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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人想来其实是将写字当绘画经营的。原本一张白纸，一枝毛笔醮上墨，涂抹一通之后，横竖撇捺钩袅娜出来的组合，横看竖看亦是黑白，难以娱人眼目。书法人并不气馁，通过毛笔细微的提按顿挫，把字写得委婉曲折，张弛疏密，加之刻意调整蘸墨的频率和书写速度的徐急，将墨色涂出个浓淡干湿焦的表面视觉效果来。这时，纸面上连绵起伏的线条和“墨分五色”的相得益彰，便显露出几分妍雅可人的画面感了。书法人歪着头端详了一阵子，亦不愿那单调的黑白始终主宰着构图，于是从木匣子里挑出几方印章来助阵。先是在起首的位置上戳上一方长方形引首章，搓搓手指，又拈起一枚刻着白文的方形名章钤盖在署名之下，接着一鼓作气再在名章之下盖了个雅号章。这时，便得了书法之眼，大为提神，遒劲之美，溢于纸上。书法人仍意犹未尽，骨碌碌地盯着纸面扫视一番，又扫视了一番，不轻易下手，只怕错将有意识之留白处当作稀疏处来处理，画蛇添足地硬硬钤上个红印记，岂不破坏了章法之美感！若是发现了空稀处，亦不妨钤盖一方不规则图形之闲章，姿致别具，聊以补阙。至此，那作品有一种图像的斑斓，往墙上一挂，只见鲜艳雅丽、篆文古拙的印痕配以水墨线条行云流水的飘逸灵动，作品的气韵便隽永幽远，尽得中国画风流。 说到印章，那是印人以刀为笔，在硬邦邦的石头上镌刻文字、倾诉情怀的金石之物。继而又捏出殷红灼目的印泥来搭档，文人墨客便视若珍宝了。说那印面不过拇指般大小，确然是方寸世界，却对书法作品章法起到调整作用，能够提升作品的神采。尤其印文采用篆体字，古朴典雅，浮荡着战国秦汉神情，谁人见了都争相请篆刻家刻一枚印来悠然上纸，连鉴赏家和收藏家们阅罢作品后也要雁过留痕地戳下一方大名，故而古书画猩红印痕琳琅满目，喧宾夺主，令后人看得眼花缭乱，头绪纷纭。我亦未能免俗，记得刚学书法时，涂鸦了一副斗方，自认是行草作品，落了款才想起还需一方印章来钤盖才算完美，于是搁下那书法半成品，速速上街头去寻找刻印的处所。 行至一陋巷入口却见角落处支着一把遮阳伞，伞沿一角飘着彩绸：“晋西雕刻名家”。走近一看，地摊上铺着一纸印谱，红艳艳布满方形、长方形、椭圆形以及不规则形状的印痕，一律呈着篆体字，瞅得人眼光灼灼。守摊人四十开外，络腮胡子，满脸刀刻般的皱纹，风尘仆仆。和他聊了两句，知此人来自山西，自称在老家以刻碑为生。“不过，篆刻算是我的第二职业。我正是凭这手艺一路挣钱来游海南呢！”胡子开始向我招揽生意。我看他纸上印痕确乎功底不浅，于是请他给我刻一方名章，白文篆体字。胡子操起脚边的一把水果刀，在我带来的一方边长为两厘米的印石上舞动起来。我便觉得稀奇，此前见人刻印用的是篆刻刀，刀口不过一厘米多宽而已，用起来多轻巧。胡子操的却是水果刀，那手指却亦颇灵巧，“咔、咔、咔”的响声中开始有粉尘飞溅。那胡子似乎悟到了我的诧异，说：“若是刻大印面的章，我就用这把菜刀。”我顺他的眼色瞅去，果见他的脚边还搁着一把菜刀。再细看，他刻印的菜刀和水果刀似是自己特制的工具，那刀刃尾部厚实且豁了个口，疑心这便是他大刀刻小印的奥妙之所在吧。我忍不住问，印小刀大，师傅你真是牛刀宰鸡了，何以刻印！胡子白了我一眼，说你看着，包你满意！说着，他手里的印章便刻好了，伸手从一只帆布挎包里翻出来一片巴掌大的宣纸，又将刻好的印章醮了印泥，很郑重地钤盖在宣纸上，才递到我跟前。我接过一看，见那笔画刚劲有力，章法意境奔放，印风虽属野逸一路，却亦充满高古之气。于是，我又让他为我刻了一枚闲章，长方形朱文：“随缘人”。至今，我写隶书作品便选用这两方晋西人操水果刀凿刻出来的古风浓郁的印章来钤盖，颇觉书印两者风格甚相吻。 我学书法进入了柳暗花明之境，趣味盎然，步步深入，没承想就跟篆刻艺术结了缘，其实亦是被逼上梁山的事情。只因那书法写出来竟是幅式各异，尺寸繁多。譬如就尺寸而言，既有巨幅之六尺中堂，亦有不足一尺的扇面，所需印章便大小有别，加之钤盖印章颇讲究形态和朱白印文互补，方形、长条形、不规则形状以及朱白印文搭配使用，方显出图像的缤纷。如此这般，所需印章便以十数计。遂想，若自个儿操刀刻印便尽己所需了。却又揣摩以刀刻石，硬碰硬，比不得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来的从容挥洒。踌躇多日，终是敌不住印章那金石气韵的诱惑，捉起刻刀对篆刻艺术形式进行尝试。一试，果然是方寸小池难撑船，刻刀在印石上局促如辕下驹，节奏难把握，稍不慎便跑刀出错，轻易就将印文凿得断胳臂折腿成了个半残废。在条条框框里碰碰磕磕了大半年，竟然旋出了有规则的舞步，感觉印刻里有了些许毛毫和水墨的韵味，像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那般自如了。我搞篆刻，刻的不是篆书，而是隶书和草书，执意要另辟蹊径，与众相异。成印之后一一列于柜，数下来亦有十几枚，足于应付诸如条幅、斗方、扇面、横披、手札、中堂、对联等各种书法作品形式之需了。其中的姓名章和“聆笛堂”“墨香入怀”“书为心画”诸章是我常用之印，刀法和章法虽稚嫩，却眼里无碍，母不嫌子丑，自写的书法作品钤上自刻的印章，拙在一块，性情笔势一致，便显出几分野气和遒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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