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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其诗、其人、其事

 东方小城 2017-08-27

邵雍其诗、其人、其事


偶尔翻读《千家诗》,邵雍的一首七律“插花吟”,引起了我的好奇。说实在的,这首诗既无宏大的气势也非诗中精品,它之所以吸引我,主要基于两点,其一是该诗充满着质朴天然的情调,将一个酒至微醺的老人怡然自得内心欢乐表现的淋漓尽致;其二是该诗颔联的两句:“身经两世太平日,眼见四朝全盛时”。邵雍生在宋朝仁宗至神宗时期,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宋朝是一个积弱的王朝,从建国开始,就采取对内镇压对外屈辱的政策,连年战事不断。到了中期,阶级矛盾已经发展到非常尖锐的程度,不但广大农民受到残酷剥削压迫,就连一般的没落的中小地主阶层也受的当权者的压制。应该说宋朝从开国到灭亡,是从没有过太平盛世的。而大智若邵雍者,能吟诗称其“太平和盛世”,使我感到奇怪。于是乎就查了些史料,写出此文。

一 邵雍其诗

邵雍一生写了三千多首诗,收在其自命名的《击壤集》中,邵雍并非以诗闻名,他的诗也非文学精品。但是俗语云“诗言志,言为心声”,想了解邵雍的真实思想和为人,首先应从他的诗入手。

邵雍的诗大体上分为四类:一是宣扬其义理之学的“哲理诗”;二是表达“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咏史诗”;三是与友人唱答和自我书怀的“言志诗”;四是以其闲居、饮酒、赏花、观景的隐居生活为主题的“快乐诗”。

关于前三类诗,本文下面两节将引用和说明。这里主要谈谈“快乐诗”。

邵雍以闲居、读书、饮酒、作诗为快乐生存的四大雅好,而“以目观物,从物得理”则是他获取生命快感和立论的思维秘诀。他提出“自乐”和“乐时与万物自得”两种诗意生存境界。《插花吟》是邵雍晚年写的一首抒发内心情感的“快乐诗”。宋朝人有头上插花的习惯,晚年的邵雍头插鲜花独酌,饮酒微醺后,对着酒中的花影吟诗,将其醉态和怡然自得的心情活灵活现的表现出来,全诗充满着质朴自然的趣味和饮酒微醺后的放浪形骸。

至于前面提到的该诗两句颔联,有粉饰太平之意。写诗是给别人看的,当时和邵雍交往的非权既贵,尽管他洞察世事,也清醒地了解和认识官场的腐败和人民的苦难,但是,为他的诗能被士大夫阶层接受,不得不违心讴歌;当然,这也表达了邵雍渴望世界像帝尧时的天下升平,这可由作者将他的诗集定名《击壤集》看出(相传帝尧之世,天下平和,百姓无事。有老人击壤而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共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后世称邵雍的诗为“击壤体”,他的诗也成了宋代的平易浅切的诗风代表。

谈邵雍的诗不能不谈到现今网上广为流传的《梅花诗》十首,这也是宣扬迷信和将邵雍神化的主要依据之一,说他预言了身后中国的大的历史演变,写给修炼人的,一般人不知所云。实际上,我认为这决不是邵雍的作品,不但在《击壤集》中不见此诗,其风格也和邵雍的大相径庭。从诗的内容来看,《梅花诗》十首,应该是元末明初时,有人托邵雍之名的伪作。说邵雍能知天命、对世事前知,纯属子虚乌有,现在有一些人津津乐道、并穿凿附会地破解“梅花诗”,也纯属无稽之谈。

二 邵雍其人

邵雍是宋代的儒学大家之一,同时也是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天文学家。严格说来,他应该是宋代时期,努力探索未知世界的学者。

据宋代陈绎写的《邵古墓铭》和元代托克托编的宋史中《邵雍传》记载,邵雍先祖为姬姓,西周文王后代,邵雍字尧夫,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州),其先祖为避戎难迁上古,移中山,最后定居衡漳(今河南林县),父邵古生于衡漳。邵古精通义理和音律,因仰慕晋代隐士孙登(东吴孙权之后,轻权势、好读《易经》、精通音律,隐居苏门山),而举家迁至共城(今河南辉县),隐居于苏门山下。此时,邵古家道中落,以经营果园和给人算命维持生计。

