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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蓝天以诺 2017-09-02
                   华顺富
古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想起这话,我心里就有一丝隐忧、焦灼,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生怕人人都难免的那个归宿,突然间降临在我母亲身上。虽然,母亲今年已八十八岁,已是实实在在的耄耋之年。
    五月十二日是母亲节,农历四月初三,而这一天恰好也是我母亲的生日。十日那天,我打电话告诉我母亲,我已邀约了您的儿子们、您的媳妇们、您的孙子孙女们,为您预定了大蛋糕,好好地陪您过个生日。母亲听了喜不自胜,声音立时高了八度:“好,好!”如我预想的那样。
    因为我知道母亲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自我家搬进县城以后的这些年里, 每年的母亲节,我都会和妻子女儿一起,带着一点小礼物去,有时也和她老人家一起吃顿饭,母亲自然高兴得很。平常的日子里,我和妻子过一、两个星期,也常常带点补品、水果、牛奶之类的小物件去看看她。我和妻都觉得这没什么,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得开心健康,就是我们儿子媳妇的福气。而母亲却常常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喜笑颜开、很满足的样子,在她的老姐妹面前夸我们,还说,“我能活到现在,全靠三儿媳对我好,你看我身上穿的外套、内衣、鞋子袜子,多数都是她给买的,还给我人参、胎盘补身子,我没有女儿,其实她比女儿还好。”有时也当着我们的面这样说。这种时候我就不得不竭力阻止,变成一个孝而不顺的儿子:“妈,您不能这么讲,大哥二哥和两个弟弟、嫂子弟妹听了,会不乐意的。”
    其实我知道,只是因为我和妻比他们多来了几次,妈才这样说的。实际上,妈是满足的,哥哥和弟弟们是既孝敬又随顺,所谓“百孝不如一顺。”妈一有头疼脑热或者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他们比我先赶到的时候多,妈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他们也不会跟她抬杠,比起我这个虽孝而有时不顺的儿子,的确好得多啦。
    母亲的满足感,有时让人觉得好笑。那年暑假,母亲在我家小住后打算回去的那天,洗了个头,我看她的头发湿淋淋的,拿吹风机帮她吹干了并帮着梳了头。一星期后,我和妻又去老家看她,妈兴奋地说,“这几天我好开心。”我说,“怎么啦?”“儿子为我吹了头发,还帮我梳了头,我还能不开心吶?”我听了,眼窝就潮潮的,如今想起还是这样。母亲,您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只做了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事,就让您那样感动,我好愧疚啊!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
    母亲的年龄在村里已算大了,身子骨也还健朗,耳不聋眼未花,“三高”还未沾上边。四年前,因为心脏病曾住过一次医院,自那以后身体差了不少,得随身带着救心丸。但是,一个一辈子劳作惯了的人,是闲不住的。她常说,人活着就得干活,长久不干活身子会霉掉的;人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没什么,上山下地去流一身汗,就浑身舒畅,劲头又回来了。村人对她说,你的五个儿子都还混得不错,也孝顺,每月都有供养,吃用不愁,你还忙个啥?可她老人家就是闲不住,整天像个陀螺,转个不停。
    前些年,放在村里的加工活很多,搓围巾,缝手套,织帽子,编工艺玩具等等,母亲一样都不会落下。不做加工活的时候,母亲就去地里干活,大豆,油菜仔儿,芝麻,时鲜蔬菜什么的,一样样收回家,看着就满心欢喜,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开心的事了。
    有两件事,让我大跌眼镜。
    母亲八十二岁那年,秋天的一个周末,我和妻回家看望她老人家。刚进村,有人笑着对我们打趣:“你妈已变成了老燕子,正停在树枝上哪!”我不明所以,吓了一跳:“去树上做什么!”“衔枣子给你们儿子、媳妇吃呗。”八十多岁的人还爬上树,你说悬不悬。记得我奶奶六十一岁时,也曾用缠过的小脚,蹭蹭三两下,爬上高高的香樟树,用细竹竿一下一下地打落樟树仔,让我和堂姐一颗一颗地捡起来,拿到供销社五分钱一斤卖掉。这事在村里曾传为笑谈。看来,母亲不仅传承了勤劳而勇敢的家风,还比奶奶更厉害,毕竟上树时的年龄比奶奶大了二十多岁。可我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啦,回到家语气就有些生硬:“这么大年纪还爬上树,要是跌一下,您那老骨头怎么受得起?”看着满框的青枣,母亲还有点蛮自豪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我没事的,你担心什么哪?”让人哭笑不得,又拿她没办法。
