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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尧精读《资治通鉴》 第11集

 jc2p 2017-08-25

公元前324 丁酉

周显王 四十五年

 

【原文】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白话】秦国张仪率军攻打魏国,夺取陕城(今河南三门峡西)。

  

【原文】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易王许之。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白话】苏秦与燕文公的夫人私通,被燕易王发现。苏秦很恐惧,遂对燕易王说:“我继续留在燕国,也不能提高燕国的国际地位。但如果我前往齐国,却可以设法提高燕国的国际地位。”易王同意了。于是苏秦假装是得罪了燕国而逃奔齐国,齐威王任命他为客卿。苏秦游说齐威王增高宫殿,扩建园林,以彰显其功业上的成就。苏秦此举,目的是想要削弱齐国的财政,从而有利于燕国。

 

公元前323年 戊戌

周显王 四十六年

 

【原文】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白话】秦国张仪与齐国、楚国的宰相在啮桑(今江苏沛县南)举行会盟。

 

【原文】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白话】韩国和燕国都称王。七雄中唯独赵武灵王还不愿称王,道:“没有称王的实力,又怎敢用称王的名分!下令国人称自己为君。

 

公元前322 己亥

周显王 四十七年

 

【原文】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

 

【白话】秦国张仪从啮桑归来后被免去宰相之职,前往魏国担任宰相,试图先让魏国臣服秦国,之后再让其余各国群起效仿,但魏惠王没有听从张仪的意见。秦惠王出兵进攻魏国,夺取曲沃(今河南三门峡西南)、平周(今山西介休西),又暗地给张仪赠送更多丰厚的财物。

 

【姚注】

①据《战国策·魏策一》记载:“张子仪以秦相魏”,又记:“张仪欲并相秦、魏,故谓魏王曰:‘仪请以秦攻三川,王以其间约南阳,韩氏亡。’”可见,张仪非是因啮桑之会表现不佳而罢秦相,然后再转投魏国。相反,张仪是凭借秦国的势力做支撑才担任魏国宰相的,目的是落实其所倡导的连横战略。当时,魏惠王环顾四周,东边有齐,西边有秦,南边有楚,北边有赵,实力均强于魏国。魏惠王想要对外扩张,唯一敢欺负的就只有卧榻之侧的韩国。然早年魏国数次伐赵或伐韩,皆被齐、楚、秦趁虚而入。极盛之时攻打韩赵,尚且落得个损兵折将、割地臣服的下场,更何况现在国势已衰?因此,当张仪提出由秦国攻打韩国的三川,魏国乘虚攻打韩国的南阳时,可谓正中魏惠王的下怀。对于魏惠王而言,既然已无能力独自对外扩张,则“事一强(秦)以攻众弱(韩)”的连横战略就成为必然的选择。为促成秦、魏联盟以攻占韩国的领土,故魏惠王任命张仪为相。

 

②据《战国策·魏策一》记载,公孙衍原为秦大良造,后因张仪权势日隆而被迫去秦赴魏。刚到魏国不久,张仪又来魏国拜相,公孙衍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于是,公孙衍派人对韩国宰相公叔道:“张仪已经促成秦魏联盟,扬言‘魏攻南阳,秦攻三川,则韩国必亡’。魏惠王之所以器重张仪,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多占土地。这样一来,韩国的南阳肯定是保不住了。您何不主动割让一部分南阳的领土给魏国,就当成是公孙衍的功劳,以此来破解秦魏之间的盟约。魏惠王见公孙衍可以通过外交手段获得土地,就必定会疏远秦国而亲近韩国,抛弃张仪而重用公孙衍,让他来做宰相。”公叔一听有道理,遂依计而行,公孙衍果然以南阳之地为功劳,当上了魏国宰相。公孙衍就任后,全面推翻张仪时期的连横战略,使魏国不再臣服于秦国。

 

③秦惠王恼怒于魏国背约,遂怒而出兵征讨。曲沃位于今山西南部,平周位于今山西中部,两者相距甚远。此当是秦国在完全吞并黄河以西的土地后,从西河郡和上郡分南北两路出兵渡河东征。

 

 

公元前321 庚子

周显王 四十八年

 

【原文】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白话】周显王姬扁去世,其子姬定即位,是为周慎靓王。

 

