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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事

 田园牧韵 2017-09-05
2017/08/01 阅读 443

母亲·节事

夏咏梅

如果说人生是一段困顿的旅程,那么节日便是休憩的驿站,暖意融融,消弥疲累 ; 如果说人生是一串念珠,那么节日便是其中的珠子,润泽耀眼,玲珑剔透;如果说人生是一条长河,那么节日便是河岸的码头,喧嚣繁华,风物诱人……
节日,于孩童而言,是沾露盛开、妩媚婀娜的花儿;是压弯枝头、摇曳魅惑的果儿;是神秘奇幻、令人心驰神往的童话。而母亲,便是这篇童话的创作者。
是母亲的生花妙笔,让平淡的日子色泽滋润;是母亲的铺陈渲染,让清贫的日子欢笑甜蜜;是母亲的精心着色,让黯淡的日子熠熠生辉!

清明

  清明前后,撒秧种豆。
  清明最早只是一种节气,是先人们经年累积的智慧与暗示,意在提醒人们此时必须播下一年的种子种下一年的希望。清明,与此时天气物侯的特点有关,“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而后来渐渐衍化为扫墓祭祀、踏青游玩、沐浴消灾等系列活动。母亲没有文化,一生只晓劳作,只知养儿育女,清明是节气她都不甚知悉,但清明祭祖这一平凡而又神圣的仪式她时时了然于心。

小时候,清明节由父亲领着我们兄弟上山祭祖,我们也乐得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身后,问爷爷奶奶长什么样,问爷爷奶奶的家境如何,问先前祭祖的方式和现在是不是一样……父亲说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对他们的印象不甚清晰。为了能活下来,就过寄给了没有儿女的现在的爷爷奶奶。后来好不容易就有了母亲,好不容易就又有了我们,并嘱咐我们长大了要有出息,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自己的先祖……而为了这项祭祀活动,母亲必先忙活好一阵子,为先祖准备吃的用的:冥钱烧纸、香烛爆竹、金锞银锭、鱼肉烟酒,还有一样必不可少 :清明果。

最早的清明果制作过程繁杂琐碎,而这一过程几乎由母亲一人完成。母亲先把米淘洗干净,然后隔夜浸泡,第二天用石磨碾磨,再将磨好的米浆放入锅里煎熬,这一工序与七月半果的雷同。待将米浆熬成金黄,再捏成或条形或块状的清明果,将其放入饭甄蒸熟。其中被捏成形似小孩“鸡鸡”的清明果是拿来祭祀祖先的,其寓意素朴浅易。小孩有时甚至以此相互戏谑,大人并不责备。

记忆中,老家清明祭祖是男人的事,女人是不得上山祭祖的,后来演化为男女混搭。老家有一首年代颇为久远的民歌《探妹情歌》,其中一段歌词便是很好的说明:三月里呀探那妹呀三那月三,我带那个小小妹上那高山,高山么来祭祖哇妹哟,一年就一回呀,妹妹呀嗬嘿……这原生态的歌声飘过高高的山冈飘过绿绿的原野,清风伴奏绿树伴舞,是那样的爽身悦目,清心宜人,怎不羡煞了困顿都市而在斗室“囚绿”的陆蠡?我这个躯体依托于都市而魂灵皈依于乡村的边缘人此时才体悟到陆先生那被城市的污浊浸染的浮躁而枯萎的心灵!而清明的节气,清明的乡村,清明的景致,能濯洗你满身的污垢满心的疲惫。
而现在,清明祭祖的主角大多是奶奶级的女人。这与男人女人在外打工老人在家留守的潮流不无关系。放眼望去,满田满畈很少见到轻壮劳力的人影,四处寂静无声,只有先祖静静躺卧在山坡的坟茔。在老家,生儿防老养老祭老的观念只是一种想当然。
母亲已至耄耋,而每年的清明祭祖一次不落。有时我领着母亲上山,有时她独自完成。母亲手提腰果篮,步履稳健,沉默不语,向着父亲及祖先的躺卧之地迈去……

