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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宛如耸入天空的藤蔓

 老沈阅览 2017-09-02
   
  商业、科技、知识以及源源不断的创新,如同永不停歇的马达,催促着这个世界不断向前。
  在这个过程中,文学的能力与作用是什么?不久前,在“文学驱动社会”主题读书活动上,多位作家以文学“元动力”为起点,从想象力和自省力出发,探讨文学与社会发展的关系。本版摘录了部分作家的发言。

  人们要欣赏更好的文学,有时多少需要攀爬过一块高地,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这就导致我们的文学发展到今天,变得更为精致专业,同时也丧失了和更广阔的社会产生交流的能力。

  有些作家为时代提供新方法论

  李敬泽

  我喜欢“文学驱动社会”这个说法。我想,文学驱动社会恐怕不是直接的驱动,可能需要经过一个复杂的传导系统。
  我记得中信出版社出版了 《乔布斯传》一书。那本书我买了,也读了,而且我相信那本书、那样一个人的故事,曾经驱动了很多人。每一个创业者心里可能都有一个乔布斯似的梦。同时,这个梦不仅仅是改变自己的生活,也不仅仅是改变自己的命运,实际上都是立志通过我们的探索和创造,去改变更多人的生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一点,让这个世界变得更有趣一点。
  就文学来说,就像我刚才讲的,文学可能会通过一个复杂的传导系统才能驱动到社会。但是,它最直接的是诉诸我们的头脑和世界观,诉诸我们看待和感受世界的方法。
  这个世界上的作家有很多种。但是,就这个时代来说,我最看重或者最喜欢的是,那些推动了我们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和我们生活的认知,那些拓展了我们的想象力、我们对这个时代、对自己生活的视野的作家,或者说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方法论的作家。
  话说到这,我想我终于知道了“元写作”和“元动力”是什么了。那就是,有些作家就是为这个时代提供新的方法论,是做系统的作家,而有些作家是做应用的作家,在别人的系统上运行的作家。所以,真正好的作家确实需要从事“元写作”提供“元动力”。

  通过虚构发现隐藏的真实

  蒋方舟

  文学和社会一直存在着一种张力。
  社会生活是所有文学的源头,最初的诗和歌都是传唱在先民中的神话。但是,当文学发展为一个独特的技艺之后,它发展出了一套审美的等级,有了通俗文学和纯文学的区别。我们不但在写作中设立了门槛,也给欣赏设立了门槛。人们要欣赏更好的文学,有时多少需要攀爬过一块高地,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这就导致我们的文学发展到今天,变得更为精致专业,同时也丧失了和更广阔的社会产生交流的能力。
  在我看来,文学和社会之间存在一个互相服务的关系。首先,生活是文学的源泉和最根本的动力,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时代精神和独特的风尚。把握这种风尚就是把握了时代的灵魂。虽然,人性是永恒的,但是,同样的人性在不同的情景和时代中会有不同的表现。对这种独特性的描述是对人性理解的丰富,而不是简单的随波逐流或赶时髦。
  第二,就我们今天的主题而言,文学对每个时代最本质的灵魂和精神的描述,对崇高和卑鄙、平庸和乖戾等最诚实的反应,对社会来说也是一种镜鉴。像我很喜欢也经常提到的南非作家库切,他的作品离开种族隔离和种族关系是无法理解的,但是他对南非过去的种族关系的关切,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政治和宣传,深入到被时代所塑造甚至扭曲的灵魂里。这种震撼的表达,实际上推动南非乃至整个世界去观看一段无法回避的历史、无法回避的人性。另一个例子就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日瓦戈医生》,作品描述的是俄罗斯20世纪前半叶的社会。大家都知道,这部作品和他的作者没有直接找上政治,但是被政治找上了。因为,当时的社会和当权者还没有勇气或能力去面对《日瓦戈医生》所表现出的俄罗斯的灵魂和真实。社会无法承受真实的刺痛带来的自省,哪怕这种真实是以文学的形式表达出来的。
  这就谈到了另一个问题,什么是一个理性社会、在一个理性社会里文学扮演什么角色?一提到理性,我们容易想到冷冰冰的逻辑和计算,好像这是和文学的固有印象相反的。
  其实,理性社会不是冰冷的社会,它首先是知性、诚实的社会,是一个可以承受和观看自己的丑陋并以良心和勇气加以改变的社会。而在这个过程中,文学扮演了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因为,文学在发现和构建真实上有着独特的优势。文学可以通过虚构,来发现社会只在懵懂中才隐约感受到的、隐藏着的真实。

