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新疆的那个晚上，费了好大的功夫，我们终于找到那家酸奶店。 一边吹着冷气，一边品尝酸奶，一边随意聊着。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孩子，聊到了二孩。同行的旅伴们，孩子大多上大学了，正是最惬意的时光。说起再生一个孩子，大家都很起劲，纷纷撺掇对方再生，而自己说什么也不肯。 隔着一张桌子，蓓蓓姐说自己是不打算再生了。我表示理解，「你们在学校里是不好生的，以前政策不允许的呀」。言下之意是，「如今年龄确实大了点，不生也就不生了吧」。然而她静静地说，「那会儿我可以的呀，我儿子是智障呀」。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在此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情境下，我不知如何应对。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只好面无表情没有搭话。 后来我知道了，蓓蓓姐的确有个孩子，智力发育不全，一直待在家里，由专人照看着。在这些年里，她曾经历过艰难的时光，然而最终选择了接受。像她这样的情况，多数人会选择再生一个孩子，然而她并没有。 没有的原因，我没有细问。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曾讨论过，如果换做是自己，会选择再生吗？ 答案很肯定，一定不会再生。且不说可能的风险，即使孩子百分百健康，也是不愿意再生了。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是父母殷切的希望 ，是兄长未来的依靠，尚未出生已肩挑重任。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来分担父母的责任，以及来减轻他们的压力的，这对孩子来说公平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 有一天晚上，一个姐姐说起孩子的消费观，无法理解他们对球鞋的痴迷，以及为此付出的昂贵的费用。这个时候，蓓蓓姐轻声说，「我们儿子是很省钱的」。 她说的没错。我很想说点什么，然而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临别前的一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出游的行程，多少受了些影响。于是，大家殷切地期盼着风停雨住。 蓓蓓姐是有信仰的。经过庙宇或是佛堂时，她说基督教反对拜偶像；聊到欧洲的动荡时，她说这是撒旦的作恶，惹来了神的震怒。她信得虔诚信得执著，没有宗教信仰的我们，一路上都不敢接话。每每此时，总是沉默。 到了这个时候，蓓蓓姐开始祷告了，同行的姐姐也纷纷拜托她。蓓蓓姐轻柔地说，神会领会到大家的心意，但不确定究竟会怎样。 直到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我们的身边，其实有不少残疾人，以及他们的家人。然而我们并未关注他们的存在，也从未真正关心过他们的状况。 蓓蓓姐两次提到孩子，我都接不上话。我缺乏这样的经验，也缺乏基本的常识。我知道一个普通的孩子是什么样的，知道要跟他们的父母聊些什么，然而如果面对一个有残疾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愿意从心里相信，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是造物主杰出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然而，我对这些孩子所知甚少，我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 我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自己不该同情，不需要特别对待，我只需尊重他们，正视和接纳他们，真诚地对待他们。他们的孩子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的人生跟我们不同。说不上谁幸运谁不幸，面对这样的安排，除了接受人们还能怎样？ 然而，由于缺乏知识、信息以及经验，我们是如此的无可适从，我们甚至不敢正视对方，只是含糊地想要一笔带过。 原本，他们是想要倾诉的。就像我们抱怨孩子不听话，他们也想吐一吐苦水。然而，他们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正常人」和「残疾人」之间，总是有一道隐形的坚固的墙。 一次次欲言又止，一次次失望而归。最终，他们放弃了人，转而投入神的怀抱。 不然呢？ 我想起几年前跟一位残疾同事的相处。 短暂的停留之后，他很快离开了公司。事后反省原因，我们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接纳残疾同事的氛围。我们认为已经很自然很尊重，但对方的感受显然不是这样。 是啊，那么多的残疾人，被迫留在家里。一直以来，我们缺乏相处的机会，缺乏了解彼此的机会，也做错了很多事情。 就拿坐轮椅这件小事来说，这是我们不曾想过的：
像这样的「常识」，我们应该了解更多。 对于蓓蓓姐，我觉得非常抱歉。 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想要聊聊她的孩子的时候，我没能给她一个自然的机会。如果下次还会见面，我很愿意听她说些什么。我想告诉她的是，我真的很钦佩她。 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她能够平静地告知孩子的现状，这意味着她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与众不同的孩子，接受了不一样的生活。她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平静，充满了力量。几天的相处里，她是轻松而愉快的，并没有抱怨过生活。 当我登上高处摇摇欲坠的时候，她在大风里呼喊着我，因此喊哑了嗓子；当我为两件衣服纠结的时候，她告诉我其实都很好看，但我可以随自己心意选一件。她的笑容依然美好，她依然温柔端庄，她心里的爱并没有被消耗。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图片来自网络。欢迎转发分享，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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