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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景行:漂洋过海看企鹅

 公主妖妖 2017-08-26

 

企鹅为什么叫这名?西文Penguin有几种说法,中文名字倒没多大歧义。“企”本来在汉语中就是“抬起脚后跟站着”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傻胖老是站着,好像“企盼”着什么。但我怀疑最早叫它们为企鹅的应该是广东人;香港搭乘公共交通或手扶电梯,常可见到半英半中的文告里有这个“企”字,作站立的意思。内陆“企”字以前多见于“企业”、“企图”、“企划”,最近几年官方文本中多出一个“企稳”,似乎借用了粤语而回复到原意。

    

企鹅“企”着有点像人,大小高矮同咱们差不多,人类对它们也有特别的兴趣。二十年前去澳大利亚玩,一伙人除夕夜放弃倒数迎新,跑到墨尔本南面天涯海角的地方,等着看小企鹅登陆回家。那儿夏天的日落时分,实际上已快半夜,海风把我们冻得够呛,几千个人就裹着毯子、外套,围坐海滩外面傻傻地等着。

    

那里的企鹅是小个儿类型,总共才一两百只,派头却不小,跟着“首领”从海上游水寻食回来,上岸后不理不睬我们这些辛苦等候的人群,径直打道回府。管理人员还不让大家用闪光灯拍照,怕惊着它们。我突然想到企鹅每天下海登岸,就像是咱们上下班稀松平常,倒是人类太大惊小怪。如果哪天有一大群企鹅跑到城市里,围着地铁出口观看咱们上下班,人类会不会对它们也嗤之以鼻?

    

六年前又有机会去看企鹅了,那是到南极,一个不看企鹅都难的地方。出发前有位小朋友同我有一段对话。“给我带个企鹅蛋回来吧?”“不行!根据《南极条约》除了拍下的照片,我们不能带走那儿的任何东西,当然也不能把外面的东西带进去。”“那就代我抱抱企鹅吧!”小朋友失望了。“也不行!根据《南极条约》人类必须同企鹅和所有当地动物保持五公尺距离,除非它向你走近。”但我想企鹅不会主动跑过来拥抱我吧。

    

不清楚《南极条约》里面具体如何规定,我说的都是出发前得到的指令,应该都出于这份中国1983年加入的国际条约。条约的一个宗旨是保护南极,当然也包括世世代代生活在那儿的一亿多只企鹅。我们在南极一个星期登岸十三次,每次上下船都要仔细清洗长筒靴底沾着的泥沙,然后消毒。作为领队的探险队员还会把先前登岸者不小心落在那儿的垃圾捡回船上带走,认真得感人,我们当然也不敢怠慢。

    

从中国漂洋过海去看企鹅,实际上挺辛苦。我们先飞十三个小时到巴黎转机,然后再飞十三个小时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第二天上午再飞四个小时到阿根廷最南端火地岛上的乌斯怀亚港上船。接着是整个行程中最艰难的四十个小时海上颠簸,处于“西风带”的德雷克海峡必定巨浪滔天,船上的乘客十之八九晕得躲在房间里面,甚至无法起床。但到了南极,远远望见冰原上的成千上万只企鹅,每个人都会“满血复活”,精神焕发。

    

我们从小就很喜欢企鹅,不过那只是照片、电影里的企鹅、动物园里的企鹅,还有孩子的玩具企鹅。真的到了南极,看到了无数只企鹅,而且每天都看,有时上下午都看,看上一个星期,一定会有不一样的“观感”,而且不只是审美疲劳问题。它们还是那样胖胖傻傻很有趣,但一大群企鹅聚集在一起会很吵闹,而且很脏很臭,至少我们看到的那几种企鹅在孵蛋季节就是如此。

    

先说吵闹吧。企鹅嗓门挺大,几百上千只成帮结伙,很远就可以听到一片嘈杂,尤其是对歌求偶的季节。别看它们样子老实,内部矛盾还是时有爆发,生存压力大么!南极冰天雪地,企鹅要在零下四十度的冬天筑巢生蛋传宗接代,“建筑材料”极度缺乏,附近的小石块很快就被捡完,只好越跑越远去找寻。奸猾一点的就会去偷邻家的石头,弄不好被发现,吵起来、打起来,热闹得很。

