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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谷

 拥抱寂寞与狐独 2017-08-27

  同道挚友,画坛上的活跃人士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南京,作为京都,称得上是个名流荟萃,商贾云集,文化活跃,生活安定的城市。虽然在繁华程度上它不及灯红酒绿的上海,但巍峨的城墙,满眼的葱绿,加上夫子庙的歌台舞榭,秦淮河的浆声灯影,使六朝古都的风范仍依稀可见。也许正是因为这点,才吸引了大批文化艺术界的精英寓居此地。其中有三位青年画家,他们既是同道挚友,又是画坛上的活跃人士。这三个人便是徐悲鸿、张书旂、柳子谷。

  在当时书画市场,他们三人的作品最受青睐。徐悲鸿因是美术界的“大腕”,声名远播,其绘画艺术的“含金量”自不待言;张书旂乃学院派杰出代表,专攻花鸟,素有“任伯年第二”的美誉,更有“白粉专家”之雅号。吕风子赞他“画花似闻香,画鸟若欲语,技法卓绝,当代无与抗衡者。”;而柳子谷是个全能型的画家,山水、人物、花鸟皆长,尤精兰竹。蔡元培称他为“画竹圣手”,坊间另有“板桥第二”的赞许;于右任称其绘画作品“可以起近代之衰!”。当时有则报道颇能反映张、柳的艺术声望:“五洲公园美术展览会,原定星期六、星期日开放两天,自得国画名家张书旂、柳子谷加入最近杰作后,深得观者欢迎,环立门外。围而窥视者,争先恐后,莫不以先睹为快。该会乃定今后每日开放云。”

  '画'若投机合作多

  与常人一样,画家之间的交往亲疏,也多以品性、观点、情趣为基础。徐、张、柳三

柳子谷画作
人,美学主张一致,艺术追求相近,尤在关心国家前途、情系民族命运、绘画不忘时代方面,更是不谋而合。加之他们中西合璧的画风、卓而不群的功底,使之在运笔用墨的配合上十分默契,每当雅聚总会自发地挥毫合作,泼墨谴兴。

  他们合作绘画,从不事先拟定主题,也不商量什么构图布局,每每是在吟诗论画、相互切磋达到情酣意浓时,其中一人便会情不自禁地从案上信手捻下素纸,于谈笑中淋漓落墨,笔到之处恰是作者的灵性所致,另两人继而再一一补笔。这种即兴合作,看似轻松,实则不易,绝非通常的笔墨游戏可比。

  书旂性豪放,自诩“拳棋烟牌酒,天下无敌手”。合作时,常是他先行弄墨开篇,第二个上阵的多是子谷。这时的柳子谷, 即要斟酌在“半成品”上如何延伸,又要推敲为后面的人作画留有余地。第三个动笔的则更难,因为此时只可锦上添花,不能画蛇添足。如果感觉再画已属多余,不如题字了结。否则,就有可能使整张画成为败笔。

  三人中悲鸿年岁最大,他长书旂五岁,长子谷六岁,又比张、柳成名早,俨然是老大哥身份,每遇这种场合,由他殿后几乎成了惯例。

  在他们共寓南京的那些年,相约雅集是常事,不期而遇的聚会则更为多见。一次,三个朋友又在书旂家凑到一起,说到兴浓处,灵感涌来,欲罢不能,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画’若投机合作多。”

  “金陵三画家”共画“三友图”

  这一次,还是书旂打头阵,他先在纸上画了红白相间的梅花,子谷顺势添了一组浓淡有致的竹子,悲鸿端详片刻,联想到松竹梅向有“岁寒三友”的寓意,恰是他们三人情谊的象征,于是很快地补上一干劲松。画完后三人反复细看,对画面的构图、着色和意境都十分满意,只待题款尚需思量。若以“岁寒三友”命题,则既落俗套又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凑成“竹翠梅香松傲雪,岁寒三友各千秋”的佳句,三人异口同声叫好。因为诗句不仅概括了他们的人格特征,也隐喻了三人共性中的个性。由于三者都对这幅合作的画爱不释手,谁也不愿“拱手相让”。最后还是悲鸿有“高招”:提议再复绘两幅,每人一幅,永留纪念。他的这个主意正中张、柳下怀,顿时,画室里传出一片欢笑声。