端阳
如果说清明的气氛略显肃穆而滯重,那么端阳便是孩童们心向往之的佳节。
老家将端午节称为端阳。因为是山区,照例的活动是包粽子、拓饺子、挂菖蒲艾叶。这一习俗大概与端午节'恶日说'的来历有关。这天挂菖蒲艾叶以躯鬼避疫,而喝雄黄酒的做法在老家从未听说,至于包粽子与纪念爱国诗人屈原有关知之者亦甚少。
太约在农历五月初二初三,母亲就要准备端阳的素材:桐叶、箬叶、棕榈叶(用来做粽线)、糯米、大豆……母亲将新摘下的桐叶、箬叶用清水漂洗,然后阴干,再将糯米与大豆用清水浸泡,剩下的便是呼朋引伴一起来拓饺子包粽子。大人们负责包粽子,我们姐弟与母亲一起拓饺子。在母亲的调配下,我们分工明确,秩序井然:我和弟弟分放桐叶,姐姐在桐叶里分摊米粉,母亲将预先拌好的青菜、萝卜、韭菜馅放在米粉上,然后将桐叶合拢,饺子就算拓好了。

较之于拓饺子,包粽子工序繁杂且技术含量较高。比如糯米不宜放多也不能太少,裹好的粽子要箬叶饱满棱角分明;粽线不能绑得太紧也不能过松,太紧箬叶极易被撑破,过松容易渗水箬叶会'笑开'。当然,这些于驾轻就熟的大人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们围坐在簸篮前,动作娴熟,有说有笑,有的甚而清唱一曲:五月里呀探那妹呀是呀端阳,糯米耶粽仂耶蘸那蜂糖,左手拿两走哇,妹哟,右手拿一双,送妹过端阳……
最令人企盼的端阳终于来临。初五天一亮,我和弟弟早早起床,穿上干净的衣裳,带上粽子饺子,急急地往二十里之外的外婆家奔去——因为外婆家临河而居,我们可以去看划龙船了!真可谓“石溪久居思端午,今日得看万箭飞”。

到得外婆家,早已听见鼓声雷动,呐喊喧天。我和弟弟急往河堤飞奔,但见“棹影斡波飞万剑”,又闻“鼓声劈浪鸣千雷”。河堤上人山人海,彩旗飞扬。锣鼓声、竞渡声、喝彩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我们在浪花里寻找二娘舅和四娘舅的身影,一起随着他们的龙船奔跑,极力为他们呐喊助威。
前些年,应弟子的盛情邀请去了母亲的老家观看划龙船。幸运的是我又看到了我的二娘舅——年逾古稀身体硬朗的二娘舅依然是龙船的掌舵人!遗憾的是,再也看不到我四娘舅“跃浪争先鸟退飞”般矫健的英姿了。

中秋
说到中秋,就不能不提起月饼和月亮。中秋吃月饼不管缘于何种传说,月饼已然成为中秋这一节令的衍生和寄托,是中秋的物质外化;而月亮成为了中秋的精神家园,是凡夫俗子超绝尘寰的念想,更是文人士子形而上的美好幻象。在中秋越来越流于形式而缺乏实质内涵的当下,月饼和月亮成为了中秋这一神圣节日的坚定守望者。
记得林清玄《月到天心》里这样的感喟:在童年的岁月里,我们心目中的月亮有一种亲切的生命,就如同有人提灯为我们引路一样。我们在路上,月在路上……我们回到家里,月正好在家屋门前。
这段话总让我想起家乡的中秋,总让我想起家乡中秋之夜的月亮,总让我想起有月亮的中秋之夜享受月饼无忧无虑欢快惬意的情境。

每到中秋,母亲就又忧愁起来。
因为母亲要准备给长辈送中秋的礼物,而彼时家里拮据,入不敷出,母亲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花。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大人们的中秋节过得毫无诗意。母亲从来不知吃月饼赏月亮,她心中的月亮就是她的儿女,她心中的月亮就是她的这个“家”。就连大人们教给我们有关月亮的儿歌也充斥着功利性:月亮弯弯弯上天,牛角弯弯弯两边。镰刀弯弯好割草,犁头弯弯好种田。
而中秋的快乐,诗意的中秋,永远属于孩童们。
中秋节那天,我们便带着母亲准备好的礼物给长辈送中秋。母亲再三嘱咐,长辈回篮的礼物切不可妄动。我和弟弟在返家的路上忍不住掀开盖篮子的毛巾,让我们喜不自胜的是,篮子里竟然躺着诱人的月饼——黄料包酥。我们欢跳着急急地往家赶,也盼望着东山的月亮早早爬上山头。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之于月饼的记忆,恐怕只有黄料包酥了。尽管这种月饼时下的人们已不屑一顾,而于孩童的我们则充斥着莫大的诱惑:芝麻的香味,冰糖的甜味,一口咬下去发出“咯嘣”的脆响……
终于到家了,月亮终于升起来了。
母亲拿来一块黄料包酥,用刀切成数瓣,每人一瓣,在院子里,在月光下,细细品尝。运气好的时候,我和弟弟每人能分得一块完整的黄料包酥。我们高兴得又叫又跳,呼朋引伴,向空旷的晒谷场奔去。

