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 | 人生的大雪，落满你我的战袍，敌人已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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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张敬波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切都没有了，毡帽上的一朵红缨在落雪中闪烁，准备到哪里去呢？且喝了这壶酒再说。施耐庵叹道：“那雪越下得紧了！”大雪满枪尖，管他娘的！

寒夜，无月，雪亦无声，飘扬如絮，一行大雁，仿佛在梦里起落，撕开雪幕，突越而去。突然，马蹄声碎，一支队伍豕突而来，狼狈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将军一笑，整顿行旅，挥戈指向马行处，战旗猎猎，鼓声幽咽，低头看时，雪满弓刀……

不错，这正是唐代卢纶的《塞下曲》之三：

月黑雁飞高，

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

大雪满弓刀。

少年读诗，不明就里，以为押韵就好，往往只看到景，没看到情，更没看到气。这首诗短短二十字，在下以为绝唱。不仅在于渲染了敌逃我追的豪迈与雄健，而在一股欲说还休的气氛，一种人生的境界。

大雪满弓刀，还追不追呢？

人生如诗。卢纶写这首诗时，想必十分洒脱，他也许只是描述一个场景，也许是在变相拍将军的马屁，但这最后五个字实在好。突然停顿一下，就像电影里的空镜头，从气吞万里如虎的战场上摇到落满雪花的弓箭和宝刀，在雪夜里越发显出人世苍茫。岑参的“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殊途同归。

陶渊明写《桃花源记》，明明是一篇寓言，好事的人却去坐实一处处场景，在我看来就是煮鹤焚琴。意在言外，空谷足音，“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就行了，大雪满弓刀，然后还要去“怒将轻骑逐”，没必要，更没意思。

我喜欢雪天，以为空默清洁的雪里，掩盖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故事。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切都没有了，已经忍无可忍，毡帽上的一朵红缨在落雪中闪烁，肩上一条铁枪，枪尖一只酒葫芦，准备到哪里去呢？且喝了这壶酒再说。施耐庵叹道：“那雪越下得紧了！”大雪满枪尖，管他娘的！

人生有一万个不如意处，但人生毕竟是美好的。我之所以喜欢“大雪满弓刀”这几个字，是感觉到这一意境中鲜明的意象令人着迷：大雪困顿着希望，可是成功已然在望。或者说，成功已然在望，可是大雪困顿着希望。

这就是一种意境。

战场归来，擦拭弓刀，且来一杯小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又是雪。这是一种家常的朋友的小聚境界。有红有绿，白雪在天，弓刀入库，不喝酒做什么呢？“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好啊，有没有一盘切好的猪头肉呢？

酒杯见底，人到哪里去了呢？“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如果给十万唐诗排一个名，这首诗我一定会排在前三甲。

好酒啊！

又是一个空镜头，从塞上落满雪的弓刀摇到江南敬亭山的西楼风雨，一个宿醉的人正踉踉跄跄来到镜头下，一脸的沧桑和茫然，还有不久前的喧哗嚷笑、离愁别绪，恍若隔世。

许浑你好，再来一杯，如何？

（本文系张敬波诗词笔记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