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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波:《尔雅》成书时代新考

 許學仁 2017-08-31


摘要

《尔雅》之成书时代,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以其名义察之,《尔雅》可能成书于春秋时期;以《大戴礼记·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察之,孔子之言可以取信,且孔子所语“尔雅”当解作书名,故《尔雅》之成书当早于孔子生活之时代。


《尔雅》是我国第一部解释古书疑难字词,诠释所见名物概念的百科词典。其成书时代,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从古至今有西周初年成书说, 春秋末年成书说,战国初期成书说,战国中期成书说,战国中晚期成书说,战国末年成书说,战国末、秦初初稿本成书说,秦初成书说、秦汉之间成书说与西汉中后期成书说等十数种说法。就《尔雅》成书时代问题,本文欲以诸前贤之研究为基础,加以已证,以明己说。


一、从《尔雅》之名义看《尔雅》之成书


何九盈《<尔雅>的年代和性质》认为:“《尔雅》这个书名也是判断其成书年代的好证据。”文亦欲通过分析《尔雅》名义,以考其成书时代。


(一)《尔雅》之名义


汉刘熙《释名·释典艺》云:“《尔雅》,尔, 昵也;昵,近也;雅,义也;义,正也。五方之言不同,皆以近正为主也。”魏张晏《汉书音释》云:“尔,近也;雅,正也。”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亦云:“尔,近也;雅,正也。言可近而取正也。”清阮元《与郝兰皋户部论<尔雅>书》释《尔雅》名义则更清楚:“《尔雅》者,近正也。正者, 虞、夏、商、周建都之地之正言也。近正者,各国近于王都之正言也。”“尔”之所以释为“近”者, 因“尔”通作“迩”。“尔”、“迩”古音同,俱属脂部日钮,可相假借。《说文解字》云:“迩, 近也。”段注曰:“见《释诂》、《小雅》毛传。”《论语·阳货篇》云:“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孔 安国注曰:“迩,近也。”《论语》“迩”、“远” 对文,即知“迩”当训为“近”。就“雅”字之释, 黄侃《尔雅略说》认为:“雅之训正,谊属后起, 其实即夏之借字。《荀子 ·荣辱篇》云:‘越人安越, 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儒效篇》云:‘居楚而 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二文大同,独雅、夏 错见,明雅即夏之假借也。”清王引之曰:“古者 雅、夏二字互通,故《左传》‘齐大夫子雅’,《韩·外储说右篇》作‘子夏’。”“雅”,古音属鱼部疑钮;“夏”,古音属鱼部匣钮,二字叠韵, 当可通假。“夏”,《说文》云:“中国之人也。” 段注曰:“以别于北方狄、东北貉、南方蛮、西方羌、西南焦侥、东方夷也”。“中国”即中原。人处中原以别于六方蛮夷,故其“人”有“中正”义; 就其人所语之言,当亦有“中正”义,可理解为阮元所谓“虞、夏、商、周建都之地之正言也”。可见,“雅”之所以释为“正”者,因“雅”为“夏” 之借字,而“夏”又有“正”义。综上可知,“尔雅”即“迩夏”,《尔雅》之名义当训为“近正”, 理解为“近于王都之正言”。


(二)先秦时期“雅”字之义


《尔雅》之“雅”训为“正”,取“正言”之义,然“雅”字非仅有此训。此节欲通过分析先秦主要古籍中“雅”字之义及其演变情况,以考求《尔雅》之成书时代。


“雅”,《说文》云:“楚乌也。”段注曰:“雅之训亦云素也、正也,皆属假借。”故“雅” 字本义为鸟名,而在古籍中多表假借义。《周易》、《尚书》、《仪礼》、《孟子》、《逸周书》、《战国策》、《老子》与《庄子》皆未见“雅”字,而《诗》、《周礼》、《礼记》、《左传》、《论语》、《国语》、《荀子》与《楚辞》则俱载之。人名、乐器名之“雅”字,属专用名词,下文当可不论。《诗》“六义”之“《雅》”于诸古籍中所见颇多。《毛诗大序》云:“‘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今人或对此有不同看法,认为“《雅》”为西周王畿地区的正统音乐,与“《风》”为地方乐相对而言。然统言之,《诗》“六义”之“《雅》” 当具“正统”之义。


