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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不同风。北京天津这么近，定弦的习惯不同。 北京京胡定弦先定外弦，天津先定里弦。北京说调门儿，借用的是西方音乐理论对调性的称呼，E调西皮，D调二黄…… 天津说调门儿，说唱几个“眼儿”。四个眼儿的西皮，六个眼儿的二黄……这是用笛子定音所形成的习惯。 还有更远的。台湾人对京胡定弦调门的称呼是直接用里弦的音名。比如，D调二黄，里弦定A，台湾的剧社里就称为A调二黄。我没有去台湾考察过详情，我是从一篇介绍文章里看到这个报道的。那报道里说：好奇怪耶。我想想，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台湾的这个称呼好像更有文化根基。 往细里说说。 先定里弦，是因为胡琴跟笛子定弦的规矩形成的习惯。京胡为什么要跟笛子定弦呢？因为在早年间，京剧伴奏乐队里，笛子算是固定调乐器。如果用到笛子，胡琴只能跟它定。说“几个眼儿”的调门儿，那是指笛子按住了几个孔。用筒音为A的笛子为定音标准笛子，全按住，就是六个眼儿的音高。如果用这个定里弦，京胡里弦是A外弦是E，拉二黄的话，这就是所谓D调二黄。 先定外弦，也有它特别的好处。毕竟，京剧的唱，调门儿高是个难题。没有一条好嗓子，一般不敢找“弦儿”给吊一段。常见票房里演唱者唱够不着调门儿时，要求琴师，定弦稍微低一点，不到半个音。就是这四分之一个音，唱的人就能凑合唱上去，否则嗓子就唱破了。那么先定外弦或者先定里弦会影响调门儿高低吗？答案是：会的。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京胡里外弦的五度关系比十二平均律的五度要宽。先定外弦所形成的调门儿要比先定里弦形成的调门儿低一些。这样定弦比较受演唱者的欢迎。 这个问题牵涉到基本乐理的一些知识。 外国音乐用十二平均律。西方音乐一般采用的都是这种律。这个律是把八度音程平均分成十二等份所形成的音律。这种律的最大好处是转调特别方便。钢琴就是采用的这个律。因为音程大小都很标准，转调后音阶关系一点不乱。 中国传统音乐一般采用五度相生律。这个律的定制是经“三分损益”而成。它的音程关系不像十二平均律那么平均，但是有自己的优点。它的导音更倾向主音，四五度相比十二平均律更宽一点。在演奏旋律性音乐时，更加优美。所以，当京胡遇有钢琴伴奏时，总有说不出的别扭。究其原因，不是因为音色，或是伴奏音型和方法不合适，而是因为它们用的不律一样，处处犯顶。除了钢琴伴唱红灯记，可能哪段传统戏也弄不成。 特别要说一句，可能有人会这么看：这两种不律同，只是在理论上不同，实际应用中没有这么严格。 我见过一位先生，对京胡大师杨宝忠颇有微词。这位先生说：“我的老师，是全才，生旦净都拉。杨宝忠算什么？他只拉老生啊……”“看杨宝忠上台，一动胡琴，‘咪咪拉拉’，整个一个大‘阴阳弦儿’。”阴阳弦儿，就是里外弦的五度太宽，听起来别扭了。再说通俗点，就是听着里弦低了很多。 不评论这样的褒贬合适不合适。我是想说，有点耳闻的人都知道，杨宝忠大师的小提琴拉的很好，可以上台独奏。他能听不出纯五度和阴阳弦儿的区别吗？小提琴定弦就是纯五度，四根弦三组五度关系。大师在京胡上里外弦的五度，是故意定宽了的。这是什么道理呢？ 京剧用的是五度相生律，定弦五度宽点，旋律听着舒服。所以，没有人定弦时两根弦都跟定音器定。那样定出的弦，就是十二平均律的五度关系。在京剧音乐里，那个关系听起来会很别扭。五度宽一点，京胡外弦音色还可以更加明亮。定成纯五度，外弦会暗哑，暗哑到没法拉。 如果京剧伴奏乐队里乐器比较多，京胡定弦当然越接近纯五度越方便，乐队的音响越好。但这只能是接近，不能完全用十二平均律。据我的体会，用仿生皮的京胡，可以定成纯五度，而且，音色过得去。普通蛇皮的京胡，“铜音”越好，定弦越能接近纯五度。（如有闲暇，这方面的问题我会另文讨论。） 再说说对定弦调性的称呼。 按照西方音乐理论系统的说法，调性，是调式主音的音高位置。比如，说A大调，就是指大调音阶音乐，主音1是A。说a小调，是指小调音阶音乐，主音6是a。而我们的“E调西皮”，情况就复杂一点了。在中国音乐调式中，西皮是羽调式。那个E是西皮调式的1，不是西皮这种羽调式的主音6。“E调西皮”，可能就是个“洋为中用”的俗称吧。 “四个眼的西皮”，情况稍好一点。因为“四个眼儿”标示出了具体的音高。比如筒音做A的笛子，按住四个眼儿，音高是升C，里弦按这个定，这就是西皮调式主音6，外弦高出里弦五度定升G，那么这个西皮的1音在E，也就是俗称的“E调西皮”。由于标示出了西皮调式的主音音高位置，这个称呼严谨些了。但是，四个眼儿这说法又有点太古老了，也不是很清楚。所以，这个称呼也不大好。 而台湾的叫法，比较之下要好的多。他们以京胡里弦音高作为调性称呼，而且这个里弦音高又恰好是京剧板式调式的主音。比如，里弦定A的二黄。二黄是中国音乐调式的徵调式，主音是5，也就是里弦的空弦。台湾的剧社里，叫这个调高的二黄为“A调二黄”，显然比我们对相同音高的二黄叫做“D调二黄”要准确得多。因为我们说的D调二黄中的“D”，是这个二黄调式的1音，并不是主音5。 所以，倒是我们的“E调西皮”、“D调二黄”，才真的是“好奇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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