【原文】燕易王薨,子哙立。

 

【白话】燕易王去世,其子姬哙即位。

 

【原文】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王从之;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白话】齐威王将薛(今山东滕州市南)封给田婴,号称靖郭君。靖郭君对齐威王道:各主管部门的规划建议,您都不能不每日聆听,反复阅读。”齐威王听从了他的意见,不久就感到厌烦,把所有政事都委托给靖郭君处理。靖郭君由此得以专擅齐国之权。

 

【姚论】历来奸臣擅权,或以人生苦短为由劝君王及时行乐,或以无为而治为由劝君王放松警惕,或以事务繁琐令君王痛苦不堪,或以声色犬马令君王兴趣偏离。其目的,皆是为了千方百计诱导君主远离朝政,盖因权力无不是生存于政事之中,根植于赏罚之上。一旦放下了具体政事,便不能亲自施行赏罚,则权力亦必然随之日渐丧失。对此,韩非子在《二柄》一文中有非常深刻的论述,今摘录如下:

 

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则不然,所恶,则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爱,则能得之其主而赏之;今人主非使赏罚之威利出于已也,听其臣而行其赏罚,则一国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归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释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则君反制于臣矣。故田常上请爵禄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于百姓,此简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故简公见弑。子罕谓宋君曰:“夫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见劫。田常徒用德而简公弑,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则是世主之危甚于简公、宋君也。故劫杀拥蔽之主,兼失刑德而使臣用之,而不危亡者,则未尝有也。

 

翻译成白话是这样的:

 

英明的君主用来控制臣属的,不过是两种权柄而已,这两种权柄就是刑和德。所谓刑,就是杀戮,所谓德,就是奖赏。做臣属的畏惧刑罚而渴望奖赏,因此君主必须亲自掌握刑赏大权,这样群臣就会畏惧他的威严,而追求他给予的奖励。可现在世上的奸臣却不是如此,对于他们所憎恶的人,能够通过君主的权力予以刑罚,对于他们所喜爱的人,能够通过君主的权力予以奖赏。如果君主不是将赏罚的威严和利益掌控在自己手里,而是听任他的臣属去施行赏罚,那么全国百姓就只会害怕其臣属而轻视君主本人,归附其臣属而疏远君主本人了。这是君主失去刑赏之权的祸患。虎之所以能制服狗,靠的是它的爪牙。倘使老虎把自己的爪牙去掉而交给狗使用,那么老虎反而会被狗制服。君主,就是要依靠刑赏来制服臣属,如果君主把自己的刑赏大权去掉而交给臣属使用,则君主就会反过来被臣属所控制了。当年,田常对上则向齐简公请求爵禄以赐给群臣,对下则用大斗放贷粮食,却以小斗收回的方式施恩于百姓。这就是齐简公失去奖赏大权而为田常所用,故最终导致了齐简公被杀害。子罕对宋桓侯说:“奖赏恩赐,这是老百姓所喜欢的,请君主您自己施行;杀戮刑罚,这是老百姓所憎恶的,请由我来施行。”于是,宋桓侯失去刑罚大权而被子罕掌握,最终导致宋桓侯被劫持。田常仅仅是掌握了奖赏大权,就导致齐简公被杀害;子罕仅仅是掌握了刑罚大权,就导致宋桓侯被劫持。可见,当今做臣属的如果能够同时兼具刑赏大权,那么其君主将会遭到比齐简公和宋桓侯更严重的危险。因此,那些被劫杀、被蒙蔽的君主,同时失去刑赏大权而交由臣属执掌,却还不导致危亡的情况,从来都没有过。

 

【原文】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

 

【白话】靖郭君准备在薛地筑城,一位门客劝阻他道:“您没有听说过海里的大鱼吗?网罩不住它,钩牵不住它,那是因为有大海的缘故。一旦离开海水,就算是蝼蚁也可以制服它。现在对您来说,齐国就是您的大海。如果您能长期掌控齐国,还需要在薛地筑什么城!如果您失去了齐国的大权,则就算把薛城的城墙砌到天上,又岂能保障得住自己!于是,靖郭君果然放弃了筑城计划。

 

