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卵生信仰·化生观念·圆道思维:彩陶纹饰的文化意蕴

 萨满巫师 2017-08-31

2016年“丝绸之路彩陶暨嘉峪关历史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

  要:以往对彩陶纹饰意蕴的解读,研究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彩陶纹饰“是什么”和“怎么样”的论说上,而未从“为何而做?有何功用?”的本源性问题切入。从“为何而作?有何功用?”角度看,作为随葬品的彩陶,是为亡灵之用的。这些彩陶虽是工具之实器,但当把它作为陪葬物时,就被“虚化”为亡灵寄寓之所及其往生、复生、再生之具。当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时期的人们在直面“生—死—生”的问题时,他们依籽、蛋、卵化生万物的民俗信仰,在彩陶上绘制象生性的花、葫芦、鱼、鸟、蛙、蛇等纹饰及其变体纹样,和表意籽、蛋、卵的圆籽、圆点、圆圈纹饰,以及表意回环往复、周而复始、绵延不断、大化流行、生生不已的宽带纹、平行线纹、水波纹、漩涡纹、“卍”纹等,希望亲人之亡灵“寄寓”于花之灵、葫芦之灵、鱼之灵、鸟之灵、蛙之灵,蛇之灵等,并在其“导引”之下,复归于籽、蛋、卵并进而往生、复生、再生乃至长生、永生。卵生信仰,化生观念,圆道思维,是彩陶纹饰传达给我们的文化意蕴。而这,也正是中华文化的内核。故此,我们可以说: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奠定了中华文化的根基。

关键词:彩陶纹饰;民俗信仰;卵生信仰;化生观念;圆道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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卵生信仰、化生观念、圆道思维:彩陶纹饰的内在意蕴

生命从何而来?人从何而生?即“厥初生民”的问题,以及“生民如何”的问题,是人类一直在寻思的问题。与此相联系,人类也一直在寻思“死而何往”以及“死后复生”的问题。“生—死—生”的问题是人类思考的重大问题。如果说平常的日子里,这一问题并不凸显,而当人们面对死亡或看到亲人亡故之时,这一问题就会凸显出来。处理死亡的葬礼,就集中展现了人们对“生—死—生”问题的思考。作为陪葬品的彩陶,应当寓含着那个时代人们对“生—死—生”问题的思考。

对“生—死—生”问题的思考及回答,与当时人们的生产实践有密切的关系:从事农业及养殖生产的人们将“生—死—生”问题与籽、蛋、卵相联系,因此,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彩陶上以花、葫芦、鱼、鸟、蛙、蛇及其变形纹饰为核心纹饰;而从事畜牧生产的人们,将“生—死—生”问题与羊、犬等相联系,因此,辛店文化彩陶上以羊角纹、犬纹、犬首人身纹等为核心纹饰。下面,我着重就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彩陶纹饰的文化意蕴谈点自己学习和思考的心得。

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彩陶上的花、葫芦、鱼、鸟、蛙、蛇及其变形纹饰,孤立地看,只是花、葫芦、鱼、鸟、蛙、蛇等图案和变化繁复、美不胜收的纹样,有人释之为图腾崇拜,有人释之为生殖崇拜,却很少思考花、葫芦、鱼、鸟、蛙、蛇及其变形纹饰有什么共同点,及其与“生—死—生”的丧葬问题的关系。

花、葫芦、鱼、鸟、蛙、蛇及其变形纹饰有什么共同点?这种共同点有什么内在联系吗?有,这就是籽、蛋、卵“生人”的民俗信仰,简称“卵生信仰”。


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花瓣与圆圈纹彩陶钵  

  采自《大河上下:黄河流域史前陶器展》[1]     

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勾羽圆点纹彩陶盆 

采自《甘肃彩陶》[2]

仰韶文化半坡类型鱼蛙纹彩陶盆

 采自《黄河彩陶:华夏文明绚丽的曙光》[3]

卵生信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的人们,从种植生产的经验中,产生了“籽生”信仰,并寄意于花之灵(神)、葫芦之灵(神);从养殖生产的经验中,又有了“蛋生”“卵生”的民俗信仰,并寄意于鱼、鸟、蛙、蛇之灵(神)。而籽、蛋、卵有其共同的特点:“圆”。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彩陶上花、葫芦、鱼、鸟、蛙、蛇等纹样和大量的圆籽纹、圆点纹、圆圈纹等纹样,就是卵生信仰的表达。

 仰和卵生神话相辅相成。我国的卵生信仰源远流长,一些著名的创世神话都是卵生神话。众所周知,“盘古开天辟地”和“玄鸟生商”的神话是卵生神话,其实,“女娲造人”和“姜嫄生后稷”的神话,也是卵生神话,只是被我们忽略的误读了。

盘古从鸡子中生出,而风云雷霆、日月星辰、四极五岳、江海雨泽、地理金石、田土珠玉、草木诸虫、黎甿百姓皆由盘古“化身”而来。这蛋卵不仅是“生命卵”,而且是“万物蛋”“宇宙蛋”了。

“生命卵、万物蛋、宇宙蛋”图

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四大圆圈纹

采自《黄河彩陶:华夏文明绚丽的曙光》

从仰韶、马家窑文化的彩陶看,“化”的观念在其时已然形成,而且与圆道思维相结合。彩陶上的宽带纹、平行线纹、水波纹、漩涡纹、“卍”纹,表达的就是回环往复、周而复始、无始无终、大化流行、生生不已的文化意蕴。