老家素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而我们这些野孩子哪管这些,烦恼禁忌是大人的事,与我们孩童无关!
晒谷场已聚满了玩伴,一个个手中拿着月饼,不停地摩挲不断地炫耀,那种得意与兴奋的神情,仿佛一个个手中捧着月亮。有的在比谁的月饼大,有的在比谁的月饼甜,有的拿着月饼竟跟天上的月亮比谁圆,嘴里不停地喊叫:月儿圆,月饼甜,嫦娥姐姐下来尝口鲜……
经历了无数个中秋,看过无数次月圆,尝过无数种风味独特的月饼。如今那些滋味各异的月饼已没有了昔日的味道,而那轮月亮也很少把我引回家。是童年遗弃了我还是我遗失了童年?
很久没有回到老家的院子里,与母亲一同吃月饼,看月亮;很久没有回到老家的晒谷场,与玩伴们一起吃月饼赏月光。何时,再能手捧月饼,与小伙伴们一起晒月亮?

立春
立春大似年。
这是流传于老家的一句俗语。但写下这句话,我仍有些云里雾里,是立春这一节令比过年重要呢,还是立春和过年一样不可或缺?
从时序上来看,传统节日的过年,是一年的终结,犹如一篇长文的总结,将行文的意旨尽显无遗。她给疲累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停下脚步的理由,也给嘴馋的孩童提供了一个大快朵颐的借口,更为离散的亲人提供了一次欢聚的机遇。而立春是二十四节气的先锋,是一年的发端。她是花草树木万物滋生的契机,也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序幕。不看序幕,怎见着高潮和尾声?
而有时,看似一为开始一为终点的这二者竟能偶遇到一起。每逢此时,母亲就说出了那句俗语——立春大似年,并嘱告我们,先接春,后团年。

母亲的言语和行动告诉我,在她心目中,立春,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令,立春,才是一年的真正开始,诚如罗隐诗句:一二三四五六七,万木生芽是今日。
接下来,母亲便为接春这一神圣的仪式而付诸实际行动。
母亲先分好工,然后各就各位。先是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每个人的床铺须整洁,每个人的衣物须清理。还有犁耙锄头等家什通通物归原处。最为繁累的是对屋子灰尘的清扫,门窗照例是要擦洗的,而对壁板柱子天花板的打扫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我们姐弟每人头戴一顶草帽,手握长长的条帚,头一昂起,草帽掉落,灰尘呛入口鼻。一年的灰尘终于清扫干净,我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扫除的工作也完成了大半。
接下来是清洗家什。谁搬凳子,谁搬桌子,谁拿筛子簸箕篮子,大家井然有序。我们负责递送物件,母亲立在溪水里负责刷洗,单调而枯燥地做着重复的动作。在我的心中,溪水中的母亲,就如一位临水而濯的圣洁的仙女。

完成了屋子的清扫家什的清洗,便是我们每个人须清洁自身,梳洗妆容,更换新衣。而此时,母亲便打开外婆送给她作为嫁妆的梳妆匣,拿出夹子头绳,手握木梳,安静地端坐在镜前,认认真真地梳妆打扮起来。我很少见母亲梳头装扮的情景,那神情,仿佛盛装待嫁的闺阁。我问母亲,你出嫁时是不是也这样打扮。母亲笑笑,并不言语,只自顾自地对镜梳妆。

全家人都得以全新的面貌来接春。

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为隆重的仪式,便是母亲在菜园里挖来一棵最大的带土的青菜。记忆中有一年接春,父亲不在家,外面大雪纷飞,母亲背起锄头畚箕,冒雪挖来一棵大青菜。青菜已被冰雪冻住,母亲小心翼翼地清除青菜上的冰雪,似为儿女拂净身上的尘泥。然后双手捧起,将青菜庄重地放置厅堂上方的桥台上,在升筒里插上香烛,时辰甫至,便点燃香烛,鞭炮鸣响,春姑娘便翩然而至——
从此阳春应有脚,百花富贵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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