【原文】靖郭君有子四十人,其贱妾之子曰文。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白话】靖郭君有四十个儿子,其中有个是地位卑贱的小妾所生的儿子,名叫田文。田文通达倜傥,富有智谋,建议靖郭君散布钱财,以蓄养士人。靖郭君让田文主持家政,接待宾客,宾客们都争相在靖郭君面前称赞田文,建议靖郭君立他为继承人。靖郭君死后,田文继位为薛公,号称孟尝君。孟尝君四处招揽各国游士及犯罪出逃之人,为他们购置家产,给予丰厚的待遇,甚至还救济他们的家人亲戚。于是,孟尝君门下有食客数千人,他们都觉得孟尝君对自己最亲近,故而孟尝君的名声得以遍传天下。

 

【原文】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书》曰:“受①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此之谓也。

 

【白话】臣司马光认为:君子的养士,是为了百姓的利益。《易经》说:“圣人养贤,恩泽及于百姓。所谓的贤者,其道德足以敦厚教化、匡正风俗,其才干足以整顿朝纲、振作纪律,其智慧足以明察秋毫、高瞻远瞩;其刚强足以团结仁人、坚守正义。用在大处,则可有利于天下;用在小处,则可有利于一国。因此,君子才会用丰厚的俸禄来令贤士富裕,才会用崇高的爵位来令贤士尊贵。通过养一位贤士而将恩泽推广至万民,这便是养贤之道。可是,现在孟尝君的养士,无论其聪明还是愚笨,也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概予以收留。孟尝君盗用君王的俸禄,结立自己的私党,博取自己的虚名。对上欺侮君王,对下盘剥百姓,不过是个奸雄而已,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呢!《尚书》上说:“商纣王是天下逃犯的窝主,杂草丛生的巢穴。”指的就是孟尝君这种人。

 

①受:即商纣王。姓子,名受。

 

逋:音bū,逃亡。亦指逃亡在外的人。

 

萃渊薮:萃,草木丛生的样子,引申为聚集,如“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孟子·公孙丑上》)。渊,深水潭,鱼所聚集处。薮,音sǒu,草木多的湖泽,亦引申为聚集之所,如“关西为豺狼之薮”(《晋书·慕容德载记》)

 

【原文】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孟尝君曰:“善。”遂不受。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公孙戌以实对。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白话】孟尝君代表齐国前往楚国访问,楚怀王送给了他一张象牙床。孟尝君令登徒直将象牙床护送回国,可登徒直不愿意去,对孟尝君的门客公孙戌道:“象牙床价值千金,倘若有一丝一毫的损伤,那我就是把妻子儿女都卖了也赔不起啊!您要是有办法让我躲掉这趟差使,那么我家里有把祖传的宝剑,愿意敬献给你。”公孙戌答应了登徒直的请求,入见孟尝君道:许多小国愿意奉上相印,请求您兼任他们国家的宰相,是因为您能够使贫穷者发达,使灭亡者复存,使断绝者延续,故而大家都非常敬佩您的仁义,仰慕您的廉洁。可是您现在刚到楚国,就接受了象牙床这么贵重的礼物,那您让那些还没去的国家将来拿什么样的礼物来接待您呢?”孟尝君听后回答:有道理。遂谢绝了楚国的馈赠。公孙戌向孟尝君告辞后,走起路来快步流星,还没走到内院的小门,孟尝君就又把他叫了回来,问道:“你为什么会趾高气昂、神采飞扬的呢?”公孙戌便把赚得宝剑的实情告诉了孟尝君。于是,孟尝君令人在门上张贴告示,写道:“无论何人,只要是能够宣扬我田文的名声,劝止我田文的过失的,即便是私下接收了别人的贿赂也没有关系,请赶快来提意见。

 

【原文】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②”孟尝君有焉。

 

【白话】臣司马光认为:孟尝君真可算得上是能虚心纳谏的人了。只要对方所提意见是正确的,即便其出发点是心怀欺诈,也应该要予以采纳,更何况是那些对领导抱持尽忠无私之心的金玉良言呢?《诗经》上说:“采集蔓菁,采集萝卜,只观其叶,不论其根。”孟尝君就是有这种雅量啊!

