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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民居的动与静

 由感而发 2017-08-31

   

  戴建志,北京人,中国政法大学硕士。最高人民法院《人民司法》杂志编审。曾任《北京法制报》副总编,中国商业对外经济技术合作公司法律顾问。在《中国作家》《散文百家》等报刊发表散文多篇,出版过散文随笔集《探索集》和法学专著《合作作品的著作权》《审判实务评论》等。 

  戴建志

  从徽州历史文化中扯出一片,就是徽州民居建筑。

  白墙黛瓦的屋群,镶嵌在绿水青山之中,掩藏着虚灵之意趣。徽州民居建筑的线条轮廓与周围环境组合创造出来的视觉美,成为中国画经常表现的题材。因为我是北方人,看惯了灰调建筑,就觉通体白色并以青黑色勾勒边沿的徽州房屋及外墙格外鲜亮,感叹南方气候温润足以保鲜护色。有时,我看它们像散落一地的不规则的几何形,排阵似的给来访者某种暗示。据说,白色在中国古建筑色彩结构中属正色。不过当地人对民居采用白色有三种解释,一是做人置产的低调风格,二是自然环境的视觉效果,三是就近取材的经济考量。这些解释都有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皖南歙县古建筑调查笔记》是1952年古建筑史研究专家刘敦桢随一支考察队赴实地考察所作的记录。他将所调查的古建筑分为住宅、祠堂及其他三个类别,可见民居和祠堂是徽州古建筑中的主要部分。不久前,我参加“重走刘敦桢古建筑之路徽州行”活动,让我对徽州古民居依山傍水、聚族而居,有了更多的认识。

  让我最感兴趣的是徽州民居的天井设计和功能。走进徽州民居,通常在一进门的地方,有一个长方形的浅浅的池子,在它的上方有一个敞开的、能够仰面天空的“天井”。它的作用除通风采光外,就是在下雨时,雨水顺着朝内倾斜的瓦槽冲进室内的池子里,然后再从这里流到屋外。这样的设计俗称“四水归堂”,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寓意。徽州潮湿多雨,天井的这个功能还是很明显的。望着天井,它就像一张大盆的口,仿佛可以吸纳掉下来的一切,淅淅沥沥、噼里啪啦的,装不尽的一切。真是民风纯朴、憨态可掬。

  旧时徽州城乡住宅多有砖木结构的门楼,一花一草,一人一物,是天道、地道和人道的意象,形神彰明,器物音响。当人们经过大门,跨入住宅,就意味着从喧嚣进入安详。但是,人在静的时候,又需要动的明喻、动的提醒。

  我长久地站在天井下,时时飘过不一样的云,几只麻雀叫着探出头来。天井就像是人的眼、人的耳、人的嗅觉。有了天井的设计,人在屋子里,心是一样敞亮,情也是一样闲适。温暖的阳光倾泻进来,甜味的空气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都因此生动起来了,就是几进的深宅,也能享受到它们的眷顾,听到它们的问候。尤其到了夜晚,满天的星,是它窥视我,还是我琢磨它,持久地相望,我感受到了属于未来的东西。

  北京的四合院、福建的土楼,再加上徽州民居,它们是中国传统民居文化的代表。在研究了天井以后,我有了新的认识,虽然它们都是当地自然环境的产物,在细节安排上有自己的特色,但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点:无论是四合院还是土楼,都可以看到用方形、长方形,或是圆形、椭圆形截取的一片天空,让居住的生活与自然沟通交流,彼此守护,一起生长。

  飞角、立柱和匾额,是徽州祠堂最显出意蕴的地方。祠堂是祭奠祖先的地方,是凝聚心路的场所。它傲然耸立,是整个村子的核心。人们从分散的地方聚拢在这里,面颜庄重,敛息收气,脚步都变得轻抬轻放了。祖先的威严、前辈的目光,还有缓慢流淌的故事,人的某些情感能够超越时间和地点的限制,读出那时的激烈和冲动,感受那时的恬静和温润。尊祖敬宗,崇尚孝道;体味乡情,感悟历史。如果说徽州民居的“动”在天井,那么村落的“静”就在祠堂。或者说,祠堂是内心的静的空间。祠堂的飞角、立柱和匾额,正是神灵、精神和名誉的象征,正是情理结合中潜藏的生命意兴的暗喻。

  多少父母对即将远行的孩子的嘱托就从这里开始。在这里接受祖先的遗训,走出去则体悟和实践这个遗训。在徽州人的文化观念中,“学而优则仕”及 “学而困则商”,不仅道出了学与商的次序,也指明了学和商犹如两根柱子,支撑着人们在社会上打拼和立身的方式。无论他们是为官还是为商,发达了就要修饰住宅,就要坚实祠堂。住宅给人生活的安稳,祠堂给人内心的踏实。这似乎是一个生活的循环、一个人生的宣告。当然,祠堂文化已经不像往昔那样有着深厚的社会生长土壤了,就是存留下来的古老祠堂的用途也在不断扩展,婚、丧、寿、喜的仪式把祠堂的气氛熏染上了现实生活的喧闹。或许,在祖先看来那仅仅是后代人的一次又一次的虔诚汇报。

  在访问徽州民居时,不能忽略看不见的东西。建筑语言需要体味和参悟。我看建筑并不专业,就是看好看不好看,看建筑使用者的身份,揣摩它何以如此设计的原因。此时,我觉得有一句话颇能道出当时的心得,这就是“有形的是民居,无形的是理学”。因为徽州与许多宋代理学大师是有关系的,宋代理学的奠基人程颢、程颐,理学集大成者朱熹,他们的祖籍都在这里。所以,徽州有“程朱桑梓之邦”称谓。

  记得程颐说过这样的话:“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这是说事物中隐微的道理与其表露的现象之间有相涵统一关系:体在用中,用不离体;理在物中,而物不外于理。或者说,有形之物,本于无形之理;无形的理,揭示了有形之物的本质。它们之间是没有阻隔的。徽州民居不仅承载着祖先的智慧,也掩藏着民俗的密码。那看不见的东西,就是民居于室内,却有天井呈现动的景象;民动于社会,却有祠堂归于静的慰藉。所以,我说徽州民居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体用变换,动静赓续。

  在徽州西溪南村,我见到当代建筑艺术学家俞孔坚。他在这里开办“土人学社”,以徽州民居古建筑为研究对象。很多中外学生和学者来这里进行文化考察和体验。俞先生很看重建筑艺术中的人性与公民性、土地与地方性,并把人地关系的和谐作为民族身份的现代阐释。有什么样的体就有什么样的用,有什么样的文化就有什么样的民族建筑。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徽州民居的白墙黛瓦分明就是一动一静的平衡,就是人地生态持久稳定的哲学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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