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月夜

               罗西

    母亲的忌日与我生日隔一周。也是隔一世。

    2009年那个7月，农历7月。

7月3日，我们请来了对五行易经等颇有研究的陈先生，为母亲把脉，想知道她的病情以及阳寿。陈先生坚定地说，我母亲熬不过半月，因为他把到了死亡之脉……

听着那个陈先生的话，我很平静，甚至有些欣慰，我不愿意母亲太受苦。

7月12日，母亲在老家仙游离世。我在福州。突然恨福州。

那一阵看《越狱》，有个难过的发现：一个坏人在变好的时候，往往要付出生命代价。母亲一生向善、积德，辛劳、干净，但是也绕不过死亡，只不过，神没有让她知道死亡的逼近，她没有受惊的情况下离开，是安息。

我们一直隐瞒“癌”这个词。即便做手术、电疗期间，母亲一直信我：只是给食道“截弯取直”。母亲不识字，她听我的。母亲的观念里，觉得自己不坏，不会有这样的病。所以，到了生命的最后，她或许还相信我说的话“熬过这个月，应该会好一些”“等我过生日，再回来看你”……

她没有想到这么快会死，她怎么没有预感啊。最后，妹妹甚至半开玩笑诱导她：“你有什么话要交代没有？”母亲还有些生气、撒娇：“我还没有那么快就死！”

死神没有为难她，死神如神偷，突然偷走一颗星星一样，没有声音。

我为母亲穿寿衣、我姐我妹为她梳头时，母亲身体柔软，面容安宁，如沉睡一样。

“超度”的时候，我跪下，手持一把白色的“小旗子”，上面写一些“佛语”，我看不懂，我只认得母亲“林阿连”三个字。祖堂的天井之上是云朵里的洁白的月亮。母亲在往那个方向渐渐远去。

母亲生我的那夜，月光如水；母亲离去的那夜月光如水。也在那个月夜，我们安葬了母亲。

母亲生命的最后半个月，倒不太疼，只咳、喘。然后渐渐需要人扶。她无限眷恋这个世界，她热爱她的子孙。她曾经担心，生命的末期会连累孩子。现在看来，母亲应该算是比较幸运的，她没有被病魔太为难，最重要的是她干净地安详地离开，没有拖累，她最怕拖累孩子，神为她选择一个很好的日子，可以说是良辰吉日。后来，在母亲枕边的钱包里，找到了我平常给她的零花钱，2600元。所谓零花钱，其实就是她拿去烧香、礼佛、捐献的，自己舍不得花，我买给她的新棉被都没盖过……可我一回老家，她就把新棉被给我。

生命最后的三个月，母亲住在我大弟弟家，最后请个熟人医生开药每天派一名护士上门打针，我们几个孩子轮流陪夜，为她换冰块，检查氧气瓶，或者为她接痰……我最后陪母亲的那夜，是母亲去世前3天，天亮的时候，我在母亲床榻边的地板的草席上半睡着，母亲已经坐在卧室外面的椅子上，由“白班”的大姐照顾着，我听见母亲叫大姐要“轻声”把门关好，为的是在门内的我可以安好地睡一会。母亲心里永远装着别人、疼着孩子。

我是她最疼爱的。

父亲是在我怀里离开的，而母亲不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母亲不是。

我对不起母亲，才离开她不到三天，她二话不说就走了。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很想知道母亲的遗言，可是没有，来不及，呼吸都来不及啊。这是最大的遗憾。我现在有点后悔是不是不该骗她病情。

母亲生前最羡慕的离去是：子孙满堂围着，然后合眼离去。

7月12日，母亲离去的时候，我在一百公里外正吃午饭。

若有来世，（我曾经对去天堂的父亲也这样说），我希望她不再是我的母亲，做我的母亲太辛苦太伟大，我不要她这样辛苦这样伟大。这世的父母，来生就做朋友吧，比我幸福的朋友，就这么一点要求。

7月15，今夜的月亮特别大。母亲不识字。母亲没有诗。月亮就是她的诗。

一世的缘分，剩下白月光。所有的离去，渐渐只靠月亮去表达。

爱无法表达爱，常常只能靠悲伤、靠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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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西：专栏作家，《创业天下》杂志执行主编，在《新民晚报》等全国50多家报刊写过专栏。个人专著有《性感是另一种高贵》《你生命中的贵人往往是异性》等30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