 

【姚注】

谖:音xuān,欺诈。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葑,即蔓菁,又名芜菁。菲,亦为芜菁类植物,又指萝卜。这两句诗语出《诗经·谷风》,原诗为弃妇诗之名篇,是通过女子自诉的口吻,讲述其辛勤努力操持家庭生计,却终被负心男子抛弃的悲剧。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的字面意思是说,采摘芜菁时只看上面的叶子,而不管下面的根,实则是以叶喻色,以根喻德,批评男子只知看重新欢的美色,而忽视妻子持家的妇德。然《资治通鉴》用在此处,其意思是说,领导在听取谏言时,只论其所呈现出来的观点正确与否,而不去追问他说这些话究竟是抱持什么样的目的动机。

 

【姚论】

司马光刚严厉批评完孟尝君沽名钓誉,紧接着又极力称赞他虚心纳谏,这实在是令人感到错愕。孟尝君真的是虚心纳谏之人吗?“只观其叶,不论其根”真的可行吗?事实上,只要领导愿意做出虚心纳谏的姿态,那么来自下属的谏言就绝不会少。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有没有人谏言,而在于领导采纳什么样的谏言,采纳之后又会如何执行。由于领导一人的精力有限,下属的谏言众多,所以就需要有过滤机制,有些人的谏言需要认真听,有些人的谏言可听可不听,有些人的谏言绝不能听,而过滤机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谏言者的人品道德。惟有好的根,才能长出好的叶,否则即便偶有几片叶子青翠,又焉知它不是有毒有病的?又岂能只观其叶,不论其根呢?同样的道理,但凡人品高尚者提出的谏言,虽偶有偏颇之处,但总体上还是有益的。至于人品卑劣者提出的谏言,虽不敢说一无是处,然为领导者日理万机,难道会有时间逐一分辩其大量不靠谱的谏言中有几项是靠谱的吗?是故后世君王在求贤令中往往强调要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盖因惟有贤良方正之士,其直言极谏才是有价值的,才值得花时间、花精力去思考听从。至于只会谄媚逢迎、趋炎奉势的小人,领导本理应将其屏蔽于视线之外,又哪里有机会去听他的谏言呢?否则,孟尝君的三千门客中,难道就没有人谏言他在养士时应该有所挑选甄别,只能对贤能之士特别尊奉、礼遇有加,而不能像现在这般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吗?我想肯定也是有的,只是孟尝君根本听不进去,故而贤能之士纷纷离他而去,留下来的也不提这方面的谏言罢了。司马光批评孟尝君沽名钓誉,这无疑是正确的。正是由于孟尝君自己的“根”坏了,所以作为三千门客的“叶”必定是良莠不齐。正是由于三千门客的“根”已经坏了,所以作为他们所提谏言的“叶”也必定是鱼目混珠。司马光又怎么能说“只观其叶,不论其根”呢?

 

【原文】韩宣惠王欲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对曰:“ 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①;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

 

【白话】韩宣惠王打算任命公仲和公叔来共同掌管国家政事,为此特别征求缪留的意见。缪留回答道:“不行。过去晋国用六卿,结果国家被瓜分;齐简公用田常和阚止,结果自己被杀;魏国任用公孙衍和张仪,结果丢失了西河之地。现在您打算两方同时重用,则实力更强的一方必定会在国内结党营私,实力更弱的一方必定会在国外寻求支援。群臣之中,有人在国内结党以抗衡君主,有人在国外通敌而割让土地,那么您国家就危险了。

 

【姚注】

①晋国任用六卿,是公族凋零后不得不然的结果,原非晋国国君之本愿。且正是因为六卿的存在,晋国才苟延残喘了许多年。若是一家独大,晋国早就被别的家族取代了,就像田陈代齐一样。

 

陈成子,即田常。阚止,即监止。齐景公以二人为左右丞相,但二人势同水火。齐简公内心偏向监止一方,却又迟迟不能处理田常。最终,双方交战的结果是田常获胜,监止败亡。齐简公也只能跟着逃走,在逃亡途中被田常的属下抓住并杀死。

 

③魏国确实曾任用犀首(即公孙衍)和张仪,但西河之亡却与此无关。秦国攻占西河,居首功者是商鞅,他先是在秦国主持变法以富国强兵,接着又在酒宴上俘虏了魏军主帅公子卬,进而大败魏军,迫使魏惠王不得不献出西河之地以求和。之后关于西河的争夺,亦与魏惠王任用公孙衍和张仪二人关系不大。

 