    

再有就是婚外情引发争端。企鹅说是终生一夫一妻制,比咱们人类还忠诚,实际上也常有出轨举动,闹起家庭纠纷。不过我们在那儿时间短,只看到过做贼偷人家建材被追打的,没遇上婚变的好戏。听到分贝最大的企鹅尖叫,是他们的陆上天敌贼鸥突然来袭的时候。贼鸥的攻击目标不是成年企鹅,而是自空而降掠夺企鹅蛋(或小企鹅)去吃,凶狠的还会到孵蛋的企鹅身下硬把蛋抢走。

  

    

我用相机拍下了企鹅的一次成功自卫反击战,显示了它们团结合作的一面。先是一些企鹅发现天上贼鸥飞近,发出空袭警报式的喊叫。贼鸥无法突袭,只好落在一片企鹅窝巢之间的空地上。十来只企鹅马上排成一个圆圈,把贼鸥困在当中,不让它突围接近自己的家。贼鸥左冲右突不能得逞,还不断受到企鹅的追逐和攻击,无可奈何只好飞走,另找机会。

    

说到企鹅的家,只能用既脏又臭来形容。我们去的一月份正是南极企鹅孵蛋的时候,白色的冰原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以千计的企鹅窝巢方阵,相互之间的距离有一米多。每个用小石块垒起的小窝里面都有一只企鹅一动不动地孵着蛋,它的另一半则外出觅食。窝巢四周的冰雪都被染成深深的铁锈红,从船上远远看去一大片雪白中有一块变成红色,那一定就是企鹅的家园。

    

南半球企鹅有十多种,帝企鹅据说很注意自身的清洁卫生,可惜我们没见到。那几天遇上的三种,帽带企鹅(脖子那儿有条细黑带)、金图企鹅(又叫巴布亚企鹅,红嘴绅士模样)和阿德利企鹅(黑白两色如熊猫),全都在家里吃喝拉撒,脏不拉几的。原因是它们以海里的磷虾为主食,饱餐后胃里面消化不掉的东西会吐出来,主要是磷虾的渣壳,把窝巢四周染成红色,而且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道,老远就可以闻到。

    

可以设想一下,与企鹅做邻居会有怎样的感觉。真有四个英国女孩就同企鹅住在一起,而且要住上一年。她们安家的小房子门外、窗外都有企鹅窝,连屋顶上也有,而且还不能干扰它们的日常生活,更不要说驱赶了。她们是洛克罗伊港打理布兰斯菲尔德博物馆的志愿者,还负责经营整个南极洲唯一的纪念品商店。如果没有船只带来客人,她们就只能整天同企鹅打交道。

    

我们去的时候,正逢人类到达南极点一百周年的日子,所以团员人数也正好一百位,可谓规模空前。我们分批搭乘冲锋艇登岸,参观英国废弃的A考察站改建的博物馆。里面房间很小,人一多就转不过身来。几乎每个人都会买邮票、寄明信片,还有就是购买纪念品,包括made in China 的企鹅玩具。我们一批批到来,把那四个女孩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听说那天卖出的纪念品创下记录。也因为如此,她们就没有时间上我们船吃上一餐再洗个热水澡,只能等下一艘船到来。

    

同她们说再见后回冲锋艇,一列十来只企鹅正好从我们面前走过,按规定必须让它们先行。它们沿着岸边走了好几个来回,等到带队的那只纵身跳入水中,其他企鹅也一个跟着一个入海。别看它们又胖又傻,水中却十分灵活,稍有闪失就会被海里的天敌海豹捕食。过一会登岸,这些企鹅已经吃饱磷虾,全身洗得干干净净黑白分明,可爱许多。

    

船上的探险领队告诉我们,不同种的企鹅孵蛋方式不一样,有的是母的生下蛋交给公的去孵化,有的如阿德利企鹅则是公的母的轮流孵蛋。“再过几天小企鹅就会破壳而出,到处都可以听见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那是南极的盛夏景象。

 

  

本文刊于2017年8月26日《文汇报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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