    如今收割水稻已改用收割机,不用像我小时候那样,一把把放倒,再用打稻机脱粒。活是轻松多了,但留在田里的稻穗也很多,又很少有人去捡回来。母亲看着就心痛不已,说是让天上看见了,是一种罪过。于是,就跟在收割机后面捡稻穗。几天下来,捡回来百十来斤,喜得乐不可支。你说,这和现在人人都讲消费,不太讲节约的世风,是不是有些格格不入呢。
    回家时,村人常会说,你母亲这么劳碌,真是给你们儿子们“贴面花”(家乡俚语:意为丢人)啊,让人以为儿子不孝顺,不供养她呢。我笑笑说,孝顺不孝顺,母亲自己心里有数,只要母亲活得开心,日子过得有滋味就行。适当地劳动也是一种运动,对身子有好处。现如今的城里人,还花钱去健身房买劳累,搞得满身臭汗还乐癫癫的,你怎么看呢。
    母亲是个挚着而坚强的人。
    分田到户以前,农村里各家都很穷,我家更甚。家里人口多劳力少,父亲又多病而羸弱,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还造了三间两层的瓦房,因而欠下很多债,既缺粮又欠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父母还让我和两个弟弟上学到高中毕业。父母完全不管不顾左右邻里的冷嘲热讽和闲言碎语,坚持认为“欠的债总有还清的时候,该上学的年纪不读书,就永远失去了机会”.俩老是挚着而坚强的,尤其是母亲。“贫贱夫妻百事哀”,尽管母亲因为穷困、因为烦心事而常常流泪。在我们小孩面前,却从未说过丧气的话。
    在我的记忆里抹不去的是,一大清早,以她瘦小的身躯,肩扛沉沉的豆腐担子,晃荡在去邻村的路上,为我们挣来上学的车钱、船费。
    在我的耳边如今还常常轰鸣的是汹涌的溪水声。天已经快黑了,母亲和我在溪岸艰难地行进。母亲穿着蓑衣带着箬帽,在独轮车前像拉纤似的拉着绳子,我在后面推着满满一车大米,从十里开外的村子,蹒跚地返回坐落在大山脚下的家。这些大米是用我们当天上午运去的馒头换来的,而馒头是用麦子换来的。听起来有点绕,其实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正在就读的县高中,食堂里只收粮票和大米,当时是麦收季节,家里只有麦子,没有米,我家是农户更没有粮票。没办法,母亲臂弯里挎着簚篓,到左邻右舍家里去借米。其实东邻或西舍比我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家站一会儿,那家谈一会儿,始终开不了口,只得空着篓回家。最后被逼无奈,母亲才想出了这个绝招:拿麦子换馒头,用馒头换米,总算度过了难关。
    母亲很和善,也很孝敬爷爷奶奶。
    母亲是童养媳,就比她的妯娌们多吃一些苦。虽然总是觉得二老对她不公,可还是她对他们最好,叫“阿爸阿妈”特别的亲切自然,就像亲生女儿。母亲和我的叔叔、姑姑处得很好,他们一个个都亲切地叫我母亲"阿姐",把我母亲当作亲姐姐。
    我家的房子是牛栏屋改的,面积小楼层低,天热时闷得不得了,比不上两位叔叔家的房子。但除了酷暑天,我们家是最温馨的。地方虽然小,来串门的人却很多,尤其是爷爷,几乎每天都端着饭碗来我们家,吃完了一碗回去盛了还来。晚饭过后也往往在我家坐谈聊天到很迟才回去睡觉。
    冬天的晚上,一屋子的人,或围着火炉或坐在灶门口或坐在楼梯上,谈天说地注意力比较集中。我们家一直都养猫,没养过狗,狗洞就封掉了。仅有的一扇窗户到晚上往往是关着的,大猫经常轻轻地缓缓地把大门推开一点点缝隙,悄悄地钻回屋。猫推门的吱嘎声,会招来大家的呵斥。爷爷的小名叫大毛。爷爷来我家,也象猫那样轻轻地缓缓地推开大门,将开未开之际,人人都觉得又是那大猫来烦人,妈就大声呵斥:“瘟猫死进死出做大勒(干什么)……?”话音未落,门缝间已展露着爷爷那苍老而微微笑着的脸。妈就笑得捧着肚子弯下了腰,一屋子的人也笑岔了气:“是大毛不是大猫!”爷爷的耳朵很背,根本没听见屋里的人说了什么,看大伙都在笑,也跟着张开豁牙的大嘴笑个不停。
    母亲也很开朗。
    一生的磨难、困苦和坎坷,没有将母亲压趴下;父亲在二十多年前的早早离世,母亲虽历经悲苦与凄凉,依旧未改她那悲天悯人、豁达开朗的性情。
    十多年前,母亲信了佛,对佛事真的是勤奋有加,比庙里的和尚还虔诚。和一帮老太太到处奔波。哪里有佛教仪式,哪个庙要开光,哪个庙要迎回一尊佛像,哪里就有她们的身影。
    前年四五月间的某一天清晨,清脆的铃声将我惊醒,一看是妈的电话,顿时心惊肉跳,以为她的心脏病又发作了。没等妈开口我就急切地问:“您在家吗,还好吧?”“我不在家。”这下把我吓得不轻:“那您在哪里?”“我在永康方岩,这里有一尊大佛要开光。”我无言以对。我知道她是故意瞒着我的,怕我会担心她的身体而阻止她参加,故而“先斩后奏”。
    参与那些佛事往往得捐钱捐物,母亲从不吝啬。我们供养她的生活费,大多化在了佛事上。弟妹笑着揶揄,说,妈已荣升佛教协会会长,你看她多忙,每天总有七八个、十来个人,向她请教这、请教那,比国家总理忙多了。
    依我看母亲自己就已然成了佛,是整天笑哈哈的弥勒佛,没有说笑,太阳就不会落到西面。她的老姐妹常说,跟她在一起,就觉着一天的日子特别短。
    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不是有些夸张。
 
           母亲,您知道我们的心愿吧?以后的日子会比现今更好、更舒心,让那“归宿”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您得跨越“耄耋”直达“期颐”。
                 2013-05-15
 
      发表《富春文苑》201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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