《诗经·小雅·鼓钟》有“以雅以南”句,据《毛传》“刺幽王”之言,《鼓钟》之创作年代当为西周末年;而《论语》虽成书于战国早期,然与“雅”字相涉之三章,或载孔子之言,或记孔子之行,故《诗经》、《论语》之“雅”字当可反映春秋时期“雅”字之义。《荀子》、《楚辞》俱为战国时期之典籍,故其所载“雅”字当可反映战国时期“雅”字之义。


《鼓钟》云:“以雅以南,以籥不僭。”毛传曰:“为雅为南也。舞四夷之乐,大德广所及也。” 郑笺曰:“雅,万舞也。……周乐尚武,故谓万舞为雅。雅,正也。”《鼓钟》之“雅”、“南”俱为舞蹈名。万舞表现战斗场面,而周乐尚武,且周为天下正统,故以具“正统”义之“雅”字命名此舞。《论语·述而篇》云:“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孔安国曰:“雅言, 正言也。”郑玄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 然后义全,故不可有所讳。”邢昺曰:“雅,正也。”《阳货篇》云:“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邢昺曰:“郑声,淫声之哀者。恶其淫声乱正乐也。”观孔、郑、邢诸家注释,可知“雅言”、“雅乐”当理解为“正言”、“正乐”。综上,《论语》“雅”字与《诗经》相同,皆有“正统”义。换言之,春秋时期“雅” 字之义多具政治意义。


战国诸古籍所载“雅”字之义。一、《荀子》“雅”字之分析。《修身篇》云:“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郝懿行曰:“雅对野言,则兼正也,娴也二义,野者反是。”“娴”,《说文》云:“娴雅也。”段注曰:“三字句。各本删‘娴’字,非也……《相如传》‘雍容娴雅’。”据段注,“娴” 字之义可理解为庄重文静之美。故《修身篇》之“雅” 字非但有“典正”义,亦有就容貌而言的“美丽” 义。又《荣辱篇》云:“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 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错习俗之节异也。”杨琼曰:“雅,正也。正而有美德者谓之雅。”“雅儒”者,三见于《儒效篇》,杨注曰:“有雅德之儒也。”,《富国篇》云:“所以说之者,必将雅文辨慧之君子也。”杨注曰:“所以行人往说之者,则用文雅礼让之士。”郝懿行曰:“雅者, 正也。后人俗雅相俪则谓娴雅,《史记》‘司马相如,雍容娴雅’是也。荀书‘雅’字多对鄙野而言。此云‘雅文’,即‘文雅’耳。”-观《荀子》文义,据杨、郝诸家注文,“君子安雅”、“雅儒”、“雅文”者,俱就个人道德情操而言,即“雅”字有“品德高尚”义。二、《楚辞》“雅”字之分析。

《楚辞·大招》云:“容则秀雅,稚朱颜只。”洪兴祖曰:“言美女仪容闲雅……秀异于人。”.故此“雅”字亦可以上文所言之“娴”字为释,理解为“美貌”义。据上文,战国时期“雅”字之义多有“容貌美丽”义与“品德高尚”义,偏于个人意义而与政治意义相远。


《尔雅》名义为“近正”,“正”即阮元所谓“虞、夏、商、周建都之地之正言也”,其义属政治意义范畴;依春秋战国时期“雅”字之义及其演变 情况,本文认为,《尔雅》可能成书于春秋时期。


二、从《小辨篇》看《尔雅》之成书


 汉张揖《上<广雅>表》云:“《礼·三朝记》:‘哀公曰:寡人欲学小辨以观于政,其可乎?孔子曰: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辩言矣。’”张揖以此“尔雅”即书名《尔雅》。“尔雅以观于古”文,今见《大戴礼记·小辨篇》:

公曰:“寡人欲学小辨以观于政,其可乎?”子曰:“否,不可。”……公曰:“不辨则何以为政?”子曰:“辨而不小。……是故循弦以观于乐,足以辨风矣;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矣。”

此“公”为鲁哀公,“子”即孔子。孔子答哀公问政之言,语及“尔雅”。若《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可信,孔子所语“尔雅”亦解作书名,则知孔子当读过《尔雅》。本章即欲研究此假设之成立与否。