  真实让想象更具质感

  马伯庸

  毋庸置疑,想象力是一个作家的生命之源。但想象力也分为很多种。有一种是天马行空的自由想象,而我今天要讲的是想象力的“具现”,即如何在原有材料的基础上展开想象,赋予它们不同的意义。
  我是内蒙古人,所以对草原历史一直有兴趣。我曾经偶然读到《绥远志略》,里面提到一位名叫华国祥的传教士,在当时的归化城、也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传教。他带了一台电影机去,在城里放电影给大家看,大家都为电影而痴迷。我觉得这件事特别梦幻,一直想以此为题写点什么,只是没想好落脚点。后来,我又看到一篇讲北京万牲园历史的文章,文章里提到慈禧死后,万牲园入不敷出,被迫拍卖里面的动物。我把两个点合在一块,写了《草原动物园》这个作品。
  在我看来,历史文学创作有两个很重要的维度。一是它与现实历史能在多大程度上产生共鸣,二是它超脱现实的想象力有多么奔放。前者让我们脚踏实地,后者让我们展翅飞翔。
  我给自己定的原则是,风格上可以尽情飞扬,细节一定得尽量真实。真实,不是束缚想象力的桎梏,而是让想象变得更有质感。比如,在动笔之前,我仔细研究了北京万牲园的情况,里面都有什么动物、动物都是怎么运过来的、售票口什么样、多少钱一张票等等,查了很多资料。虽然,资料的内容九成都没在小说里用到,但是,它们会在我心里构建起一个大场景,让我写起来游刃有余。读者不需要知道这些,但作者不把这些理清楚,下笔会艰涩。
  《草原动物园》所讲的故事是,一个美国传教士带领一群动物来到古老的草原,并在那里建立了一座动物园。它本身所代表的不同文化、理念乃至信仰之间的冲撞,已经足够有趣了。而我还想借此探讨一下有关信仰和包容的问题。不过,我能做的,只是用想象力抛出一个疑问,把它客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他们思考。因为,读者会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答案。
  这部小说里有很多刻意模糊的情感,像是许多萌芽,它们可以在各个方向上生长。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这种未来的可能性展现出来,让读者自己去“脑补”。
  因为,一部文学作品最重要的是,让读者展开想象、展开思考,而不是单纯地把作者的想象展现出来。

  勇敢而谨慎地探索未知的世界

  刘宇昆

  我认为,科幻小说是关于现代社会的典型文学类型。今天,我们前所未有地生活在一个科幻的世界里,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基因工程以及社会工程新技术的高速发展,人之为人和道德标准的传统定义受到挑战。虽然,科幻文学不是预测未来的良好方法——我甚至从不知道哪部科幻作品正确地预测了未来——但是,通过巨大变革的隐喻,它很好地探讨了我们应该如何自省。
  最近,我的短篇小说集《奇点遗民》刚刚推出,它体现了我的科幻创作特点,即着眼于在科幻宇宙中生活和思考所产生的情感体验。英国利物浦大学教授戴维·锡德曾说,“科幻小说立足于作者的当下,这就是说任何历史时刻都包含了时代自身的期望和该时代的人所感知到的趋势,科幻中表现的未来一定会体现该时代自身的想象维度。”
  时至今日,我发表的短篇小说已超过130篇,从中挑选作品形成一部选集,可谓是一种有趣的经历:作品之间相互关联,把我在不同阶段着迷和关心的问题定格其中,这就像地层中的化石,横跨久远又世代相互交流。
  从作者的角度来看,每一篇作品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一种内在,赋予表象不同层次的含义。而大多数作品背后的故事,读者是无法知晓的。
  同样,读者们也都有自己的故事、作者所不知道的故事。讲故事是一种合作的艺术,读者必须根据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来阅读书中字句、赋予人物生命、给予行为意义。我们阅读一个故事的时间、地点、动机和方式,决定了我们的反应。你阅读的每一个故事前,都摆着你自己的人生经历,那些经历为每一个场景上色,为每一段对话添彩。
  而当作品通过翻译呈现出来,除了作者的故事、读者的故事和内容本身,还叠加了另一个层次:演绎。翻译是一种表演艺术,译者的再想象和再创作从本质上来讲,产生了新的内容——没错,一种从原文出发但准备驶向新疆域的文本,一种继承原文基因但混合了译者经历和翻译时机的内容。奇妙的是,一个故事在我意识容器的深处发芽,透过翻译的纯净天空蔓延生长,穿越忙碌生活和经历的迷雾,与我们在现代生活中的共同体验发生共鸣,最终附着在你意识的城堡之上。
  我写的故事跟你读的故事一样吗?不。它们的区别,就像撒到地上的平凡豆子和耸入天空的藤蔓尽头。在想象和共情的滋养下,藤蔓天梯连接了你我,我们共同讲述一个故事。跟所有人一样,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只能不再纠结于已经失去的一切,而去寻找任何可能的新型生态环境。
  在这段旅途中,我们会勇敢而谨慎地共同探索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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