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讲堂 | 古籍目录著录体例 (上)

 黄埔N期 2017-03-17



经典古籍库


作者简介:倪其心,北京大学教授。曾参与编纂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及《续修四库全书》,撰有《校勘学大纲》、《汉代诗歌新论》、《古典文学自学指南》等著作,为《全宋诗》、《全明诗》主编之一。


传统目录学主要是古籍目录学,其中研究的书目绝大部分属于过去时代,其书目所著录的书籍绝大部分也属于过去时代。例如《汉书·艺文志》是东汉编录西汉皇宫藏书的目录,其中许多书籍是汉朝当代的著述,但是今天看来,连《汉书·艺文志》都是年代久远的古籍。又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是清乾隆五十五年代(1790年)刊成的,其提要是当时学者撰写的,其中也收有清初学者的著述,而今天也是连目带书全属古籍。 


“古籍目录著录”是指一种古籍的著录项目。“著录”不是“叙录”,不是提要,但是具有叙录的作用,实则是把叙录的若干内容要求条例化,就像一张图书卡片一样,格式清楚,一应俱全,一目了然。因而一书的著录项目多少,决定它具有叙录作用的大小。但是一种书目的著录项目取决于编目人的主观要求,除书名一项必不可少之外,其他项目多少并无统一的体例。最简单的书目仅录书名。而完备者则从书名到叙录一应俱全,等于一书之目录。这里讲的著录项目是就完备的书目要求而言,并非说古籍书目都这样。 


 

一、 书名


书目是依据书名为纲目而编制的,不录书名就没有书目。但是每种书籍并非单纯具有一个书名,同一个书名并非就是同一种书籍。古籍的书名情况是相当复杂而有趣的。 


远古文字发明的初期,大概是没有书名,也没有篇名的。古代经典所谓的“三坟五典”、“九丘八索”,可能是形容那时用固体物质作载体的书籍如甲骨、简牍等,捆绑堆积,如山似坟,其实不是“典籍”的书名。先秦典籍大抵用一篇的首二字作为篇名,以其人其体作为书名。例如《诗三百》、《诗经》是以“诗”体为书名,《关雎》则是以首句“关关雎鸠”的二字篇名;《尚书》的“尚”通“上”,是上古的意思,“书”是书写文字。班固说,“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汉书·艺文志》),史官所记,并无书名。至于《老子》、《墨子》、《孟子》等等,都是以人即著者为书名。根据内容制定书名,大概是汉代开始的。例如《淮南子》书名原为《淮南鸿烈》,《白虎通》原为《白虎通德论》,王充的书称为《论衡》等等。 


同书异名,同一种书具有不同的书名,在古籍目录中是常见的现象。最普遍的是作家文集的名称,因作家的名号而不同。例如东晋陶潜,字渊明,谥号靖节,其文集在《隋书·经籍志》著录为“宋征士陶潜集九卷”,宋代《崇文总目》作“陶潜集十卷”,而《四库全书总目》则作“陶渊明集八卷”。又如三国曹魏曹植,字子建,封陈思王,其文集在《隋书·经籍志》著录为“魏陈思王曹植集三十卷”,宋代《郡斋读书志》作“曹植集十卷”,《直斋书录解题》作“陈思王集二十卷”,而《四库全书总目》作“曹子建集十卷”。有的先秦人物的封号是后世追加的,其书也出现不同名称。例如老子在北魏尊为道教始祖,到唐代封为玄元皇帝,唐玄宗把《老子》分为道、德二经,于是出现《道德经》、《道德真经》等异名。又如庄子在唐代尊为南华真人,《庄子》被称为《南华真经》。在《宋史·艺文志》著录的《老子》、《庄子》,上述异名都已出现。 


同书异名的原因是各种各样的。同一种书,用全称或用简称,也是较常见的。例如《淮南鸿烈》在《汉书·艺文志》简称《淮南子》,《宋史·艺文志》称《淮南子鸿烈解》,而现代学者刘文典撰集解却用原称为《淮南鸿烈集解》。历代对帝王名字尊号的避讳,也是造成同书异名的一个原因。例如唐代颜师古的《匡谬正俗》,《宋史·艺文志》避宋太祖赵匡胤的名讳改“匡”为“刊”,书名改为《刊谬正俗》,后又重录改为《纠谬正俗》。其实三个书名是同一种书。 