(一)《小辨篇》与《孔子三朝记》之关系


《汉书·艺文志·六艺略》于“《论语》类” 下列“《孔子三朝》七篇”。颜师古曰:“今《大戴礼》有其一篇,盖孔子对哀公语也。”宋王应麟反对颜注,认为《孔子三朝记》七篇皆入《大戴礼记》,其《汉书艺文志考证》云:

刘向《别录》云:“孔子见鲁哀公问政, 比三朝,退而为此记,凡七篇,并入《大戴礼》。”《蜀志》:“秦宓曰:‘昔孔子三见哀公,言成七卷。’”裴松之注:“案《中经簿》有《孔子三朝》八卷。一卷目录,余者所谓七篇。” 七篇今考《大戴礼》,《千乘》、《四代》、《虞戴德》、《诰志》、《小辨》、《用兵》、《少闲》。

如王氏所言,《小辨篇》为《三朝记》七篇之一, 而《三朝记》又在今《大戴礼记》中。后世治《汉志》学者多宗王氏此说。清沈钦韩《汉书艺文志疏证》云:“今《大戴记·千乘》、第六十七。《四代》、六十八。《虞戴德》、六十九。《诰志》、第七十。《小辨》、七十四。《用兵》、七十五。《少闲》。七十六。今在《大戴记》是也。颜籀仅云有一篇,彼盖未见《大戴记》也。”陈朝爵《汉书艺文志约说》亦支持王氏之说,认为“颜云一篇, 误”。清王聘珍、孔广森、朱骏声、今人章太炎、黄怀信、高明、方向东、李零等人亦皆以《大戴礼记·千乘篇》等七篇为《汉志》著录之《三朝记》七篇。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认为:“昔之传书者,悉由手钞。‘一’、‘七’形近易伪,颜语盖本作‘七篇’,传写者偶误‘七’为‘一’耳。” 此说调和持中,于理为通,可备一说。据上文,《大戴礼记·小辨篇》盖为《三朝记》七篇中之一篇。


(二)《小辨篇》载孔子之言之可信性


上文已知《小辨篇》与《三朝记》之关系,然欲察《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的可信性,尚需结合《三朝记》之成书时代。


台湾阮廷卓《孔子三朝记解诂训纂》将《三朝记》与诸古籍对校,此有助于《三朝记》成书时代的研究。现略举阮氏对校之例:

《荀子·大略》:“天子御珽,诸侯御茶, 大夫服笏,礼也”又云:“诸侯相见,卿为介, 以其教士毕行,使仁居守。”并同《虞戴德》篇文。《尧问》:“忠诚盛于内,贪于外,形同四海。”此袭《小辨》篇文。《左传》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子卒,公诔之。子赣曰:‘君其不没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想。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礼失则昏,名失则愆”二句,引夫子之言,见《虞戴德》, 此其引记文之明证。

阮氏虽未分析《三朝记》与诸古籍之承袭关系,然就其对校,亦可知《三朝记》与《荀子》、《左传》等战国古籍存在密切联系。杨宽《战国史》“所谓圣和圣人”章节中亦提及《三朝记》之成书问题:“《孔子三朝记》七篇的著作年代,看来还在《中庸》之后。”杨宽认为《四代篇》、《虞戴德篇》、《诰志篇》与《中庸》、《易·系辞》等存在关联。如《诰志篇》云:“仁者为圣……古之治天下者必圣人。圣人有国……雒出服,河出图。自上世以来,莫不降仁。”杨氏以此文与《易·系辞》“河出图, 洛出书,圣人则之”之文意相同,亦与《中庸》“国家将兴,必有祯祥”之思想一致。朱赞赞硕士毕业论文《<孔子三朝记>考述》认为,上博简与《三朝记》之间颇具可相比较之处:“从以上相关材料的比对来看,《孔子三朝记》所记内容虽然与上博简有关的内容有一定的差异,但反映的思想大致相同,因此,二者之间成书时代应该十分接近。”如《四代篇》“有天德,有地德,有人德,此为三德”文与上博简《三德》第一简“天共时,地共材, 民共力,明王无思,是谓三德”文,同以“天、地、人”论“三德”,所反映的思想即大致相同。上博简入葬年代为战国中后期,而《三朝记》之成书时代当与之相近。综上,《三朝记》当为战国时期之古籍。