【姚论】

缪留之论,似是而实非。田陈代齐之事,说明一人独掌朝政大权不是绝对可靠的。齐简公用田常和监止,说明二人共掌朝政大权不是绝对可靠的。晋用六卿,以及之后的三家分晋,说明多人共掌朝政大权也不是绝对可靠的。事实上,细究应由几个人掌管朝政本来就是舍本逐末,其关键在于君主事先是以何种方式将朝政分派给何人,事后又如何进行考核监督。历来明主治世,朝堂之上必定是人才济济,哪有说用此就必须舍彼,冰炭绝不可同炉的?魏文侯当年两用魏成和翟璜为政,初时以魏成为相,之后以翟璜为相,亦未闻势力更强的魏成因此而结党营私,实力稍弱的翟璜因此而里通外国。缪留内心里只有权斗党争,所以看谁都是在权斗党争,韩宣惠王向这种小人之心的人咨询国家大事,这才是国家真正危险的地方。

 

韩国所处的地理位置,西面是秦国,南面和东南面是楚国,北面和东北面是魏国。秦、楚作为超级大国自不待言,魏国虽较战国初年时的极盛相差甚远,但在韩国眼中依然是惹不起的强权。韩国处在三大国的包围之中,根本无法发展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要想对抗其中任何一国的侵略,都必须依靠其它大国的支援。彼时,魏国以张仪为相,以公孙衍为将,韩国则以公仲为相,而兼用公叔。盖因公仲支持张仪之连横,而公叔支持公孙衍之合纵,若秦攻韩,则由公叔出面,配合魏、楚合纵以自保。若魏、楚攻韩,则由公仲出面与秦连横以自保。故韩两用公仲与公叔,实为在大国夹缝中生存的不得已之法,废弃两者中的任何一人,即是将国家的命运全部押在合纵或连横中的一方,成为别人外交政策的附庸,再无转圜的空间和余地。其中的利害关系,又岂是缪留所能明白。

 

公元前320年 辛丑

周慎靓王 元年

 

【原文】卫更贬号曰君。

 

【白话】卫国再次将自己的爵位由侯降到君。

 

【姚注】

①前356年,卫国将自己的爵位由公降为侯。

 

②这一年,齐威王田因齐去世,其子田辟疆即位,是为齐宣王。资治通鉴误记在前333年。


公元前319年 壬寅

周慎靓王 二年

 

【原文】秦伐韩,取鄢。

 

【白话】秦国进攻韩国,夺取鄢地(今河南鄢陵)。

 

【原文】魏惠王薨,子襄王立。孟子入见而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勃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①

 

【白话】魏惠王魏罃去世,其子魏嗣即位,是为魏襄王。孟子前去拜见魏襄王,出来后对人说:从远处看,魏王根本就没有个君王的样子。走近之后,依然感觉不到他有什么令人敬畏之处。见到我后,突然冒出一句:‘天下要怎样才能安定?’我回答说:‘天下统一才能天下安定。’他又问:‘谁能够让天下统一?我说:‘不喜欢杀人的人可以统一。他又问:如果不杀人,谁会愿意归顺他呢?’我答道:‘天下百姓没有不愿意归顺他的。大王您了解禾苗的生长吗?七、八月间如果遇上干旱,禾苗就会枯萎。如果此时天上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则禾苗又将立刻焕发勃勃生机。若是治理国家也能这样,那么天下又有谁能阻挡他呢!’”

 

【姚注】

①这段记载来自于《孟子·梁惠王上》,但在转载时略去了几句话。在“其如是,孰能御之”之后,孟子紧接着是这样说的:“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翻译成白话的意思是:现在治理天下百姓的人,没有不喜欢杀人的;如果此时能有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国君,则天下老百姓都会伸长脖子以期待他的到来。如果真能这样,老百姓归顺于他,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其浩荡的声势又有谁能够阻挡呢?