与同书异名相反,同名异书,同一种书名却是不同的书,在古籍中也不少见。首先是对不同作者同名同姓造成的文集名称相同,例如汉代作家王褒与北周作家王褒,文集都叫《王褒集》。这类事例较为罕见,较多的情况是书名相同而作者姓名不同,内容不同。例如: 


《广陵集》: 

1.北宋诗人王令文集 

2.明作家袁宏道的一个文集,

是《袁中郎集》中的文集之一。 


《河东先生集》: 

1.唐作家柳宗元文集。 

2.北宋作家柳开文集 


《宫词》: 

1.唐代王建 

2.后晋和凝 

3.后蜀费氏(花蕊夫人) 

4.北宋宋白 

5.北宋王珪 

6.北宋张公庠 

7.北宋宋徽宗 

8.南宋王仲修 

9.南宋周质彦 

10.南宋吴伟 

11.明代朱权 

12.明代王叔承 

13.清代徐昂发 


如果忽视作者而只查书名,则可能找错了书。 


总之,著录书名看来简单,却是必须认真的事项。有时书目整理中的失误,也会造成疑惑。例如《郡斋读书志》今存衢州本与袁州本两种,其著录隋代王通《中说》,一作《阮逸注中说》十卷,一作《文中子中说》十卷,似为有注与无注的两种本子,而其叙录相同,实为同一本书,且为伪书。所以不论是什么原因造成同书异名,也不论相同数量多少,编制书目固然应认定这一种的这一版本,在查检古籍书目时同样必须认定这一书名,认真查核其作者及版本等等。 


 

二、 篇卷


篇卷是古代计算以简牍或绢帛为载体的书籍单位,用简牍者称“篇”,用绢帛者称“卷”,大抵等于今天用纸张装订成册的“册”、“本”、“部”等单位名称。 


篇卷本来都是内容与载体统一的计算单位。一篇或一卷,是内容与载体统一的计算单位,同时也是简牍或绢帛记录一个题目的数量。也就是说,起初的“一卷”、“一篇”,相当于今天所说的“一篇”、“一章”、“一节”。后来因为绢帛或纸张的“一卷”的容量往往大于一篇文章的内容,所以把“卷”和“篇”分别为两类计算单位。“卷”是计算载体的数量单位,不表示内容单位,而“篇”是计算文章即内容的数量单位。不表示内容单位。今天的“册”、“本”、“部”等,容量大于“篇卷”,所以也有“册”、“部”中再分卷的。例如《汉书·艺文志·六艺略》载《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班固注“为五十七篇”,可见一卷不止一篇。 


随着载体的改进,“卷”的容量增加,历代流传中的写本卷数归并减少,而篇数依旧。例如《荀子》,刘向《叙录》说明为三十二篇,《汉书·艺方志》误为三十三篇,《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都著录为十二卷,已将三十二篇归并为十二卷。唐代杨倞注《荀子》将三十二篇加注改为二十卷,《新唐书·艺文志》已著录杨倞注《荀子》二十卷。此后,《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及《宋史·艺文志》都著录杨倞注《荀子》二十卷。明、清及近代刊本均为二十卷本。仅清代郝懿行补注有单注有二卷,现代刘师培补释有排印本不分卷。 


书名之后著录篇卷,标明这一种书的这一版本的分篇分卷情况,同时表明这一版本在篇卷上与其他版本的异同,成为这一种书的这一版本的标志之一。根据这一种书的版本流传与今存的情况,这个标明篇卷的版本相对说明它的年代与特点,可供了解它是否完本、善本作参考。 



一种书籍,尤其是经典古籍,往往被整理、注释、翻刻重印许多次,版本复杂,各类版本的篇卷数目不一。一种古籍著录的篇卷数目,只限于这一版本,所以往往也用作这种古籍的一种版本代称,例如可以说《荀子》十二卷本、二十卷本等。根据不同篇卷的版本,可以发现问题,了解流传及整理、翻刻的情况。例如宋代王应麟即根据刘向《孙卿子叙录》考证《汉书·艺文志》著录《荀子》为三十三篇的错误,而依据唐、宋目录,大体可知隋唐写本已归并为十二卷,在杨倞注《荀子》时改编为二十卷。这就是说,在先唐写本时期,《荀子》篇数都是三十二篇,卷数曾并为十二卷,杨倞作注,增加字数,于是重编为二十卷。由于这些写本原本都散失,因而无从确定它们的异同、特点与价值。如果再整理《荀子》,实际上只能以杨倞注二十卷宋刊本为依据,搜集其他资料及宋后的刊本作为参校数据。

