖葱,野葱也,山原平地皆有之。生沙地者名沙葱,生水泽者名水葱,野人皆食之。开白花,结子如小葱头。


沙葱不高,长不到一尺。纤细,柔嫩,一丛一丛生长在戈壁,沙滩,荒沙野岭。沙葱疏疏落落,生长很零落,不喜欢挤在一起大片大片。葱叶尖而细弱,也抽薹开花,淡紫的,有点粉,有点白,很寻常。


雨水稠的一年,沙葱也稠。遇上干旱年份,也找不到几根。没水,怎么活呢。其实我一直觉得沙葱活得很散漫,闲闲消磨时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无用之事。比如开几枝花,在风里晃荡啊晃荡……


沙漠里有些草很忙,比如梭梭、毛条,它们一刻不停地扎根,忙着抖落身上的绒毛覆沙固沙。有雨水,它们拼命抽枝拔节。没雨水,拼命扎根抽取地层深处的水分,活得兴致盎然,旱也旱不死,晒也晒不死。而沙葱不是这样的,它羸弱很多。这个世界,需要强悍,也需要柔弱。很多强悍都是柔弱成全的。


沙葱对光阴很淡然,有点雨,就长一长。沙漠落霜,就枯萎了。它活在尘世,似乎没有贪婪心,安心窝在沙漠里,清静度日。它就是一味素淡的野草,不会对沙漠有惊天动地的贡献,亦不会有一丝儿害处。它不过是淡淡过好自己的光阴,不太受世人的瞩目。索取也不多,不过一点儿水分阳光罢了。


沙葱看上去很柔弱。但你嗅不到怯懦的气息,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都没有。它有一种飒然、自在,是干净清淡的味道。当然,葱的味道也有。沙漠虽然贫瘠,但胸怀的宽广准确无疑地遗传给了沙葱。蓝得要冒水的天空,白得要掉色的云朵,土黄得发光的沙漠,组合出来一个寂静的世界。这个空荡荡的世界里,野草长得毫无压力,要多飒然有多飒然。

初夏,在不大的一个沙湾里,遇见沙葱,还没有开花。它们的邻居是花棒,细软的枝子垂下,沙葱躲在枝条下,垂帘幽居。花棒正是开花的时节,紫红的繁花开的开,谢的谢,落花遍地。沙葱叶尖也顶着落花,悠然在自己的庭院里观赏花事。


乍然相遇,我不禁愣了一下。那些寂静的沙葱,被落花覆了的沙葱,风吹,花幽香,葱叶拂拂。


不过,我愣神的当儿,有几个人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拂去落花,开始釆拔沙葱,脱下衣裳,把沙湾里的沙葱一网打尽,嚷嚷说回家凉拌了吃,鲜美无比。我看着沙湾里剩下残枝败叶的沙葱,心里难过。这样一个诗意之境,迅速残破掉了。


有些人,总是贪婪过度,遇见美好的事物,忍不住霸占一番。倘若人懂得沙葱的心,贪欲就会散淡很多。世上的好东西实在多,占不尽的,享受不完的,何必呢。


我一次次地进沙漠,看草看木。沙漠的草木,简淡朴素,自与别个不同。而沙漠,亦是颇有意趣。有月的夜,下雨的清晨,花棒枝子上晃荡的紫红花朵,光阴清新有味。世间种种好,草木总是令人倾倒。沙漠虽粗野,亦有可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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