 

【姚论】

孟子认为,天下只有统一才能够安定,这句话是正确的。但孟子认为,只有不嗜杀人者能够统一天下,这就值得推敲了。因此,魏襄王接下来的问题是顺理成章的,如果不鼓励杀戮,不对外征战,怎么可能统一天下?要说最不嗜杀人者,反而是那些弱国小国,因为他们没有杀人的能力,所以盼望着自己不要被卷入战争,难道他们才最能够统一天下?孟子整天沉浸在儒家“仁者无敌”的幻想之中,总觉得只要有仁义,那么不需要流血杀戮,就可以让天下百姓就能够竞相归附。所以,当读到《尚书·武成》里记载武王伐纣的战争场面是血流漂杵时,孟子竟然武断地说《尚书》的这段记载完全不可信,因为在孟子看来,周武王是天下最仁义的人,商纣王是天下最不仁义的人,最仁义的人去讨伐最不仁义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血流漂杵的惨烈场面?应该是商朝的军队望风投降,周武王兵不血刃就拿下都城朝歌才对。孟子说魏襄王望之不似人君,可在魏襄王的眼中,孟夫子又何尝不是顽固不知变通呢?孟子说魏襄王突然冒出一句天下恶乎定”,其实这又焉知不是魏襄王在话不投机的局面下没话找话?作为刚即位不久的君王,魏襄王理应在世人面前留下敬重贤士的好名声,因此他必须给孟子以足够的礼遇。可是孟夫子翻来覆去那套“仁者无敌”的说辞,魏惠王当年就已经无法忍受了,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魏襄王。此次见面之后,失望的孟子离开魏国前往齐国,而历史的发展也并未证明孟子的观点有多高明。事实上,最终统一天下的国家是秦国,而秦国正是最“嗜杀人”的国家。商鞅变法的核心之一就是奖励军功,为此秦国实施二十等爵制。杀敌越多,爵位越高,相对应的政治经济待遇也越高。如《韩非子·定法》中记载道:“商君之法曰‘斩一首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也。”正是由于有了如此丰厚而又明确的激励机制,这才使得秦人对于上阵杀敌充满热情,从而缔造出令天下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按照孟子的观念,只要有仁义在,什么样的虎狼之师都不必畏惧。他曾对魏惠王说:“只要大王施行仁政,减省刑罚,降低赋税,使老百姓能安心种田。耕种的闲暇时间,要教育年轻人懂得孝悌忠信的道理,在家时尊重父兄,在外时尊重领导,则这些人就算拿着木棍也能够打败秦楚的装备精良的武士(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孟子·梁惠王上》)”像这种充满浪漫主义的幻想,也就只有孟子自己相信,而不会有哪个君王敢当真。

 

公元前318年 癸卯

周慎靓王 三年

 

【原文】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秦人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白话】楚、赵、魏、韩、燕五国联军讨伐秦国,进攻函谷关。秦国出兵迎战,五国联军败退撤兵。

 

【姚论】据《史记·楚世家》记载:“(楚怀王)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约长。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后。”可见,此战是东方各国在常年实施连横战略,多次吃了秦国的亏后,又重新拾起了苏秦的合纵战略。后人论及合纵之败,常说六国的土地是秦国的多少倍,人口是秦国的多少倍,士兵是秦国的多少倍,比例如此悬殊,却最终一次次失败,原因皆在不团结上。这话虽然不能说全无道理,却只是停留在表面现象,我们更应该深入思考的是,为什么六国会不团结?对于秦人而言,作战的意义是很清楚的,赢了可以加官进爵、分钱分地,输了就是亡国灭种,为奴为婢,是故秦人在与五国联军交战时格外团结,士气格外高昂。可是对于五国联军而言,其作战的意义在哪里?似乎是要消灭秦国这个最大的威胁,可是各国究竟愿意为之付出多少代价,最终能够获得多少利益,却是各不相同的。对于韩魏这些饱受秦国直接入侵的国家而言,或许还愿意同秦国殊死搏斗。可对于燕赵这些未曾受到秦国直接入侵的国家而言,就没有这种压力和迫切感了。至于齐国,干脆就不参加五国联军,因为其劳师远征函谷关,所付出的成本远高于韩、魏,所能获得的收益却远低于韩、魏。更何况,在可预见的时间内,齐国并不会遭到秦国的直接入侵,那又何必去得罪这个超级大国呢?莫不如韬光养晦,利用相对和平的战略机遇期来发展壮大自己。因此,除非能够妥善解决合纵联盟的利益分配和成本负担的比例安排问题,否则东方各国的合纵联盟就一定会失败。

 

【原文】宋初称王。

 

【白话】宋国国君宋偃首次称王,是为宋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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