 

一种古籍在历代书目中的不同篇卷著录,有助于了解该书在流传中的变异情况。例如刘向《新序》,其自撰叙录已佚,篇数不详。《隋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为三十卷,录一卷,则三十卷似为刘向著定篇数。但是南宋郑樵《通志略·艺文略》著录为二十卷,录一卷。而《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都著录为十卷。《文献通考·经籍考》载引《崇文总目》云“其二十卷今亡”。宋曾巩《新序叙略》说,“刘向所集次新书三十篇,录一篇,隋唐之世尚为全书,今可见十篇而已”。今存即为十卷本。 


刊本兴起之后,先唐写本被刊印所传不同版本,其篇卷情况大抵如上所述,“篇”为内容单位,“卷”为载体数量单位,篇数依旧而卷数变动。例如《晏子春秋》,《汉书·艺文志》著录为八篇,《叙录》著定为《谏上》、《谏下》、《问上》、《问下》、《杂上》、《杂下》、《外一》、《外二》八篇,但在隋唐至宋的书目著录中出现变化。《隋书》、新旧《唐书》三志都著录为《晏子春秋》七卷,而《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都录作《晏子春秋》十二卷。《文献通考·经籍考》引《崇文总目》说,“《晏子》八篇今亡。此书盖后人采婴行事为之,以为婴撰,则非也”。据此,则《汉书·艺文志》著录《晏子》八篇,或以为与《老子》、《孟子》之类同为书名所标作者的撰著,而唐宋传书的十二卷《晏子春秋》是另一著作,为后人托晏子所著的伪书。因此隋唐至宋的书目所著《晏子春秋》或有两种,七卷本或为《晏子》传本,把《汉志》八篇编为七卷,可能是把《外一》、《外二》二篇合为一卷,加上内篇、杂篇六卷,共七卷;而十二卷本则为后人伪托之书。今存《晏子春秋》刊本以元刊本为最早:有八卷本即八篇各为一卷;有七卷本即外篇合为一卷;有六卷本即把《杂上》、《杂下》合为一卷,外篇合为一卷,加上内篇四卷,共六卷;有四卷本即把《谏》、《问》、《杂》《外》各二篇都合为一卷。其实元刊本后的不同版本,都属于隋唐所志的七卷本,是后世整理者的编辑,并无实质性差异。 


同一种书在不同书目中著录篇卷不同,并不一定是两种版本。有的是著录者的差错。例如韦昭注《国语》,《隋书·经籍志》著录为二十二卷,《唐书·经籍志》为二十卷,而《四库全书》所收为二十一卷。考两宋书目都著录为二十一卷,所以《四库提要》说,《隋志》误“一”为“二”,《唐志》“十”下脱“一”字,实质都是二十一卷,由于文字脱误,并非不同写本。有趣的是,有的书目把同一书的不同版本分入两类,似乎是两种书。例如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在宋代已有两个版本,一是衢州知州游钧在淳祐九年(1249年)刊印的“衢州本”,为二十卷;另一是袁州知州黎安朝在淳祐十年(1250年)刊印的袁州本,为四卷。《宋史·艺文志》把衢州本二十卷列入“传记类”,而把袁州本四卷列入“目录类”。书名都著录为“晁公武《读书志》”,而篇卷不同,又在两类,令人生疑。也有同一书目在不同版本中著录同一种书的篇卷不同,却是两种刊本。例如《鶡冠子》在衢本《郡斋读书志》著录为八卷,而在袁本作三卷,据两本叙录可知是《鶡鹗冠子》的两个版本。 


上述诸例都表明,篇卷只是一种书籍版本的一个标志,可以从中发现问题、了解情况,并不能根据篇卷来确定完缺及优劣,但可参考。在具体整理工作中,要在查到书籍后,翻书比较核实。 


(全文见载于岳麓书社《古籍整理出版十讲》)




小库真诚欢迎古籍整理、古籍应用相关的稿件,体裁不限于论文,书评、札记、心得亦可。一经选用,必奉稿酬。


>>>>>征文启事点我


丰富自身文化修养

从关注一个好的公众号开始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