马家窑类型平行线网格圆点纹彩陶瓶         

       采自《甘肃彩陶》                    

马家窑类型弧线水波纹彩陶盆

 摄于临夏州中国马家窑彩陶博物馆 

 半山类型漩涡纹彩陶罐            

采自《大河上下:黄河流域史前陶器展》

 马厂类型“卍”纹长颈彩陶壶

采自《大河上下:黄河流域史前陶器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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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彩陶纹饰意蕴诸说的疑与思

以上是从民俗信仰的视角,对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彩陶纹饰文化意蕴所作的一些思考。以此类推,辛店文化时期的人们,将亡灵“寄寓”之所和往生、复生、再生的“导游”寄望于大角羊或颇具灵性的犬,这是西羌畜牧文化的表现,其文化意蕴另当别论。


   辛店文化太阳纹羊角纹带流壶 

    采自《甘肃彩陶》

辛店文化犬首人身纹彩陶罐

 采自《甘肃彩陶》

上述结论是否正确,还需进一步思考。但从民俗信仰的视角解读彩陶纹饰的文化意蕴,应当是可行且可靠的。下面,笔者对以往关于彩陶纹饰意蕴解读的诸多说法,提出自己的疑与思,以加强和深化前文的思考。

(一)对“工具论”的疑思

毫无疑问,陶器是作为工具而被制造和使用的。但是,作为随葬品的彩陶,哪些是死者生前所用之工具,哪些是专为丧葬民俗信仰而特地制作的?这是需要区分的。但是,能够提供这种区分的考古材料并不多[1],从现有考古材料看,绝大部分彩陶只能被认为是专为丧葬民俗信仰而制作的。

这样,当我们面对一件件彩陶时,就不能仅仅把它当作实用工具来看待。试问,那些绘制着花、葫芦、鱼、鸟、蛙、蛇、鲵鱼、鼋、龟甚至人像及其变形纹饰的盆、钵、碗、罐、瓶、壶、瓮、缸等,难道真是仰韶、马家窑文化时期的人们盛汤舀饭、储物装水的器物吗?按生活常识推之,实用工具以坚固耐用为尚而未必绘彩,而专为丧葬民俗信仰特制的冥器则须“精彩纷呈”,因为那是要表达某种信仰、习俗、观念、思想的。然而,现在有些研究者,当面对盆、钵、碗、罐、瓶、壶、瓮、缸等陶器时,就不自觉地被“工具”思维所牵引,作“工具论”的解释。其实,若进一步思考,即使死者生前所用的实用工具,在其被入葬之后,它的功能已然发生改变,即由实用工具转为民俗信仰的表达。故此,我认为对彩陶纹饰意蕴的解读,还需从民俗信仰的视角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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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以往对彩陶纹饰意蕴的解读,研究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彩陶纹饰“是什么”和“怎么样”的论说上,而未从“为何而做?有何功用?”的本源性问题切入。从“为何而作?有何功用?”角度看,作为随葬品的彩陶,是为亡灵之用的。这些彩陶虽是工具之实器,但当把它作为陪葬物时,就被“虚化”为安顿亡灵之之所及其往生、复生、再生之具。

试想,当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时期的人们在直面“生—死—生”的问题,在给亡故的亲人下葬时,他们依籽、蛋、卵化生万物的民俗信仰,制陶绘彩:烧制盆、钵、碗、罐、瓶、壶、瓮、缸等“形器”;绘制花、葫芦、鱼、鸟、蛙、蝌蚪、蛇、鲵鱼、鼋及其变体纹饰,和表意籽、蛋、卵的圆籽、圆点、圆圈纹饰,以及表意回环往复、周而复始、绵延不断、大化流行、生生不已的宽带纹、平行线纹、水波纹、漩涡纹、“卍”纹等“道道”;这样,“器”“道”合一,希望为亲人之亡灵提供“寄寓”之所,希望亲人之亡灵“寄寓”于籽、蛋、卵之灵:花之灵、葫芦之灵、鱼之灵、鸟之灵、蛙之灵、蛇之灵等,在其“导引”下,复归于籽、蛋、卵而往生、复生、再生乃至长生、永生。

生命在“生—死—生”的流转中迁化;在“生—死—生”的流转迁化中,盆、钵、碗、罐、瓶、壶、瓮、缸,花、葫芦、鱼、鸟、蛙、蛇及其变体纹饰,充当了亡灵“寄寓”之所和往生、复生、再生、长生、永生的“导游”;而周而复始、回环往复、绵延不断的宽带纹、平行线纹、水波纹、漩涡纹、“卍”纹等纹饰,则表意生命的大化流行、生生不已。

卵生信仰,化生观念,圆道思维,简称“圆道化生”,这是仰韶、马家窑文化彩陶纹饰传达给我们的文化信息。而这,也正是中华文化核心所在。故此,我们可以说: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奠定了中华文化的根基。

从方法论的角度说,对彩陶纹饰的解读,不能停留在“是什么”的争论和“怎么样”的评说上,而要从“为何而做?功能用途?”“材料技术?环境条件?”“心理情感?习俗信仰?观念思维?”即从“为何做?如何做?表达啥?”的路经去思考,再进而讨论“是什么”和“怎么样”的问题,这样才是可行且可靠的方法。

文章节选自《卵生信仰·化生观念·圆道思维:彩陶纹饰的文化意蕴

作者简介:范卫平(1963—),男,甘肃卓尼县人,教授,甘肃民族师范学院河洮岷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教学与河洮岷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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