邵雍少时家贫,自雄其才,慷慨欲树功名。据考证,邵雍早年曾应过礼部贡举,证据就是他的《代书答朝中旧友》一诗所说的:“少日治文章,亦曾观国光”,“观国光”指应廷试 。邵雍虽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但是都不第而归。在失去从政的机会之后,走上知识分子的另一条道路,精读诗书、研究学术、另辟溪境、著书立说,终生隐居不仕。邵雍说应试不第是因为“贫”和“病”,其实不会如此简单,在邵雍不第归家之后,曾写有《共城十吟》。在此组诗中,有“自惭功济力,未得遂生民”、“未是改狂极,其如困顿何”等句。在他晚年写的《还鞠十二著作见示共城诗卷》中有“功名时事人休问,只有两行清泪揩”。这些诗句均表现他不第之后的迷惘、求功名而不得的伤感。至于个中原因已无从考证,笔者也不能乱说。不过邵雍还是很看重功名的,在他的自述诗中有“得志当为天下事,退居聊作水云身”,在他《答友人劝酒吟》中也有“人人谁不愿封侯,及至封侯未肯休。大得却须防大失,多忧元只为多求”等句。总之,邵雍并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在他科举之路不通之后,就开始效法圣人,观物得理,潜心研究《易经》、《诗经》和《春秋》,要为后人留下一门大学问,正如他在诗中所说:“若蕴奇才必奇用,不然须负一生闲”。《易经》本是我国古代一部天文学和历法学著作,《易经》中提出的天动地静和金、木、水、火、土五行学说,比托勒玫的“地心说”著作《数学论集》和古希腊学者德莫克里特提出的《物质基元说》,早了近一千多年。《易经》是中国古代一部科学著作,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结晶。屡试不第之后,专心做学问的邵雍,研究《易经》,治学态度是十分认真和刻苦的,这一点邵雍传中有记载:“于书无所不读,始为学,即艰苦刻历,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在其《答友人》一诗中,也有“遍数古来贤所得,历观天下事须真”句。邵雍的学习范围不限于儒术,其《闲行吟(之一)》诗中说:“长忆当年扫弊庐,未尝三径草荒芜。欲为天下屠龙手,肯读人间非圣书。”表达了他当年怀抱经济天下的雄心,涉猎百家著作,而不以田园山林之趣为务。《代书寄友人》一诗中又说:“当年有志高天下,尝读前书笑谢安”。这充分表达了邵雍潜心读书、研究理论,著书立说的宏大志向和雄心。

可以说邵雍之于“易学”,一方面来自家传,其父邵古精通义理和音律;另一方面得益于当时的共城县令李之才。李之才,字挺之,其性朴率直信,不肆不窘,倜傥不群,也不迷恋仕途。李之才“能为古文章”,是宋代道学大师陈抟的俗家弟子,学术上得到陈传的真传。精通《易经》、《河图》和《洛书》。邵雍曾拜其为师,授“义理之学”和“物理之学”。在其父和李之才的悉心教育下,邵雍探赜索隐,妙语神契,洞彻蕴奥,汪洋浩博,已具有一定的学术水平,而且造诣颇深。与此同时,邵雍并不一味闭门读书,结合实际,经常外出考察,曾遍游河、汾,淮、汉;同时还深入考察了齐、鲁、宋、郑之古代遗迹。至此,邵雍学有所成,成为小有名气的儒学专家。为进一步深造,举家迁至宋代名城洛阳,洛阳也是宋代著名儒富弼、司马光、程颢、程颐的故乡。

