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名书

在送我签名书的朋友中，有一拨热爱诗歌的青年，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们风华正茂，既充满理想，也有凄切忧伤，其中有些人像苦行僧那样地辗转流徙，在清贫甚至苦难中咏唱着不羁的青春。我很惦记他们，常会问起他们的情况。云南诗人张稼文在送我的签名书上，写了一行字以作回答，他引用了法国作家乔治·杜阿梅尔小说里的话：“我的全部遭遇都发生在我的心灵里。”我很想听听他的遭遇，有一次，我去云南，想跟他见个面，但他又离开了，以后也再未谋面，但我至今还总是想象着，在这样一个嬗变的时代，他和那些诗人们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故事。

散文家刘烨园送我他的签名书时，在扉页上写了“牵挂”两个字。的确，那么多年来，我们彼此一直是牵挂着的。他一派君子风范，言语不多，所以我们很少电话或者邮件聊天，我们都很默契地通过阅读彼此的作品进行内心的交流。我曾去济南见过他一面，可由于还有旁人，我们几乎都没有说上多少话，但所有的牵挂在此刻释然。后来，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以致写作都减少了。虽然我常想给他打个问候电话，但每次我都忍住了，因为他是一个很内敛的人，并不愿意老是谈论病情。可过年的时候，我们必会通一次长长的电话，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彼此牵挂。跟他的交往，一直让我想起“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老话，可我却始终感受到淡水表面下的浓稠。

我的签名书中，大多称我为“兄”或者“君”的，唯一称我为“同学”的只有女作家程乃珊。由于我们最早是通过她在中学担任班主任时的学生认识的，她便一直把我看作是她班上的同学。她最后一次送签名书给我，是去年的5月27日。这次，她一改往常，称我为“友”，我当时眼睛一热，我想，她是不是藉此表达我们要互相鼓励呢，因为我们真的成了病友――我们在同一时间在同一家医院同被确诊罹患了重症，她是白血病，而我是胃癌。如今，她已远去，而我抚摸着她送我的签名书，每每落泪。

我有许多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朋友，不管男女老少，他们个个童心盎然，所以，送我的签名书上，总是留下许多让我开怀的话语。殷健灵这样写道：“把那些干净的成长时光送给你。”王勇英则说：“希望你会喜欢这花一样的村谣，还有唱村谣的人。” 有着一颗纤细之心的张洁，把她的话写在一张可爱的剪成大象形状的小纸片上，而后粘贴在书中，“愿你慢慢地壮得像头大象。”我生了一场病后瘦得不行，看了这句话，我想，我得好好努力，不能辜负了朋友们对我的期望，总有一天，我会把自己从一只瘦猴变回一头健硕的大象。最让我生出感慨的当是任溶溶老先生。他每次送我签名书，总是写上“留念”两个大大的字。我细细地咀嚼着，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深切和厚重，回味美好生命中留下的馥郁芳泽。

 

                                  201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