汉刘向、歆父子以《三朝记》为孔子所著,即《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刘向《别录》“孔子……退而为之记”云云。然《汉书·艺文志·六艺略》“《礼》类”下列“《记》百三十一篇”,班固自注曰:“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也。”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云:“是百三十一篇,犹班班可考也。”即顾氏以《三朝记》七篇充“《记》百三十一篇”之数。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亦云:“此七篇亦七十子后学者所记,原在古文《记》二百四篇之中,故大戴采而录之。自刘氏《七略》乃别出于《论语》类中,亦如《曾子记》别出于儒家类也。”古书著于竹帛, 为便于阅读与流传,多裁篇以别出。《三朝记》与《汉志》“《礼》类”之“《记》”亦属裁篇别出之关系,故张德谦《汉志艺文略》将《三朝记》列入“《别裁略》”。统言之,《三朝记》当为“七十子后学者所记”。


《小辨篇》为《三朝记》七篇之一;《三朝记》为战国古籍,其成书时代大致与上博简入藏年代相近,其撰人为“七十子后学”,故《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当可以取信。


(三)《小辨篇》“尔雅”之义


《小辨篇》“尔雅”之义,治《大戴礼记》诸家多有涉及。王应麟《困学纪闻》云:“‘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矣’,注谓‘依于《雅》、《颂》’。” 自注曰:“张揖云:‘即《尔雅》也。’《尔雅》之名,始见于此。”王氏以《小辨篇》之“尔雅” 作书名解。王氏所言之“注”即北周卢辩《大戴礼记》注,卢注曰:“迩,近也。谓依于《雅》、《颂》。孔子曰:‘《诗》可以言,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也。’”清俞樾《大戴礼记平议》驳之曰:“卢注谓依乎《雅》、《颂》, 则是观风辨乐之事,而非观古辨言之事矣,其说亦未尽得。”孔子语“不学《诗》,无以言”,故“依 于《雅》、《颂》”确可“辨言”,然不可“观于古”,故此“尔雅”不可训作“近于《雅》、《颂》”, 卢注非矣。孔广森《大戴礼记补注》云:“‘尔雅’, 即今《尔雅》书也。《释诂》一篇,周公所作。‘诂’ 者,古也,所以诂训言语,通古今之殊异,故足以辨言。”,孔氏以《尔雅》通古今之异言,足以观古言与辨言,故解此“尔雅”作书名。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亦以此“尔雅”作书名解,其引班固《汉书·艺文志》云:“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王氏引《汉志》文,其意盖为:《尔雅》可“解古今语”,即《尔雅》亦可“辨言”,亦可“观于古”言。清汪照《大戴礼记注补》、清戴礼《大戴礼记集注》亦皆持相同观点。.


然于卢注之外,亦有不将此“尔雅”释作书名者。王树楠《校正孔氏大戴礼记补注》云:“‘尔雅以观于古’,雅,正也,‘尔雅’者,言之近于正者也。不通正音,不可以读古书。子所雅言,盖亦以正言读经,不以方言乱之。” 王说本孔子“《诗》、《书》;执礼,皆雅言”之语,将“雅” 训为“正音”、“正言”。以“正音”、“正言”读古书,固足以“辨言”,然无以“观于古”。故王说亦误矣。俞樾《大戴礼记平议》亦不以此“尔雅”作书名解,其云:

按上文云“循弦以观于乐,足以辨风矣”,“循弦”者,循乎弦也。则“尔雅”者,尔乎雅也,不得以“尔雅”为书名。孔说非也。…… 今按“雅”之言“故”也。《史记·高帝本纪》“雅不欲属沛公”,《集解》引服虔曰:“雅, 故也。”《汉书·张禹传》:“忽忘雅素。” 是“雅”与“素”同,“素”亦犹“故”也。《方言》:“旧书雅记。”是“雅”与“旧” 同,“旧”亦犹“故”也。《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尔雅以观于古”,盖即此义。谓欲“观于古”者,当依乎故以求之也。