邵雍不仅是一个大学问家,其为人的品德也十分高尚,这一点在宋史《邵雍传》中已有详细的记载。司马光兄司马端明和邵雍交厚,当时两个人的纯德广为乡里所倾慕,当地居民父子昆弟互相告戒:“毋为不善,恐司马端明、邵先生知”。当时,有官宦、学者名流到洛阳,不去官府,而先去拜访邵雍。邵雍德气粹然,望之知其贤,然不事表襮,不设防畛,群居燕笑终日,不为甚异。与人谈话,乐道其善而隐其恶。有就问学则答之,未尝强以语人。人无贵贱少长,一律待之以诚,故贤者悦其德,不贤者服其化。在那个时候,洛阳一带人才特盛,并以忠厚之风为天下人称道。

邵雍崇经术而抑政事,大力提高名教事业的地位,其实质是要把他的哲学、理学思想体系建立成一种能影响统治者的知识型构。在其诗《首尾吟(之一)》中说:“经纶亦可为余事,性命方能尽所为。”他把经纶事业看作他的毕生事业,视治学修身为人生的第一要义和终极目的。虽然受时代的局限,邵雍有“富贵在天”的宿命论思想,认为自己不能富贵是命中注定的。在《和登封裴寺丞翰见寄》诗中说:“既知富贵须由命,难把升沉更问天。”在《和人放怀》一诗中说:“为人虽未有前知,富贵功名岂力为?”在邵雍晚年,他的宿命论思想有所改变,曾在《天人吟》一诗中写到:“羲轩尧舜虽难复,汤武恒文尚可寻。事既不同时又异,也由天道也由人”。在治学方面,他主张“以眼观物,以物得理”,强调“物之变化”,具有唯物辨证思想。

至于后来人们将邵雍神化,说其能前知和预测后事,甚至将他的著作列为现代迷信风行的理论基础,那都是其子邵百温及蜀人牛无邪、杜大可、廖应淮、张行成所为(参见《皇极经世索引》、《皇极经世观物外篇衍义》、《易通辩》等书)。实际上就连邵雍本人也不承认自己真的神乎其神,其一是在别人恭维他能前知时,他自己却说“雍盖未必然也”。在其弥留期间,他对朋友说:“世俗之命,某所不知,若天命则知之矣”,这里所说的世俗之命,应是民间流传的迷信,而天命则是指由他所创建的“宇宙论”和“天人合一说”。邵雍不流俗,不迷信,还有一个有力的佐证,那就是他在给父亲择墓地时“不尽用葬书,亦不信阴阳拘忌之说”。并在《闲行吟》一诗中说:“买卜稽疑是买疑,病深何药可能医。梦中说梦重重妄,床上安床叠叠非。列子乘风徒有待,夸父追日岂无疲。劳老未有收功处,踏尽人间闲路歧。”由此可见邵雍是一个不信世俗之命、也不搞卜筮稽疑那一套智数的人。联想到今天仍有人在拉邵雍这面大旗,去搞预测和寻找所谓《易经》天机和潜藏的信息,岂不可怜、可笑。

诚然,受时代限制,对一时还无法解释的自然、社会现象,邵雍的理论也有其局限性,如他信天命,认为存在鬼神。但这毕竟瑕不掩瑜,在那个历史时期,邵雍所创建的理论还是有积极意义的。

三 邵雍其事

总体来说,邵雍一生总共作了五件大事:其一是求取功名;其二是潜心读书;其三是著书立说;其四是传经授徒,其五是吟诗作赋,创建了真实、质朴口语化的“击壤体”快乐诗歌。

关于求取功名和潜心读书二事前一节已有论述,在这里主要谈一谈邵雍著书立说、传经授徒和创建“击壤体”诗歌三件事。

据邵雍研究者考证,邵雍约40岁左右迁居洛阳,初到洛阳时,家境依然清贫,其生活来源主要靠耕稼和友人施舍。此时邵雍除侍奉双亲外,主要是著书立说,在深入研究《易经》、《诗经》、《春秋》的基础上,穷意言象数之蕴,明皇帝王霸之道,著书十万余言。其代表作是《皇极经世》和诗集《击壤集》。其中《皇极经世》应是一部集史学、哲学、天文、历法学之大成的著作。