  后来,凡是见过这幅“三友图”的朋友,无不交口称赞。他们合作的这段故事,遂也成了文化界的美谈。“金陵三画家”之说,由此不胫而走。

  金榜无名,决不再娶

  柳子谷成家于1928年,妻子是他当年参加北伐时的一个战友。不幸,新妻分娩时身染重疾,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便撒手人寰了。子谷给孩子取名为“眉”,希望孩子长的能象她的母亲一样秀丽。丧事办完后,子谷将孩子寄养在内兄家,自己则强忍丧妻和骨肉分离之痛,一头钻进了绘事。

  几年下来,子谷画艺大进。在于右任、陈树人、叶楚伧等友人的提携、帮助下渐有画名。于是,登门求婚的,朋友介绍的,慕名而来的接踵不断,可是子谷皆婉言拒之。对此,友人们不解,徐悲鸿和张书旂更为心急。他俩想:子谷这是怎么啦,几年的单身日子还没过够?抑或另有意中人?其实,子谷的心思只是想趁着孑然一身、别无牵挂的时机,全身心地钻研绘画艺术罢了。如果再往深里说,那就是自妻子去世那天起,他就立下誓言:金榜无名,决不再娶。当悲鸿和书旂了解了这些之后,也只好“悉听尊便”了。

  两次画展成功,结识大家闺秀

  1934年子谷以十年磨一剑的精神终于举办了个人首展。这次画展轰动了整个南京城。社会名流、艺术巨子纷纷前来观展,大小报刊连篇累牍逐日报道,就连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财政部长孔祥熙也前来参观购画,一时子谷名声大震。次年,他于上海举办第二次个展,其盛况更是空前,正如画家胡藻斌在《艺风》上所言:“我到上海两年多,个人画展看得不少,伟大者只是柳一人,作品之多量和整齐,亦只柳一人,在展览中以定画多,亦以柳一人”。

  接连两次画展成功,对一个画家而言无异于“金榜提名”。不久,子谷经朋友介绍,结识了小他16岁的大家闺秀韦秀菁。这天,他邀请悲鸿、书旂去后湖游玩,借划船之机将秀菁引见给二位朋友。徐、张见秀菁端庄秀丽,谈吐得体,风度气质果然不凡,深为子谷庆幸。进入岁末,三人商量婚礼一事,不爱张扬的子谷本想让他俩当证婚人,喜事也尽量从简。可是两位好友决意要认真操办,原来他俩早有约定,连选日子、登报纸、发请柬等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尤其对证婚人,悲鸿执意选既是德高望重的社会名流,又是了解子谷、热衷此任的人。面对两位热心好友,子谷只好听之任之,最后确定经亨颐、邵力子为最佳人选。经、邵二人当时皆为国民政府要员,前者还是著名教育家、书法家;弘一大师、丰子凯等均曾是其手下干才;后者乃老同盟会成员,国民党元老中的著名左派,北伐时还是子谷的老上级;从年龄上看,二者也算得上是长辈级的人物。事情定下后,子谷便登门恳请,经、邵果然欣然应允。婚庆礼堂定在子谷第一次举办画展的中央饭店,这样,地点的选择就具有了双重意义。

  “婚礼书画展”,成美谈

  1936年元旦这天,天公作美,晴和明朗,清爽宜人。前来贺喜的人檫肩接踵,络绎不绝。大厅中张灯结彩,喜字耀目。悲鸿和书旂忙前忙后、帮着照应。在鞭炮与音乐声中,子谷与秀菁这对新婚夫妇缓步走进大厅。只见新郎西装笔挺,新娘一袭婚纱,一对小傧相伴随左右,别有情致。当经亨颐宣布婚礼开始时,全场掌声雷动,人声鼎沸。稍后,邵力子讲话:“诸位都知道秀菁女士是大家风范,子谷先生乃江南才俊,双美结合,天赐良缘。伫望二位新人相敬相爱,白头偕老,琴瑟和谐,花好月圆。”他的一番话将婚礼的欢乐气氛推向了高潮,其热烈场面这里不必赘言,值得一书的倒是婚礼上自发形成的贺礼书画展。

