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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小铁盒

 圆角望 2017-09-06

王晓 (出版人 北京)·山远水长

十岁时,我有一只小铁盒。方正老实的小铁盒,一寸多高,六寸来宽,差不多十寸长。我的空间感不好,总之,铁盒的上下面积比一本十六开的杂志大些。铁盒的构制就跟普通鞋盒一样:一个可以上下分离的盒盖和盒身。

铁盒表面是黑色的,若隐若现有些微暗红。显然,黑里透红不是它的本色,是锈蚀的吧?斑斑点点,摸上去很涩。

铁盒的内壁有电镀的光芒,可以映见人脸上的纹路。

在缺少安慰的少年时光,无课的下午或者晚上,铁盒带给我无尽的遐想。

如你所料,一只空铁盒子,不会反复唤起一个孩子的热情。那铁盒里装着印刷品,一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术印刷品,阳光灿烂,和谐欢快。全部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有二三十张之多。我记得的有蒋兆和的《给志愿军叔叔写信》和《和平》、董希文的《春到西藏》、石鲁的《转战陕北》和《放歌长城》、李琦的《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姚有多的《两只羊羔》,还有赵望云的《埃及写生》、齐白石的大写意《欣欣向荣》……还有些,名字想不起来了。

我无数次端详那两个写信的少先队员,她们的红领巾比我的红小兵臂章好看多了;长城外牧羊人的欢笑,那种出自肺腑的畅快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两只羊羔》是单色印刷的,一个赤脚的少数民族女孩甜甜地注视一对刚出生的小羊……

这些画不会是我收集的——我记事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另一类图画了:昂扬的面容和粗壮的拳头。铁盒子原来的主人是我的一个舅舅,他收集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还是一个少年。

我有五个舅舅一个姨,我该叫铁盒子的主人四舅。我的第五个舅舅是1964年考上大学的,而四舅没有上大学。是没考还是没考上,我不知道。

我很早就和四舅分开了,关于他的记忆只有一次:他来看我母亲并和我们一起出门,离车站还有四十米,汽车进站了,母亲要追,他说:别追了,赶不上的。那时他二十一二岁,我也就四岁吧。

四舅很高,母亲说他一米八五。他戴眼镜,但篮球打得好,后来到六盘山工作。

我的四舅后来就死在六盘山了。我的三舅去办手续,他回来跟我母亲说:告示上有照片,四弟头发很长,低头闭着眼睛,看着很落魄。很落魄,四舅当时还不到三十岁。

我上大学,有一个老师,上学前我就认识,他和几个人常来看我母亲,他们都是四舅的同学,他们也管我母亲叫姐姐,现在还这样。他们已经很老了。是嘛,这件事过去已经五十年了。

四舅死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起过那只铁盒子,那些画。那些滋养他长大的画,阳光灿烂,和谐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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