在这部著作中,邵雍认为有史以来,上下三千年所发生的治乱兴衰与因革变化,与天时之间有着一定的因果关系。天道是着重于四季变化的天道,从而创建了“天人合一”学说。邵雍认为天生于动,地生于静,天有日、月、星、辰,地有水、火、土、石,日月星辰和水火土石交互变化,尽天地万物之理。邵雍在“天人合一”理论指导下研究历史,写出了《皇极经世》。当然,在天文学方面,他持地心说,并认为物质的基本构成是水、火、土、石,是受历史时代的限制,要知道哥白尼提出“日心说”和道尔顿提出“原子学说”,那已经是邵雍时代四、五百年之后的事了。总之,从邵雍现存的著作,可看出其治学之严谨,是很有科学态度的,绝无迷信的成分。诚然,随着时代的进步,邵雍时代许多未知事物,已经被人类发现。邵雍的学说和创建的理论,也必然随之消亡,成为历史遗迹。

不过,邵雍提出的“治生于乱,乱生于治”、“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于义;天下将乱,人必尚于利。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他以元、会、经、世的时间推算法,推出夏、商、周年表给后人留下的珍贵的历史资料,到今天还是有现实意义的。

至于谈到邵雍传经授徒,当然一方面是一个学者寻找其衣钵继承人的需要;同时也是维持生计的需要。他的弟子张岷不仅继承了他的学说,而且在整理他的遗著时,是很忠于原著的。至今尚能公正评价邵雍的理论,张岷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此外《邵雍传》中也有它传经授徒的记载:“出则乘小车,一人挽之,唯意所适。士大夫家识其车音,争相迎候,童儒厮隶皆欢相谓曰:吾家先生至也”。不过,邵雍季节性教书、授业,其主要目的应是获得薪俸,维持家计。

邵雍以闲居、读书、饮酒、作诗为快乐生存的四大雅好。关于邵雍的诗在第一节中已有论述。但这里我要说的是他在诗中充分表达的希望太平盛世的思想,在《太平吟》中他说:“老者得其养,幼者得其仰。劳者得其饷,死者得其葬。”,在《安乐窝铭中》他说:“安莫安于王政平,乐莫乐于年谷风。王政不平年不登,窝中何由得安宁”,由此可见邵雍希望有一个安乐和谐的盛世,而这个社会的创建,领导人的施政方针是关键的,邵雍的这些论点,对当今“以民为本”、“建设和谐社会”不无参考价值。

谈到邵雍,不能不说他对宋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的态度,大部分人认为他不支持王安石变法。对此,我认为他从心里还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这也有诗为证:“不愿朝廷命官职,不愿朝廷赐粟帛。惟愿朝廷省徭役,庶几天下少安息。”,“四时皆有景,万物岂无情。祸福眼前事,是非身后名。”熙宁年间,邵雍已经是近六十岁的老人了,而且身边还围着一批如富弼、司马光等反对新法的人,对于无官无职的他,很难公开支持变法,但是他却劝那些反对新法、想弹劾王安石的弟子说:“此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赐矣。投劾者何?”他阻止为官的弟子弹劾王安石,就是对变法最大的支持,只是奈于富弼、司马光等人的面子,说的委婉一些罢了。这里还有他晚年的几首诗为佐证:“居洛八九载,投心唯二三”,“安乐窝中暮春时,闭门慵坐客来稀”,由此可见他与富弼、司马光等人未必知心,而他却与王安石的胞弟王安国却经常有诗唱和,王安石也非常仰慕邵雍的才能,曾举荐其在朝为官。在王安石变法期间,即或富弼、司马光、程颐、程颢也很少登门。

以上是我对邵雍及其著作的一点浅见,写出来就教于那些研究《易经》和邵雍的朋友。另外需要声明的是:写此文时,得益于王利民、 徐艳二位先生的《从“伊川击壤集”看邵雍的人生志趣》、华梵大学杜宝瑞先生的《邵雍儒学建构之义理探究》和郭彧先生的有关邵雍的文章和文献资料,并引用了其中我赞同的观点,在此深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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