  子谷向来不善言谈,故素以书画结缘、以书画会友。鉴于此,在悲鸿和书旂的主意下,参加婚礼的宾客几乎都带来了自己的佳作以资相贺。即使空手而来的也当场即兴发挥,或题词或绘画,随作随挂,大厅四周很快就挂满了名人之作。其中:徐悲鸿赠送的《双骏图》,题曰:山河无限好,双骏任驰骋;张书旂赠送的《樱花白头》,题曰:白头长春;经亨颐画的《水仙竹子》,题曰:坚贞风格,神仙眷属;陈树人的《兰石图》,题曰:如石之固,似兰斯馨,天长地久,结为同心。此外还有刘海粟的《荷花》,汪亚尘的《金鱼》,张大千的《新荷》,吴青霞的《双雁》,谢公展的《菊花》,胡藻斌的《鸳鸯》以及于右任、蔡元培、叶楚伧、柳亚子、何香凝、陈布雷等即兴挥毫所作的贺诗书法,共计四十余幅。这些作品让婚礼大厅的喜庆气氛凭添了书香墨气,加之作者们的大名,个个都是如雷贯耳,不但彰显子谷婚礼规格之高,情趣之雅,而且也让这个别开生面的“婚礼书画展”,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美谈,很快在文化圈传将开去。

  一曲感人肺腑的挚友之歌 

  历史上,学界或史家常将一些风格相似、成就相当,生卒年代相近的先贤以一简称概括之,如文坛上的“初唐四杰”“竹林七贤”;书画界的“南宋四大家”“扬州八怪”等。同样,柳子谷、徐悲鸿、张书旂在民国三十年代即为当时画界誉为“金陵三画家”。

  此三人,在共寓南京将近十年的期间,一方面活跃于画坛书界,另一方面又以绘画和友情相互往还,彼此影响。就品格情操而言,他们三人皆为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就绘画艺术而论,都称得上成就卓著,各领风骚;而他们的私交,又情同手足,胜似管鲍;这种现象史上实不多见。虽然后来由于各种缘由三人“同名不同命”,但那种毫无功利色彩的君子之交,那种伴随生命始终的一往情深,却谱写了一曲感人肺腑的挚友之歌。

  为悼念悲鸿摹其画马

  1953年深秋的大连,北风阵阵,寒气肃杀。柳子谷这位当年驰誉江南的画家,此时作为一名中学教员正急匆匆走在上班的路上。还有两天就是“十一”了,国庆游行所必须的伟人像尚未完成,这可是“政治任务”啊。念及此,他欲加快步伐,可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因为昨天悲鸿去世的消息此刻仍在折磨着他。“不可能,不可能,悲鸿才58岁,上个月还来过信,怎么说走就走了?”他喃喃自语着,步履显得格外沉重,思绪也随之回到那久远的年代。

  1926年初春,在上海老画家汪仲山主办的任伯年画展的座谈会上,他结识了徐悲鸿。刚从法国归来的悲鸿那天身穿夹克,分外潇洒。会上悲鸿的讲话,观点鲜明,分析透彻,令子谷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自此,两人交往日多。翌年,徐、张、柳先后定居南京,三人过从甚密,牛首山麓、秦淮河畔、中大校园时有他们的身影。每有闲暇,他们或去夫子庙奎光阁品茗,或雅聚一室,吟诗作画。1934年子谷首次个展,悲鸿率众出席并在开幕式上慷慨陈词:“何为上乘之作?无须我费口舌,子谷的作品已作回答!”寥寥数语,掷地有声,让子谷感怀不已。次日,悲鸿夫妇再次前来观展并购画多幅。这一切,如今回想起来犹如发生在昨天。