本文认为,俞氏所谓“‘雅’之言‘故’”的文献依据并不可靠,理由如下。一、《史记·高帝本纪》云:“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服虔曰:“雅,故也。”苏林曰:“雅,素也。”就雍齿相关史实,《史记》文意与服、苏之注观之,此“雅”字当理解为“平素”、“向来”,“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句可译为“雍齿本来就不愿意臣属于刘邦”。若“依乎故”可“观于古”,则此“故”字当具“以往”义,即“古”义,然《史记》此“雅”字未见有“古”义。二、据《汉书》所载,张禹向汉成帝“乞骸骨”,成帝言:“朕以幼年执政,万机惧失其中,君以道德为师,故委国政。君何疑而数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无闻焉。”颜师古曰:“雅素,故也,谓师傅故旧之恩”。“忽忘”即忘记。“忽忘雅素”者,就颜注与上下文意察之,当理解为“忘记旧日(的情谊”。故《汉书》之“雅”字亦未见有“古”义。三、俞氏以《方言》“旧书雅记”为对文,故“旧”与“雅” 同,其实不然。《方言》云:“初别国不相往来之言也,今或同。而旧书雅记故俗语,不失其方,而后人不知,故为之作释也。”郭璞注曰:“皆本其言之所出也。雅,《尔雅》也。”扬雄此文乃是自明作《方言》之恉。如郭注所言,“旧书雅记故俗语”皆为扬雄作《方言》之材料来源,可见“旧书雅记”非对文。“雅记”之“雅”,当依郭注,训为“《尔雅》”。四、俞氏以“尔雅以观于古”与其所引《孟子》之文意相同,此亦属不当之论。《孟子》云:“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赵岐注曰:“天虽高, 星辰虽远,诚能推求其故常,千岁日至之日可坐致也。星辰,日月之会。致,至也。知其日至在何日也。”孙奭疏曰:“且天之最高者也,星辰之最远者也,然而诚能但推求其故常,虽千岁之后,其日至之日,亦可坐而计之也。”“日至”即夏至与冬至日。依《孟子》文意与赵、孙之注,“苟求其故” 之“故”字当训为“常”,理解为“规律”;且可知“千岁之日至”,乃是“观于来者”之意,恰与“观于古”之意相反。据上文,俞氏“‘雅’之言‘故’”的文献依据皆不能成立,其训“尔雅”为“尔乎雅”之说,诚不可通。


黄怀信《大戴礼记汇校集注》认为:“愚谓此句承上而省‘循’字,上曰循弦,此曰循《尔雅》。…… 是‘尔雅’必书名也。”“循”者,顺也,可理解为“通过”、“凭借”。“循”,古音属文部邪钮;“顺”,古音属文部船钮,二字叠韵,可为通假。如《诗经·大雅·江汉》笺“循流而下”,《释文》“循流,如字,本亦作顺流”。“承上而省‘循’ 字”者,即“尔雅”上当有“循”字,不言者,承上文“循弦”之“循”字而省。《尔雅》多释古词语,循《尔雅》以观于古言及古言所反映的古代社会,故可“观于古”;循《尔雅》以明古今之言, 故“足以辨言”。观于古言、辨古今之言,此于《尔雅》中比比皆是,《释诂》以下三篇所释对象即包括经典之词,古词及方俗异语等,而《释亲》以下十六篇所释对象为专用名物词,此类内容极其丰富, 大凡亲属称谓、衣食器用、天文历法、ft川地理、草木虫鱼、飞禽走兽等无所不包,此当可使《尔雅》全面而具体地反映古代社会之面貌。统言之,《小辨篇》之“尔雅”当解作书名。


统论本文次章,《大戴礼记·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可以取信,孔子所语之“尔雅”亦作书名解, 故孔子当读过《尔雅》。


以《尔雅》之名义察之,《尔雅》可能成书于春秋时期;以《大戴礼记·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察之,孔子当读过《尔雅》,故本文认为,《尔雅》至少当成书于孔子生活之时代,且考虑《尔雅》自成书至流行尚需较长一段时间,故《尔雅》亦有可能早于孔子生活时代而成书。


来源:《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6年9月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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