  沉湎于追思中的子谷走进了学校。他打算今天完成马、恩、列、斯的画像。进了画室,看见桌上的油画工具和图片资料,不禁睹物思人又勾起了往事:一年多前,在好友聂甘弩的帮助下他与已是中央美院院长的徐悲鸿取得了联系。当悲鸿得知他在中学任教,每年节庆还要负责绘制伟人的油画像时,便立即寄来了许多苏联油画资料以及颜料和画笔。更让子谷欣慰的是悲鸿正设法将他调往北京,商调函业已发出。为此,子谷一直在默默期待着与老友的重逢。然而,处于当时那样一个“非常时期”,他们都没料到这种愿望只能以破灭而告终。

  是日晚,子谷满怀悲情撰写了一篇悼念悲鸿的文章,然文章寄出月余却杳无音讯,处在这种境地,子谷只好用画马来悼念亡友了。提起画马,他忆起有次与悲鸿、书旂小酌,席间因自己对悲鸿笔下的马无比钦佩,曾笑言:只要悲鸿在,今生绝不画马。如今挚友已去,他可以不再遵守“诺言”了。顷刻间,一匹奔马跃然纸上,画面一旁子谷写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为悼念悲鸿摹其画马”,落款为1953年11月。写毕,子谷久久凝视着画面,仿佛在心中燃起了一柱缅怀老友的心香。

  一头埋进悼念挚友的写作中

  与突然辞世的徐悲鸿不同,柳子谷同大洋彼岸的张书旂一直保持着联系。五十年代初,作为中学教师要养活全家七口,生活之难可想而知。书旂当时是美国加洲艺术学院的教授,得知子谷境况便时常寄来一些上好的宣纸,逢年过节还会寄来一点美元以表心意。对此,子谷多次谢绝,然无济于事,只好铭记于心日后相报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书旂突然身染绝症。消息传来子谷震惊得有如晴天霹雳。1956年末,张书旂断定自己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时,表现出了艺术巨子的博大胸怀。他以一种罕见的宁静心态,陆续整理出《翎毛集》《画法入门》等专著,并嘱托子谷代为作序。次年,57岁的书旂与世长辞。噩耗传来子谷悲痛至极。面临与悲鸿逝世时的相同处境,子谷只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来悼念挚友:他拟以书旂为研究对象,一头埋进了《我对书旂花鸟画艺术之认识》的写作。

  伴随生命的追怀

  光阴似箭,转眼间两位友人相继作古20余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追思挚友的情愫始终萦绕在子谷心头。庆幸的是子谷终于迎来了时代变革,他的境况日见好转,对友人的思念亦随着环境的改善而愈加强烈。这天,他找出《鹤竹图》照片,此图乃三人多次合作中的一幅。他将照片“裱”在一张稍大些的宣纸上,于一侧写道:“三十年代,予与悲鸿、书旂都在南京生活,经常谈诗论画合作谴兴,是图其一也,今二友去世已久,风格犹存,每睹此图,不胜神驰。辛酉子谷识。”

  不久,他找出了保存20多年、始终舍不得用的书旂赠送的宣纸,绘就了一幅《竹鸡图》,画上题诗:“四十年前画竹枝,书旂为我补雏鸡,啾啾欲活客惊座,复现旧图慰梦思”。并补题:“此纸是书旂生前赠品,是由美洲寄来的子谷记葵亥春”。其追思亡友之情,笃且厚矣!

  1985年岁末,已是耄耋之人的柳子谷一连几天身体不适,此时他似乎感悟到什么,遂将《鹤竹图》照片又翻了出来,决意复制成“原作”。经他精心绘制的复制品几能乱真。为别于真迹,子谷于图的左下角写道:“回忆三十年代在金陵三友合作画谴兴情景,复制是图慰我神驰。乙亥冬八五老人柳子谷识于泉城”。

  将三人的合作成功“复原”,让子谷感到有如完成一项重大工程般的轻松和惬意。1986年1月12日,一代大师柳子谷走完了自己的艺术人生之旅,带着对挚友的深情,骑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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